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贵人这主意倒也奇特,加上景常在,五人合力绣像,进展倒也不慢,后来僖贵人也过来凑热闹,又加上一份子,六人围着个真人高矮的绣床,每日里说笑,倒也热闹得很。
流素绣的部分是龙袍下摆,直嚷着是最难的部分,实在是跟绣真龙袍没有差别。她技艺也是寻常,的确是为难了她。
绣到十二章时,差不多要谢流波独立完成,跟着就取笑她。
下晚时分人都散去了,槐贵人最后几针绣好,道:“这就快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流素道:“你先去吧,我手脚慢,又是自己屋里,再绣几针收手。”话音未落,针尖戳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落在龙袍下摆,也没有察觉。
“怎么了?”
流素吮着手指:“算不得什么,扎了一针。”
槐贵人看着她笑:“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做起针线活计真是不行。”
“谢谙达说过,我在女红一道上永远不会有大成,早就有这预见了。”
槐贵人敛了笑:“其实我从来不喜欢聪明人,因为她们总会算计人,害人。只没想到我有一天居然会想和一个聪明人交朋友。”
流素含着手指呆一下:“嗯?你……是说我么?我倒真是没想到,在这,居然还有人会想要交到朋友。”
“怎么不能?从你去提醒我那回,我就想过了。”
流素捏着手指笑道:“你是在说笑吧,凭什么相信我?就只为我说的那几句话?也许我根本没安着好心呢。”
槐贵人轻叹一声:“我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在这人人想争宠,你却仿佛不想,从你眼里,我根本看不到你对皇上有眷恋之情,换了我,是不会帮一个与我争宠的人的。从前我不与人亲近,也是因为我将所有人都看作敌对,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分去一份皇上对我的宠爱。”
流素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我与别人没有不同,都在使尽手段争宠。”顿一下又道,“那你如今倒想通了,居然要和我交朋友?”
“我只是想通了一点,皇上,他永远都是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槐贵人说这话时分外凄凉,眼中尽是苍茫之色。“我要是再像从前一样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夺去他的宠爱,而我只会把他越推越远。”
流素不禁摇了摇头,果然付出的才是最痛苦的。
“听闻你与槐序她们几个想绣幅像给朕作贺礼?”
流素笑道:“皇上这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可哪里还有惊喜?”
“朕看看你们绣成什么样了。”
“不给看,过两日万寿节就见着了。”
“真是小气,朕偏要看,藏在哪里了……”
“皇上……皇上你这哪里是在找绣像,分明是在打赖”找绣像找到她床上来,还要把她按着搜身,简直是最拙劣的借口。
玄烨眸中氤氲着雾气,带笑低下头去,含着她的耳珠,气息清新,带着冰片凉凉的味道。
“皇上”流素一个劲儿躲着,直缩到床角,避无可避,推着他嗔道:“皇上这几日去了东妃、槐贵人、姒贵人、惠嫔和僖贵人那里,难道还不曾看够美人?怎么又到臣妾这里来胡闹……唔”简直是没办法对付他,她全身发烫,直从头发丝到脚底都羞得发红。
这时候流素想,居然忘了皇帝也是风月场中驾轻就熟的高手……给他一番恣肆,不禁无力反抗,周身每一寸皆是酥软,虽然早知道他的手段,可才隔几日不见,却不知道他会这样情热,只是心里空泛,不得不闭上眼睛,避免去看他的脸。
“这几日朕召别人侍寝,你居然半句也不问?”
流素不想他开口便问这样的话,哭笑不得:“臣妾……臣妾该问什么?”难道问他在床上和别人是什么姿势?呸呸……
玄烨哼了一声:“朕每日只想着你,便是在别人身边,仍惦念着你是否能安睡,可你见了朕……”他眼波缓缓一扫,才刚是情色潋滟,这会儿已是难辨喜怒。
流素心头一跳:“臣妾并不知道怎样才是皇上喜欢的,难道要拉着皇上一个劲儿追问你心里是否早忘了臣妾?皇上该知道,臣妾不是会求人垂怜的。”跟着垂下了眼睑,“皇上今儿来了,臣妾就知道皇上心里还有臣妾,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皇上终究是皇上,也不可能为了小素儿一人废六宫、散嫔妃。”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蝶翼般扑闪。
玄烨怔一下,轻轻叹息:“朕知道,这始终是做不到的,也难怪你生气。”他把她的不够热情当成了吃醋,倒也省了她解释。
“上回太皇太后已略有微词,朕也是无法,总不得做得太过分。”他顿一下,“只才几日,便又想你了,总觉得她们再怎样都比不上你,也不知道你哪里好,就是令人牵肠挂肚。”
这句话好生熟悉,流素顿时红了眼眶,回手抱住他,月兑口叫了声:“玄烨。”跟着大悔,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肌肤沁出一薄层冷汗。这名字也是她叫的么,真是顶了几个脑袋了
“你叫朕什么?”
流素挣扎着想起身跪下请罪:“皇上,臣妾……”
他却压着她的身体,伸手掩住她的双唇:“为什么要请罪,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朕,连太皇太后都不叫了,她也叫朕皇帝。”
“臣妾冒犯,是大罪……”她含糊不清地说着。
“连你都这样怕朕么?算了。”他显得意兴萧索。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不外也寂寞如是。
流素有一刹那的怜惜,伸指轻抚着他微蹙的眉心:“不要难过,皇上要是喜欢,小素儿还这样叫,可是得免了我死罪。”
玄烨嗤一声笑出来:“朕要人叫一下自己的名讳,居然还要赏个免死金牌,你这刁钻的小东西”
“那皇上到底赏不赏?”
