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心神不宁,回了明德堂就命洗浴更衣,泡在浴桶里方觉得全身寒冷,一直哆嗦。
冰鉴伺候她沐浴,见她这样不禁吓一跳:“小主这是怎么了?”
“冰……冰鉴……”
“小主,慢慢说话,到底怎么了?”
流素顾不得身上尽湿,抱着她便是一阵痛哭,才断续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冰鉴脸都白了:“小主,她们这样对付你,迟早会查到你在纳兰府的事,你跟奴才说实话,你和爷有没有……”
“没有,我没有”
“可是有年中秋,你们俩……”
流素无力地摇摇头:“可是我们仍是守住最后礼防的。”
冰鉴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惟今之计,小主想要皇上彻底去疑,只有一个方法。”
流素猛抬起头:“你要我向他献身?”
“小主,只要皇上知道你是清白之躯就行了……”
“不行”
“小主你不是已经决定要做皇上的女人么,那这是迟早的事。”
流素果断地摇摇头,她不能让这件事破坏她的全盘计划,何况此时献身无异于急着表白开月兑,玄烨怎会不明白?只是玄烨在这件事上终究有多深疑心,她根本无法得知,也许今天是去了疑,可他日回想起来,再一想当年出巡金陵之事,不免想到她和纳兰性德交往过密,那时候更不堪设想。
东妃李嫔对纳兰府的情形并不了解,但仅凭一幅绣像已经追查到她是出自纳兰府,这已经是很不妙的一件事。她们掌握的应该仅仅是从谢流波那里逼问到的一些简单琐事,从纳兰家三兄弟的年纪上推断或者说直接是想构陷流素和纳兰氏兄弟的私情,她们没有怀疑纳兰性德的原因可能一来是他俩年纪相差较大些,二来是纳兰性德已娶妻纳妾生了儿子,可疑处要少些。
不过这件事虽然陷害她不成,但到底埋下了祸根,流素时时都要提防自己的过往被人翻出来,不禁闭上了眼,一时苦无对策。
“小主……”
“如果只是说清白,我入宫时已有嬷嬷验过身,皇上是不屑在此事上要我献身验证的。何况我怕他要的不止是人,还有心。”
“心?”
流素慢慢转向她:“人心是最看不透的东西,可这世上,偏偏有人奢望能得到别人的心,你觉得,可能吗?”。
冰鉴呆了半晌:“奴才不知道。”
流素冷笑一下:“别人我就不知道,但我已是个无心之人,他到哪里去得到我自己也找不回的东西?”
她在浴桶中已泡了一阵,终于慢慢安定下来,深吸了口气,直起身从桶中出来。冰鉴拿起红绡给她裹上,室内热气蒸腾,炭火在四角燃得正旺,氤氲的水汽和出浴的美人,恰是一幅美绝人伦的画卷。
流素转出屏风,蓦然见到玄烨站在内室中,不禁呆住。冰鉴跟着出来,慌忙下跪。
流素这才省了神,想要下跪,可湿透的红绡紧贴着身体缚手缚脚,一乱之下非但没行得了礼,反倒身子一斜往旁边摔倒。
玄烨快步抢上,将她横抱在怀中,低笑一下:“美人出浴,竟教朕不慎撞见,这算是巧合还是天意?”
冰鉴见此情景,悄悄退下,心中栗六,并不觉得喜庆。出了门看见冰瞳一脸慌乱的样子站在院子里,怒道:“皇上何时来的,你竟不通报一声?”又见小顺儿傻呆呆站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甩手一耳光:“你竟也是个呆的,两个人在这里都不说话”
好在玄烨的神情并没有听见她俩说话,否则的话白绫三尺那是轻的,保不齐要死无全尸。
冰瞳颤声道:“我才从小厨房出来,并没有……没有……”
小顺儿垂头:“奴才见是皇上,他不让出声,奴才也不敢……”
“抒宁呢?”
抒宁这才从小厨房端了托盘出来,见此情形不禁诧异。冰鉴对她一个哑巴从无发泄起,又问:“小展子和福祥呢?”
“他俩去内务府领过年的份例,因传话说东西繁多,他俩力气大些,一同去了。”
冰鉴咬牙道:“以后给我仔细着点,守好了门,哪怕是皇上来,也要设法知会一声,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小顺儿仍是呆头呆脑的样子,冰鉴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绝望,指着他守门简直是扯蛋,愤然道:“以后内务府再有领东西这档子事让他去,叫小展子守门,再多东西多跑几趟也就是了,门外不许月兑人”
流素被玄烨抱着往床上走去,心里头又惊又怕,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才刚过去,玄烨应当心头阴影未散才对,怎么转眼就离了钟粹宫来了这里?
玄烨察觉到她在怀里微微颤抖,以为她没穿衣服畏寒,加快了脚步将她放到床上,扯过被子裹住了她,笑道:“还冷么?”
“还好,皇上怎么来了?”
“朕怎么就不能来?”
流素一扭身子别过脸:“皇上该当相信东妃李嫔之言,怀疑臣妾才对,左不过将臣妾打入冷宫,再不相见罢了。”
玄烨嗤笑一声:“这就耍起小性子来,朕还没有见疑,你倒自己招供了,说什么青梅竹马,不怕朕当真疑心?”
