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草草结案

作者 : 叶青笺

槐贵人的死胎终于处理掉,玄烨回到她屋里时,血腥气仍重,但他不顾稳婆阻拦还是进去了。

撩起帷帐,见槐贵人脸白如纸,几近透明,愈显得眉黑而秀,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是泪,唇边没有一丝血色,凄楚可怜。

“槐序”

槐贵人慢慢睁开眼,凄然道:“皇上,臣妾没用,臣妾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朕已经知道是有人在你日常膳食中下了曼陀罗毒害你。”

槐贵人睁大眼,神情恍惚,半天才颤声道:“怎么会……怎么会有人害……臣妾?臣妾循规蹈矩,生怕有半分得罪他人,也不多与人交往,为何……为何……”

玄烨见她的模样更是酸楚,握着她的手无言。

流素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不过槐贵人你中毒后会时时梦见英答应,究竟也不单是药的作用,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你和英答应素日交好,才思念过度,产生强烈幻觉。”

槐贵人呆呆片刻,忽失声痛哭:“我不是……不是思念过度,我是内疚……她那样年轻不懂事,入了宫声声叫我姐姐,可……可我看着她被荣嫔拖去尚方院,却不敢为她求情,令她死在里头竟没能出来我……我只顾着自保,害怕像绮云一样稍有行差踏错就被人……我对不起英儿……”

玄烨震动了一下:“槐序,你心里竟然有这许多事,从来没有告诉过朕”

槐贵人掩面哭道:“皇上不会明白的,这里头人人想争宠,个个斗心机,我一直很怕……很怕……我这样小心还有人害我,英儿什么也没做就死了,皇上,做您的女人,就跟走在刀尖上差不多……”

玄烨刷地站起身,脸色极差,胸口起伏,仿佛想斥槐贵人几句,但终究又没有说出口,槐贵人这模样,实在让他下不了狠心去责骂。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缓缓道:“不会再有人害你了,朕会处理好这件事。”

跟着甩袖出去,不再安慰槐贵人。

出了槐贵人寝殿,玄烨见琼贵人站在她殿前廊下,脸色苍白,一直哆嗦,说不出的心烦,起驾回了明德堂。

流素回眸看一眼琼贵人,若有所思。

“皇上安安心,别为这事太劳神。”流素亲手泡了壶宁神的罗汉果花茶递过去,坐到他身边帮他顺着气。

玄烨少有这样震怒的时候,他更介意的,恐怕不是槐贵人被人暗害,而是槐贵人说的那几句话。

怎么他的竟然是这样么?令槐贵人战战兢兢如覆薄冰地生活,生恐一个行差踏错就丢了性命?再想起荣嫔惠嫔上回之争,不过些许小事就枉送了英答应一条命,他脸色更阴暗了。

英答应入宫后尚未侍寝,他根本记不得这个人的模样,只是在听说她在尚方院里候审的时候惊恐畏罪自杀了,因此也没有再去追究,可现在想来,这事显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有时候他选择不去细想,国事繁乱,只要还算安定就好,他并不想过度追究,可是这件事弄成这样,他很清楚非好好清理不可了。

“小素儿,你也觉得做朕的女人很可怕吗?”。

流素笑了一下:“有皇上在,臣妾从没有怕过。”怕就不做你的女人,行吗?进是狼,退是虎,要活下去,就得学会对付一切有虎狼之心的人。

玄烨疲倦地握着她的手:“朕从前也不知道槐序会这样害怕,她看上去是很开朗爱笑的一个人,虽然对别人稍冷淡了些,可在朕跟前大方得宜,没想到心里藏了这么多……”

流素默然。

过了许久,玄烨才道:“祥意死了,但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罢休的。”

流素看了他一眼,心想并不是事事都有答案的,非要追个答案出来,他又能面对吗?祥意的死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想到琼贵人那样子,突然心里一寒。

“对了,你也懂药性?”

