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身,谢流波确是完璧,还有流素作证说荷包是自己遗落的,至于认罪之事,应该根本是子虚乌有,谢流波的性情外柔内刚,从她挨了那样重的廷杖仍不吭一声来看,她根本不可能随意招供,仅仅是被人强摁了指印而已。
岑苏海验伤后直摇头,都是清楚尚方院那些奴才手段的,只是这样的情况还能被从尚方院抬出来留得一条命,已是侥幸了。他直接告诉流素,谢流波的下半生是毁了,只能永远躺在床上渡日,虽内脏出血,但终究诊治及时,还未酿成生命危险,也就是保了一条命苟延残喘而已。
对骨子里其实极傲气的谢流波来说,这无异于比死更残忍的结局,然而她听了也只是微笑,并不流泪,倒是流素一直看着她哭。
高位截瘫,即使放在三百多年后仍然是没什么好办法的,腰椎断成那样,流素自己也模过,知道是回天乏术的,只恨得牙缝中尽咬出血来。
残废的人留在宫中是无用的,流素只能吩咐内务府将谢流波送出宫去。
幸而玄烨知会了内务府总管海拉逊,这事务必派人办得妥帖,绝不能在护送途中再出了差池。此外流素赏了许多东西,又求了玄烨,让展柏华跟着亲自护送她回浣菱绣庄,才肯作罢。即便如此,她仍在谢流波走后流了一阵子泪。
玄烨看着心痛,再三安抚,擦泪的帕子都用了好几条,才算哄得她止了哭。
流素沉沉的目光望向贞顺斋,心中已立定了念头。既然敢跟她作对,也该知道动了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这个伪证不是平白造的,背后那人以她的力量暂时还动不得,可那个蠢货,难道她也对付不了么?
几日来玄烨日日留宿明德堂,极尽抚慰,想要哄得她心意平了才罢。流素也会顺着台阶下,没几日便收拾心情给了他不少笑脸,哪怕心里头恨得滴血,脸上却不能摆出来的,何况是对着皇帝。
玄烨心中并不比她少明白什么,几回见了姒贵人,都没给好脸色,只冷冷而过。只是他们也都知道,姒贵人并不是什么元凶大恶,不过是受了人指使耍了点小伎俩而已,根本还没有想过自己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将半条腿踏进了棺材里。
这日玄烨上朝,流素对着镜子精心妆扮着,冰鉴道:“小主今儿心情大好了,可算教奴才们放心些了。”
流素停了手:“我心情怎么会大好,谢谙达的事,我会永远铭记于心,谁给的大恩大德,我自然会加倍奉还。”
冰鉴从未听她说话这样带着十二分的狠辣决绝,不禁一呆。
冰瞳小心地道:“小主,你暂时还对付不了她吧?”
“对付不了,那就先对付可以对付的,冰瞳,去看看抒宁做的点心出笼了没有。”
“是。”虽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想到了点心,但冰瞳还是去了。
点心上来,蜜汁莲藕、莲蓉小包、千层酥雪饼、玫瑰百合饼、凤梨酥……都是甜得腻人的小点心。
“冰鉴,拿那只朱漆芙蓉食盒盛了,给姒小主送去,务必劝她吃下,她要是有疑,你每样尝给她看。”
冰鉴一呆,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主,你这是……”
冰瞳颤声道:“小主,你不是打算在这……这里头下药吧?”
流素白了她一眼:“跟了我这么久也没学得精乖些,我会这么蠢么?下毒这种笨法子,就算用也不能叫你们去送,岂不招人眼?”
“那是……”
“不必多问,只管每日送甜点去,另外告诉姒贵人,说我从前与她有些误会,往后想要和睦相处,姐妹相待,请她原谅从前我年轻不懂事。”
冰瞳瞠目,连冰鉴也不解:“小主对付她是占尽上风的,有必要拉拢她么?她那么笨,拉了来也没什么用。”
“我拉拢她干什么,我是要她——”顿了一顿,流素用极低又沉稳深重的声音吐出一个字,“死。”
冰鉴打了个寒噤,从不见流素这样杀气凌人地说话,可是用甜点难道能杀人?
流素又开始对着镜子慢慢画眉,冷笑一下。这法子虽然慢了点,但应该是稳妥有效的吧……
玄烨来的时候流素还在揽镜自照,便悄悄伸手在她面前一晃:“小素儿,你看这是什么?”
“镜子?”这种她前世的时候小女生人手一只的普及玩意,在清初还是稀罕物。虽说明朝已有镜子,但也多在宫廷流传,既易破损,又不能自产,全靠进贡。当时宫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用得起,当然她的屋里并没有。
流素虽然并不觉得稀罕,可仍是很高兴的接过来摆放在梳妆台上,笑道:“谢皇上。”左顾右盼一番,好久没将自己照得纤毫毕现,这时看着,果然觉得如今是个难描难画的美人,连自己看着都有些痴了。
“喜欢么?”
“当然喜欢,皇上赏的,什么都好,何况能将人照得这样清晰,自然是好。”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荣嫔她们几个第一次见到这种玻璃镜时,都诧异竟然有这样清晰的镜子。”
“啊?……哦,臣妾早在佟妃娘娘屋里见过一面小圆镜了。”
“原来这样。”
流素转脸笑:“其实皇上不用送臣妾镜子,臣妾也能将自己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铜镜有这清楚么?”