流素道:“臣妾说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臣妾本来一无所有,也不会失去什么。”
“唔,看来你就算失去朕,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是。”
“就你嘴硬”玄烨扳过她身子轻柔地吻下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流素挣扎未果,只能顺从,心里头一阵气苦,又思索一遍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真的未曾见疑,稍稍好受一些。跟着睁眼看他,只见到他双眼紧闭,额头光洁,睫毛甚长,眉浓而黑,似乎神情甚是投入。
流素忽然想起有句话叫“不要相信睁着眼睛接吻的恋人”,果不其然,在接吻时都心有旁鹜的,绝不会是真心恋慕的人。那他紧闭双目,是否代表已是身心倾倒,才会不知不觉合上双眼,神情沉醉?她突然后悔当年没有睁眼看过纳兰性德的表情。
纠缠了一会子,玄烨才放开她,容她坐正身子整理鬓发。
流素浴后的长发仍是湿漉漉的,逶迤在床上,流云如瀑,极是美丽。玄烨拿了把梳子慢慢替她梳理着,口角含笑,眼中仍是柔情万缕的样子。
流素对上他的眼神,竟有疑真疑幻的感觉,倘若她没有过往,到底会不会像槐贵人一样痴迷,也真难说。可是她很清楚,若爱上玄烨,她这辈子也同样不会快乐,她没办法忍受他枕畔有别的女人,连想像一下他身下有人婉转申吟都会发疯。
从她知道纳兰性德与雯月生了个儿子,她就每日每夜地想着这件事,一直想得精神差点崩溃,最终是恨意占据了她所有心神,既然他能这样对待她,她又如何不能以同样的方法去对他?
想到这里,流素的手微微颤抖,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香肩光洁,衾被软滑,顺着她上的红绡滑落下去。
玄烨的手顿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
“你不要这样为难自己,朕不想你用这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流素怔一下,他终究还是误会了,以为她巴巴献身来证明自己还是处子之身。于是有些哭笑不得:“皇上,你觉得臣妾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
算了算了,流素一阵憋屈,抓起锦被盖住了身子:“只是手一松无意滑落而已,皇上切记守礼。”
玄烨:“……”
除夕之夜皇帝应是陪伴皇后,但自仁孝皇后殡天,玄烨觉得孤单,便宣众妃嫔去乾清宫同聚,设家宴盛赏,同时也会将太皇太后从慈宁宫接过去。
流素看看门口书了“管城春满”的九九消寒图,刚由内值翰林大臣添完梅花第八瓣,轻叹一声:“又是除夕了……”
宫里的冬天总是格外漫长,尤其无宠的妃嫔,枯灯寂寞的日子可想而知。她略为感慨,便去了永和宫看望逸君。
岂料到了永和宫,芳瑾与红蔷拦在门外,逸君竟托病不见。
流素默了一回,知道逸君这回对她误会已成,解释不是易事,于是折去看程官女子。
“难为你竟还来看我这个黜妃。”
程官女子笑着命采芹上茶,流素见这回的茶居然是新茶了,虽不名贵,倒也清新,笑道:“怎么换了新茶?”
“托你的福,内务府的奴才们素来是拜高踩低,因你得宠,我也跟着多沾些光。”
流素怔一下笑起来:“这些许好处,怕不及我给你们带来的麻烦。”跟着朝逸君寝殿扫一眼。
程官女子笑道:“有什么,我在这宫里呆的时日久了,什么也见过了,还怕谁会再找我这废人的麻烦不成?”
“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我连累了逸君。”
“你毋需担心,禁足至少代表她不会再有更坏的处罚,而且暂时与是非无缘了。”
“也是。今**可一同去乾清宫?”
“我多年不去了,只要皇上在的场合,就必不会有我出现。”
“说到底,你当年的事……”
程官女子朝窗外迅速瞟了一眼道:“谢谢你今儿来看我,算算时辰你也该去乾清宫了,我送你出去。”
流素听她突然转了口风,跟着起身,转脸一看,采芹正走进来,于是便默了。
“采芹,去把内务府送的春联贴上。”
“嗻,只是横幅奴才够不着。”
“那个就等小鄂子回来。”程官女子送流素出到宫门外,拉着她进了夹道,低声道:“如今我身边连个可靠的人也没有,说话都要小心。”
流素点点头。
“你的事我听说了,你要小心东妃。”
流素笑一下:“我知道。”
“皇上迅速处置了李嫔,就是免得再将东妃牵连进去,他何尝不知道东妃才是真正主使,只是不便处置她罢了,这和前朝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的,你也需知道,皇上轻易动不得她。”她跟着又轻叹一声:“她大张旗鼓叫了众嫔妃去钟粹宫,再叫上皇上听审,正是生怕若私下里审了,皇上又舍不得你,那是要逼皇上在众妃跟前骑虎难下。哪知道竟然没能将你立罪,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幸运……”
流素道:“我知道。”蓦地想起一事,陡然全身出了冷汗,脸色青白道:“我得走了,要赶去乾清宫讨个赏。”
程官女子道:“你也想到了?你那个昔日的女红师傅怕是要不保了,东妃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她敢指使李嫔指证你,甚至连太皇太后手里的绣品都讨要到了手,那是立了心要对付你,哪里会凭着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轻易动手?怕的是你那个师傅本来是与她们串好了口供,却临时改口的,你觉得她们能容得下她么?”
“谢姐姐提醒”流素飞快地转身就要离去。
程官女子却又拉住她的袖子道:“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早有了些眉目,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流素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