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东妃处,姒贵人与僖贵人正笑语晏晏,忽听闻皇上驾临,忙都身相迎,均奇怪皇上怎么这个钟点驾幸,看着东妃脸色,却似乎早在预料之中,并不为奇。
“都在说什么呢?继续说,怎么朕来就扰了你们兴致?”玄烨笑容和煦,看来并无不妥。
“不过是些闺房私语,皇上哪有兴致听?”东妃拿着帕子掩口轻笑。
“听闻昨儿宫里头出了点子事,怎么你们不是在说这个?”
“宫里头天天都有些事呢,哪里劳皇上费心了?不外是些琐碎事情罢了。”
玄烨点点头:“东珠你料理事务向来至勤至勉,事事妥帖,朕也少了许多烦恼事,不过这事虽说是小,朕似乎也该知道不是?”
东妃脸上笑容有些凝了,然后望着姒贵人道:“昨儿这事是姒妹妹的人先发现的,且由她说吧。”
僖贵人看着气氛微妙,并不干自己的事,于是悄悄退到一边,旁听不语。
姒贵人略有些不安,偷眼看玄烨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稍定下心:“昨儿臣妾在御花园里赏花,隐约见花房那边蔷薇架子下有人影晃动,当时以为是花匠,未曾在意,但臣妾身边的德贵说看见有侍卫身影,便过去看看。”
内廷侍卫除轮值的不可能逗留,而他们活动区域都有固定场所,基本是各宫外头站着,绝不能到处乱跑,尤其是不可能晃到御花园去随便跟嫔妃们来个艳遇。
“跟过去之后,见着又一个宫女慌张地从蔷薇架子下跑出来,其时捂着头脸,并不知道是谁,德贵说,光天化日的,好一对狗男女,真不知羞耻,非要抓住去禀了东妃娘娘不可。”
东妃轻咳一声。
姒贵人忙警醒到自己用词粗俗,有些不安,绞着帕子道:“德贵追过去,西莲也跟了过去,结果是追到堆秀山那边不见了人影……后来臣妾禀明了东妃娘娘,着人在那边搜了一番,只搜到只香荷包。”
东妃接下去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了,今日命人又在那片查找,证实确曾有人在那里,因花架下一片花草都被压倒,香荷包也就是在那下头找到的,皇上看看这绣工。”
东妃递了只香荷包过来,其香韵深意长,雅馥芬芳,玄烨只闻了一下便不语。东坡闻思,是谢流波爱用的香料,以旃檀、元参、丁香、香附子、降真香、豆蔻、茅香等调制,宫里头少有女子会调这样雅的香。更何况荷包上绣的花是铃兰,绣工独一无二,这花也是宫中罕见的。
“说下去。”
“那侍卫倒不曾查到人,只听说景仁宫少了名侍卫,叫苏利达的,身形与德贵描述的甚相似。”
“那宫女呢?”
东妃轻叹了一声:“这事儿本不想跟皇上说,因皇上若知她是谁,必会龙颜震怒……可如今皇上问起,倒也不能不说了。今早上才在北五所那边一口枯井里寻到她,大约是寻思被人撞破私情,见不得人,便寻了短见,结果……”
“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
“是,那宫女是素妹妹身边的谢流波,不知她是否想投井自尽,但井中水浅,不曾有性命之虞,只是拖上来送去尚方院拷问,自己承认了与苏利达有私情,如今正在候着处理。”
玄烨默了片刻,微笑道:“这事你处理得很好,只是捉奸需拿双,尽早找到苏利达以清宫闱才是。”
“是。臣妾不想说,是因谢流波是素妹妹的人,恐会惹了皇上着恼,更何况虽秽乱宫闱,却终究是奴才们之间的事,不该劳皇上上心,想处置了便罢。”
“谢流波的事,你着人去承乾宫通传一声罢,令素贵人好好约束她身边的人。这事与她向来管教不力、纵容奴才也有干系,罚俸一月。朕昨儿留了隆禧在燕禧堂,还有些话要说,这便去了。”
“是,恭送皇上。”
目送玄烨离去,姒贵人才敢顺口气,抚胸蹙眉道:“吓死我了,只恐刚才一个不慎就……”
东妃凌厉的目光扫向她:“一个不慎会怎样?你只管说你看到的事实,有什么好怕的?”
姒贵人不敢顶嘴,忙道:“嫔妾只是说害怕皇上会回护素贵人,不想皇上居然会禀公处理,并无偏私。”
东妃再瞪她一眼:“说什么浑话,皇上一国之君,岂会为一宠而废律制,你这样的话,只合在本宫面前说说罢了,可仔细让有心人听去了嚼舌根子”
姒贵人听了,目光不由自主便朝僖贵人那儿溜去,却见僖贵人正一脸娇憨,结着一根络子,她女红手艺差是里出了名的,此刻才在东妃这里跟着笙菊学结络子,编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一根线上串了一个又一个疙瘩,不由得笑出声来。
僖贵人似仍全神贯注,并未留意,还在那里苦苦与丝线搏斗,笙菊则耐心地教她。
姒贵人道:“东妃娘娘,皇上处置了素贵人,倒是不劳您操心了,否则摆在眼前生是让您为难,倒不知该如何发落她才好。”
东妃也瞥了僖贵人一眼,淡淡道:“皇上抢先发落了,那是怕本宫对她的处置要更重些,皇上护着她这份心,你居然也看不出来好了,你去罢。”
姒贵人甚是无趣,告退出去,又觉得心里好一阵解恨,那谢流波不过一名绣娘,上回居然敢拂逆她意,已令她心头不爽,又觉得谢流波绰约娇娆,意态风流,留在那狐媚子身边迟早又是个祸害,保不齐哪日跟香芩一样得了皇上的心,更多个人争宠,早早料理了是好。
东妃跟着冷笑一声:“蠢成这样,空长一副好似仁孝皇后的面孔,却给仁孝皇后提鞋也不配”不知为何,提到仁孝皇后时,她目中迸出一缕深抑的怨毒之意来。
僖贵人仍在咬牙切齿地结着络子,东妃见她实在为难,不禁好笑道:“行了,学不会明儿再说,何必跟一堆丝线过不去?你倒说说,方才皇上那么处置素贵人,是轻还是重?”