流素道:“臣妾并不懂药理,但臣妾家中曾种植过曼陀罗,而且曾对花茶有些肤浅了解,对这种花性倒还是略知一二,曼陀罗花浸泡的花茶可以平喘止咳解痉,但过量会有毒。”

玄烨点点头:“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臣妾更相信证据,单凭主观上臆断推测是容易出错的。”

玄烨疲倦地闭上眼。

流素替他按揉着太阳穴,手法纯熟,力度适中,玄烨放松了一阵,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

“皇上今晚上去谁那里留宿?”

“哪儿都不去,朕看着她们就心烦。”顿了一顿道:“朕今晚留宿在你这里。”

流素不敢反对,在他目前这种情绪下,连她也没有胆量捋龙须。于是吩咐冰瞳冰鉴打水伺候皇帝洗漱更衣。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庆幸的是玄烨今日心情实在不好,连流素躺在身边也没心思动念。

流素并不敢乱动,生怕靠他太近了惹火烧身,又恐惊了他的睡眠。静躺一会,听玄烨翻滚了好几次,知道他还是睡不着,于是小心侧过身去,伸臂环在他胸前,轻声道:“皇上,不要想了。”

玄烨嗯一声,揽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槐贵人无辜,皇上明儿该去看看她,好言安慰一下。”

玄烨想起槐贵人那双惊恐无助的美眸,心头软了一下,唔了一声:“朕明儿要去荣嫔那里,胤祉洗三,你替朕先去看看她。”

“也好。”流素才想起胤祉洗三,她也该送礼相贺才对,可不知道什么拿得出手,于是苦苦思索。

“朕替你备了,明儿去内务府一同挑个长命锁项圈儿。”玄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知道她还没生养,不懂备这些小孩的玩意儿。

“谢皇上。”

翌日去看槐贵人,翊坤宫竟又是混乱一片,祥意不在了,暂还没有人代掌他的事务,这也就罢了,偏翊坤宫又生出了事端来,正有几个内监从琼贵人殿里抬了个人出来,上头覆着白绫子,显得诡异。

“这是怎么了?”流素喝止了那几名太监。

“回素贵人,琼贵人昨夜没了,今早才刚发现,请了东妃娘娘示下,说小皇子洗三礼,不宜惊动皇上,悄悄处理了。”

“琼贵人好歹也是庶妃,怎么能就这样悄没声处理了?”

太监们对视一眼,有人答道:“回小主,奉东妃娘娘懿旨,废乌苏氏贵人位,虢夺封号,身后事一律按庶人办理。”

“为什么?”槐贵人才出了事,这么快废了琼贵人,连死都不给贵人制出殡,这其中定有蹊跷,流素隐约明白了原因。

为首的小声道:“东妃娘娘一早奉皇上旨意处理槐贵人被毒害案,已有定论。黜妃乌苏氏畏罪自尽,留下遗书,证明乃是主使者,其下同谋祥意昨夜已死,小狄子候尚方院论处,琼贵人么……东妃娘娘念在她伺候皇上多年,由内务府发丧,尸体交其家人。”

流素吸了口凉气。

“小主,奴才们可以走了么?”因流素是皇上跟前红人,太监们不敢怠慢,尚请示意。

“让我看看尸体。”

“小主看不得,这些污秽东西……”

没等说完,流素刷地揭了蒙尸白绫,上上下下看了几圈,连尸体手心都摊开来研究了一会,半点不见她有惊惧颜色,倒是唬得那几名太监白了脸。

尸体脸色青紫,舌头长长伸出,确是窒息而死。流素解了琼贵人衣领再察看了一眼,心中冷笑一下,道:“好了,抬走。”

太监们慌乱地蒙上尸体抬走,老远才敢低低道:“这个素贵人好大胆子,没见过见了缢死的尸体还面不敢色的嫔妃。”

流素心中已经明了,径往槐贵人屋里去。

槐贵人半倚床栏坐着,双目直愣愣看着前方,一双素白如花的手紧揪着被面,将光滑的缎子揪成了团儿。

“槐贵人身子还好么?”

