烟销京华 我思君心

作者 : 叶青笺

雯月也热好了药,端过来正要伺候纳兰性德喝下,流素道:“我来。”

雯月抿紧了嘴,默默退在一边。

流素拿起药碗吹了吹,又尝了一口:“甘草,桔梗,陈皮,百部……这药不苦啊,还加了红糖,挺甜的。”

纳兰性德诧然道:“你只尝了一口就知道有什么药了?”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患风寒,久病成名医嘛。雯月,你拿葱白、淡豆豉、生姜、红糖煎点汤来。”

雯月怔了一下:“哦”转身下去了。

“来,把药喝掉,乖乖的。”

纳兰性德听她哄孩子的语气,不禁一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流素拿帕子拭去他唇边的药渍,拈了一块莲蓉酥放入他口中,笑道:“刚热的,不及新出炉的好吃,可也将就了。”

“你就回去拿这些,难道我这里没有点心么?”

“那怎么能一样,这是我做的啊,刚跟抒宁学了几天,手艺不佳,可是我想着抒宁是江南口味偏甜,你有些不惯,所以我放的糖很少,你吃着是不是觉得没那么腻?”

“倒是,清甜微苦,齿颊留香,你连厨艺也能学这么好,真是聪明。”

“我这都是为你学的啊,我想着虽然府里厨师不少,可要是我自己也能下厨,有时做些你喜欢吃的,你不是会高兴些?”流素自顾低头挑着点心,没注意纳兰性德的脸色已是变了,双目赤红,将唇线抿得发白才忍住心中的悲恸。

“嗯,这里还有栗子酥,我剥了好多栗子,把新留的指甲都弄断了……你尝尝。”

他一省神,强作欢颜,垂下眼睑,以防被她看见眼中的赤红。

栗子酥是那种很香的甜,可到了他口中,却化成满腔的苦涩。这滋味,却难向人言。

“明儿我再做点心来,你要听话吃药,很快就会好了。”流素在面盆里绞着手巾,清水冰凉,正好降温。她拿着敷在纳兰性德额上,扶他躺下,柔声道:“手巾热了就让雯月再换一条,记着让她给你用温水擦身,很快就会退烧。还有,出汗了要换身衣衫,别让汗冷了再受寒凉,还有……”

“好了,这些雯月都知道,那丫头要是听见准该说你瞧不起她了,她向来伺候我周到,岂能连这些小事也不明白。”

“我只是不放心,要不是碍着别人会说事,这些我本想自己做了……”

“流素,你不是府里的奴才,这些伺候人的事怎么能让你做,何况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正是人言可畏,我才不做,只好多唠叨几句了。其实伺候人的事也不一定都是奴才做的,咱们是人,奴才也是人啊,谁也没比谁下溅了,雯月可以做的我也会,以后我要是可以名正言顺伺候你,一定不会假手他人。”

纳兰性德听着她絮絮的说话,不禁泛起一丝微笑,阖上眼,只觉得听她这样碎语念叨,哪怕是听到须发皆白,也不会厌烦。

流素收拾好东西,替他掖好被子,才拿了空药碗离开,走到内室门口,才见雯月站在那里,神色怔忡,不知站了多久了。

“怎么了?”

“没事。”雯月回过神来,神色淡淡的,“我送表小姐出去。”

流素道:“不必了,你好好照顾表哥。”

雯月还是跟着她到园子外,忽然道:“表小姐说的话我记着了,一定会照样办妥的。”

流素一怔,雯月却迅速转身走了。

纳兰性德睡得朦胧间,觉得有人在替他整理被褥,他烧虽退了些,却睡意正浓,心里迷糊,便低唤了一声:“流素”

过一会儿不听人答,他翻了个身又下意识说了句:“别忙了,去歇着吧,你坐在床边上我就很安心了。”

半晌,雯月低低“嗯”了一声,退到边上坐下发呆。她一直很讨厌流素,不管纳兰性德和冰鉴说多少好话,她总是听不进去,可流素那句“奴才也是人,谁也没比谁下溅”,却是打动了她,又想起流素跪在她面前求她,心里突然酸涩难忍,一个千金小姐,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哪怕并不是纳兰府的正经主子,也不用向她一个奴才下跪,可流素就这样做了。

同是身为女子,雯月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坐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她终于幽幽叹了口气:“流素小姐,我终究是什么都比不上你,可是你却有一点不如我,你的命……比我苦。”她起身慢慢向外走去,心中回想着明珠说的话:“你不要多想,你是我允了收房的,至于流素,她只是表小姐,不是你的夫人,作不得你的主。”

雯月虽识字不多,却是个机灵乖觉的,善揣人意,否则也不会招人喜爱了,她很明白,明珠这是暗示她,流素是不会嫁给纳兰性德的,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珠既说了那样的话,流素和纳兰性德感情再好,也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她心中只剩下了同情,从前那些厌恶,终于慢慢淡了。

纳兰性德这场病来得奇怪,过了几日也就好了,到底身子底子强,也没吃几天药。

流素心情很好,每天赶早起来去小厨房忙碌,先做了早餐点心亲自送去渌水园,再回来听课,沈御蝉都觉得奇怪,只笑说她转了性儿了,倒是不赖床了。

谢流波看得分明,只笑不言,只管绣着她的荷包花样,懒得说话。

纳兰性德从病中说了那些费解的话之后,也没再有什么奇怪言行,渐渐流素便淡忘了,或者她只是不敢想,便将之压在心底,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也不去追问。

不久会试放榜,纳兰性德果然考中贡士,但这并不算完,仍要殿试分三甲才算得功名,算算也不过几天而已。但这阵子他却无心向学,再也不翻书本,每日除了进宫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晓萃轩,有时看流素听课,有时听沈御蝉和她一起弹琴,点评一二诗词,流素仍是作不出半首诗来,这也不奇怪,她虽是中文系学生,实际古文底子却很是一般,解读也就勉强了,自己写诗作词却肯定不行,哪比得上才女沈御蝉,每每都给比下去。

流素也不生气,偶尔也老脸一红表示一下惭愧,但随即就解释为:“沈谙达是师傅,徒弟不如师傅那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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