“赏,赏”床第之间,果然索要什么都容易些,怪不得枕头风所向披靡。不过这免死令也不是白得的,转眼流素便后悔了,叫了他一声名字,引来他一阵温柔肆虐,直到半夜还扶着腰肢有想死的心。
玄烨走后,流素就趴在罗汉榻上申吟叹气,叫苦连天,冰瞳给她捶腰,有些纳闷不解地问:“小主,我看对面姒贵人侍寝后第二日都不像你这样,每回都要精神很好地出门炫耀一下,为何你与她不同?”
“噗”流素一口茶喷好远,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谢流波嗤地笑出来:“你家小主身子骨弱些,比不得姒贵人。”
“哦……”
冰鉴虽也不明究里,可多少比冰瞳懂些,脸都红到脖子了,死劲儿掐了她一把,啐道:“小妮子,不要乱问”
“为什么?”
这回是连抒宁都伸手指刮脸了,作了个羞的表情。
流素喃喃道:“唯一庆幸的是皇帝没有口臭……啊啾难道昨夜受凉了?”
冰瞳很认真地问了句:“若是皇帝有口臭,小主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这么复杂的问题我还没有考虑过,等我好好想一阵再回答你。”
万寿节那日,家宴设在夜间,流素早早挑件衣衫换了,对镜琢磨着该化个什么妆好,冰鉴在后头帮她梳头。
“谢谙达呢?”
“早早出去了,今日苏利达当值。”
“去找她回来给我化个妆……还是不要了,我自己去找她。”
流素带了福祥一起往景仁宫去,福祥轻声道:“小主,谢流波近来去景仁宫很勤啊,小主不是吩咐她没事不要出明德堂么?”
“你觉得很勤吗?”。流素停了脚步。
福祥立即道:“奴才只是随口一说,奴才知错。”
流素淡淡道:“她去景仁宫帮我跟宁凤伦讨教些种铃兰的经验,顺便去找些花种子,许是就跑了几趟吧。”
“是,奴才明白。”福祥极是精乖,这点是他的优点,也同样是缺点,流素就担心他机灵过头。
景仁宫原是玄烨出生的地方,过了景仁门是一座元代遗物石影壁。后头是二进院子,檐下饰龙凤和玺彩画,董嫔闲闲坐在正殿暖阁里画一幅落英图,见流素过来,搁笔笑道:“素妹妹今儿怎么自己过来了,先前谢流波来找宁凤伦去问些种花的事,大约去了御花园那边。”
流素见礼笑道:“正是过来找她的,想叫她给我上个妆,怎么姐姐还在这里清闲地画着画儿,乾清宫筵宴,姐姐还没开始更衣梳洗么?”
董嫔笑得有些淡然:“没什么,随意穿件衫子就出门了,早上梳的头发也没有乱,不必刻意修饰了,左右皇上的目光也不会落在本宫身上。”她似乎并不很在意皇帝的审美取向,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董嫔低调,略有才情,向来在四嫔中人缘是最好的一个,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便在流素当日不得宠的时候,也不见她打压新人,流素对她原一直颇有好感。
“姐姐花容月貌,正是却嫌脂粉污颜色,才敢这样素面朝天。”
董嫔的美貌不算出众,近年又着实更珠圆玉润了些,虽流素听过她说要节食减肥,结果越减越肥。不过看起来倒还只是丰腴,不至于难看。好歹才二十出头的人儿,怎么也不会丑,即便不施脂粉,肌肤依然是水女敕光滑的。
董嫔浅笑一下:“妹妹真会说话,怨不得皇上喜欢。宁凤伦把你要的花种包了好一包,还有些刚种出了土的花苗正可拿去移植,谢流波一人多半也拿不动,不如你让福祥先带回去吧。”
“也好,那妹妹正好去御花园里找他们,便直接回承乾宫了。”
福祥去看了一下,花种倒不多,那花苗都是连着根须泥土包着的,又是刚出新土娇贵得很,好在景仁宫有只三轮推车,福祥把花苗摆好推着车先回去了。
过了钟粹宫是绛雪轩,听说宁凤伦就是在这左近,绛雪轩外树木葱笼,正值百花盛放之季,处处都是花香鸟语,但直走过了绛雪轩仍不见人影,再往前便是北五所了。流素稍一犹豫。
北五所后来是成年皇子居所,但此刻皇子们都还小,最长的胤禔也才五岁,都还养在生母身边,因此北五所当时还是人烟稀少的冷清去处
,到了夜间更显荒僻。
流素想了想还是往前再去了些,见前方一个小花圃,以紫罗兰和蝴蝶兰围成圈,修剪成圆形,花圃里搭了间简陋木屋,想是花匠们平时小憩之处,门外还有花锄花剪倚墙摆放。屋子外头搭了棚架,爬满了重瓣蔷薇七姊妹,花香诱人,再过去是明镜似的池塘,里头养着锦鲤荷花,真是水木清华,端的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