绮霞道:“谢素贵人关怀,我们小主身子尚可,魏医先前来请了脉离去,又开了方子让御药房煎药送来,只是说小主情绪很差,恐会影响身子,需要抒怀。”

流素嗯一声到床前坐下:“槐贵人有什么需要么?或是想吃些什么,我替你吩咐下去。”

槐贵人冷冷看她一眼:“谁叫你来的?”

“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过来瞧瞧。”

槐贵人冷笑一下:“我的孩子没了,皇上不来,你却来看什么?别人都恐被我牵连了,全去荣嫔那里看洗三了,你倒来瞧我笑话?”

流素见她充满敌意,浑不似平日矜持自敛的模样,知道她受了极大刺激,也不与她计较,道:“皇上晚些应会来看你,我来陪你说会子话,你如今情绪不好,体内毒性亦未散发干净,不宜劳心动神的,有什么先放开才好。”

“你倒是说得轻巧,要是你怀胎五个月小产了,短短几个月,素日里相处甚好的两个人一个死了,你没能相救,另一个自缢了,说是害你小产的凶手,你会放得开吗?”。槐贵人说到情绪激动处,抓了只软枕朝流素砸过去,“滚,滚不要看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嘴脸这里头,就没个干净的人”

流素被她兜头兜脸砸了,捡起了软枕慢条斯理拍着灰尘道:“那你觉得又该如何?就这样消沉,任由自己被人毁了?你觉得你这样情绪激动,见个人就骂,那就解恨了?昨儿晚上皇上在这里,你说的那些话已经招他不快了,你自己知不知道?虽说你是被人害了,可是你说的那些话,无疑是将里所有女人都骂进去了,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那又怎么样?我说的错了吗?那些女人,包括你,有谁是安着好心眼的?从前我不说,是因为我想安安稳稳活着,我只想要那么点平静,我不想与人相争,这都不行吗?如今我什么也没了,最多再失了皇上的宠爱而已,我还怕什么?”

“你怕的,你最怕的,就是失了皇上的宠爱,这不是你最在意的吗?”。

槐贵人语意凝噎,直瞪着她。

“里女人争的,就是皇上的宠和爱,且不管你有没有得到他的爱,至少你得了他的宠,这就是你的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有今天,并非偶然,也非无辜,你自己要清楚这一点。一个孔武有力的人抱着金子,别人也不敢动他,可你如今是个三岁小孩,抱着金子满大街走,你觉得旁人不抢你,抢谁?”

流素顿一下又冷笑:“从前你能活得不错,是仗着皇后的势,如今仁孝皇后不在了,这一年你过得甚是艰难吧?你以为自己谨小慎微,不去得罪旁人,就可以平安了,你想要平安就别进宫,你爱上了皇上就别想平安”

槐贵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琼贵人死了,她有没有害你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旁人的垫脚石,并不是幕后那个始作俑者,你要清楚,你还得活下去,不管你要不要皇上的宠,只要他还宠你一天,你就是众矢之的,不会保护自己,你迟早还要成为他人俎上之鱼”

“你怎么知道琼贵人不是始作俑者?”槐贵人情绪一激动,立即坐直身子瞪大了眼。

流素朝外头看了一眼,屋里只有绮霞在,便垂了眼幕,低低说了句:“琼贵人是被人杀死的,不是自杀的。”

“你……”

“好了,我不想多说了,我会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可怜你对皇上的一片痴情,要怎么活下去,你自己斟酌着。还有,你防着别人,别人就更忌惮你,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避而远之不是防人的最好方法,了解你的敌人,揣摩她的想法,你才知道该如何趋吉避凶。”

槐贵人哆嗦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她。

流素起身往外走:“我走了,你好好歇着。皇上晚上倘若来看你,你最好能留下他。虽你如今不能侍寝,可是你应该知道怎样利用一个男人的怜惜吧?别说昨晚那种蠢话了,你害怕了,就对他哭诉,可却忘了他不可能时刻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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