“啊?东妃娘娘说的是……哦,妹妹觉得皇上既发落了,总是公正的,妹妹向来年轻不懂事,又是笨嘴拙舌的,只觉得背后谈论皇上是非甚是不该。”
东妃嘴角泛出一丝微笑:“果然聪明人才知道何时该装聋作哑,何时又该耳聪目明。”
僖贵人道:“论睿智才干,识人入微,谁又能比东妃娘娘?”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是管束不力而已,本就治不了什么罪名,娘娘也不必上心了。”
“你去罢。”
僖贵人应了,与她宫里的秀倩一同出去,进了东偏殿,才呼了一口气:“平白瞧了场热闹,幸好没牵连进去。”
秀倩笑道:“小主说得是,这种事还是自保为上,帮了谁都落不得好处。”
“何止没有好处,轻的惹一身腥膻,重的惹一生祸患。东妃根本就不想治素贵人的罪,她本想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孰料皇上没给她机会,抢先处置了,如此一来,日后素贵人想起来只会念着皇上护她,却必定以为东妃存心想要借此机会打压她。皇上这样做了,还堵了东妃再追查下去的由头,这事里不管还有什么内情,都给掐断了。倒是那谢流波,平白无辜做了垫背的。”
“东妃娘娘花了偌大心力就只为了对付个谢流波,真是不值。”
僖贵人摇摇头:“必然不止,昨儿晚上流素无缘无故夜宴迟到了,不正常得很,虽我不清楚缘由,但今儿觉得东妃一早面色不好,多半与此有关。一击不中,反惹疑心,她暂时是不会动流素了。”
“小主你这样聪明,为何东妃娘娘暗示你帮她的时候,你却装作听不懂?”
僖贵人瞪她一眼:“宫里最忌像你这种‘聪明人’笨的才能活得长久,懂么?”
“是。”秀倩吓得低下头去。
僖贵人缓和了口气:“不是我要骂你,没事不要在别人面前装聪明,怕就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招人眼的都活不长。别的不说,看见姒贵人了么,替东妃办事,最后落下一句蠢货,焉知在她眼里,我不也是蠢货?这都算好的,被人当枪杆子使,哪天事情暴露,先被推出去挡冷箭的都是这些人。槐贵人落胎那事儿上,纯贵人死得蹊跷,焉知不也是个替死鬼?东妃如此凉薄,替她办事准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东妃如今得势,她明显不喜欢素贵人,小主你想保持中立很难啊。”
“素贵人后头还有个佟妃呢,你以为佟妃整日里像个佛像似地被人供着什么也不管,就是个省油的灯?再说了,素贵人非池中物,凭我对她三年来的了解,东妃斗不斗得过她还是一说,且看着风头再说吧。”
“素贵人有这么厉害么?”秀倩有些不解,往日里陪僖贵人去素贵人那里次数也多了,真没觉得那是个多狠的角色。
“会咬人的狗不叫,让你看出来的还算厉害?东妃背后有她的家族,素贵人背后却是皇上,这天下什么荣宠不是皇上给的?东妃凭着她的那点家世,就能掌着整个了么?”
“为什么不能?都说宫里女人的位份与家族是息息相关的,首论家世背景,然后才谈宠爱。”
“凡事都有例外懂么,依我看,东妃兴盛也就到头了,她没有皇上的宠爱,单凭着家世背景,有什么用?”
“钮祜禄氏可是大姓,她阿玛原是辅国四公之一,她还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
“当年立她为妃是因为辅国三公的力主,如今鳌拜早死了,她阿玛生前就很是惹皇上不快,本就夺了爵位,皇上会复其爵位是为了笼络人心,堵天下人之口,免得说他对辅国大臣都咄咄相逼,如今戏也做足了,再给她点荣宠,还不到了过桥拆板的时候么?”
僖贵人看秀倩半懂不懂的样子,扫兴地道:“算了,这些前朝的事你也不懂,总之从前东妃还算收敛,表面上看去度娴礼法,打从仁孝皇后去后,她就越发的显山露水了,这绝不是好事。从前她跟前有李嫔替她邀宠,往后看她还笼络谁去?”
秀倩点点头:“小主决定的一定是对的,秀倩只是觉得,素贵人若赢了,恐怕并非好事,素贵人也许会对小主不错,可她得宠之后,皇上还来过小主这里几回?原都传槐贵人和小主将来是要胜过荣嫔和李嫔的,可如今……”
僖贵人显然也颇为烦恼,揪着帕子咬唇半晌,才道:“这事也正是我如今最烦恼的,可这些年都熬下去了,先看着吧。”又冷笑,“那个王佳紫萱……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