流素摇摇头,伸臂揽着他脖颈,悄声道:“臣妾在皇上眼里看见自己,皇上的眼睛这样看着臣妾的时候,如同一泓清水,明净无瑕。”
玄烨怦然心动,他几曾听过这样的情话,不禁心生缠绵之意,搂住她的腰肢,低笑道:“那朕是不是要天天来做你的镜子呢?”
流素先是娇媚一笑,跟着有些黯然神伤:“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要平衡六宫,哪里能天天来臣妾这里?”
玄烨道:“朕的心思天天都在你身上,只是朕若不做这皇帝,与你朝夕相对,吟风弄月,那可有多好?”跟着又叹一声,“朕这皇帝,也不是时时都做得很有滋味的,至少想要天天来看你,就会被言官劝谏,太皇太后暗示,还要面对一堆争宠吃醋的女人……”
流素听着想笑,又觉得他未尝没有悲哀,从前曾恨他将自己选入宫中,如今又怜惜他身为帝王的孤寂,原来人生真没有万事如意的,玄烨如此,更何况她。
“那皇上今儿,该去哪位姐妹那里留宿呢?”
玄烨见她眼波流转,嘴唇微嘟的样子,醋溜溜说着这句话,仿佛极不甘愿,心中不禁爱煞,低头吻下去道:“朕今儿不做明君,就做昏君。”
流素给他吻得有些气窒,好一会子才得自由,脸上仍是绯红滚烫,春意渐深,波光醉人,实在是艳色无俦。跟着轻哼了一声,被他抱上床去。
“皇上,还未用膳呢……”
“不是都说秀色可餐么,朕吃了你就不饿。”
“皇……”流素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哀叹,他好歹也是个皇帝吧,怎么动不动就耍赖呢……
“姒贵人近来吃了我送的甜点没有?”
“初时冷笑,说不肯吃,扔了两天,终于是没忍住。”想到姒贵人的眼神,冰鉴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流素淡淡一笑,抒宁做的点心不仅好吃,还好看,今日的白糖猪油糕还做成了生肖形状,撒了芝麻核桃末儿,梅花糕形似白梅,嵌了各色果脯。还做了荷香龙井绿茶酥、蟹黄小笼汤包,马蹄糕等,总之不是吃了容易导致三高的就不做。
流素倒也佩服姒贵人,那么爱吃,居然从来也没吃胖半点,相比佟妃那种喝水也会胖的体质,的确是有口福。
“吃了我送去的糕点,至少她在表面儿上不会再跟我作对了,维持个清净太平,倒也划算。”流素懒洋洋挟了只汤包轻咬一口,汁水直流,这汤包虽非甜点,最大的好处就是里头油脂过多,还有蟹黄蟹膏,典型的高胆固醇高脂肪食品,天天这么吃下去……她冷冷笑了一下。
冰鉴笑道:“姒贵人这样贪吃,只怕不出半年,赵飞燕都要变成杨玉环。”
流素扬了扬眉:“但愿不要影响她的体型才好,一旦发胖,她一定会控制口欲节食,那就达不到我的目的了。”
冰鉴怔忡:“怎么小主不是要吃胖她么?”
流素瞥她一眼:“宫里最重要的是恩宠,体态变形影响宠爱,她再馋也会死命控制的,只有吃不胖的体质,才会不停地吃……我就是要她吃不胖。”
冰鉴困惑。
都说人再聪明都不如运气好,姒贵人的命天生就真好,先是因长得像仁孝皇后而受宠,跟着有东妃看重,助她复起,现在才受了冷落,六月里又传她有孕,连逸君都觉得有些不公平。
现在几人当中,最失落的就是逸君。
万寿节那幅绣像玄烨很喜欢,但到最后也只是赏了出主意的槐贵人,顺带夸一下僖贵人的女红真的长进许多……这点僖贵人听了也没办法骄傲,别人听了也只有偷笑,因为她的女红实在见不得人,最后只让她绣了个袖口边,玄烨见了之后很奇怪地说了句:“怎么朕穿的龙袍两边袖口还有些不对称?”
流素和逸君当时就强忍笑不作声,槐贵人很能沉得住气,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含笑不语。
但逸君并没有因这幅绣像而复宠,解禁后一次都没被召幸。一次见疑,百次不用,这也很正常的,何况逸君实在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所以如今逸君撇了程官女子和香芩独自一人到流素这里来,流素看着她郁郁的样子,劝道:“不必心急,不过一时冷落而已,等皇上心里淡了那件事也就好了。”
逸君摇摇头:“我如今也不太奢求荣宠,平安渡日也就够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了,我心中惊惧还来不及,哪还有闲心去搏宠爱。”
话虽如此,她神情依然落寞,在深宫中如果没有宠爱,每日里来来去去就是那些事,看着日出日落,与等死无异。因此每当一个皇帝驾崩,他的后妃们通常都是参佛念经渡日,以弥补精神上的空虚无着落。
逸君如今青春少艾,红颜如花,却要和太后太妃那些人过着相同的日子,流素想着也觉得她可怜。低头想了一会,如今自己虽得宠,可即便因自己的一言片语帮逸君获了三五日恩爱,也不可能改善她的处境,况且她清楚得很,玄烨自从宠幸她之后,对其余嫔妃真的兴趣大减,勉强他去别人宫中只会招来他的不快,何况她现在还要装着对他爱深情重,已经格外辛苦了。
流素又托腮想了一阵,从前那些点子是建立在她自己没有争宠的基础之上的,而她所能想到的自己都去做了,再让逸君跟着学,压根儿是让她东施效颦。
“搏太皇太后的宠也不行,别说她太精明犀利,你压根儿就难讨得她欢心,单只说围绕在她膝前承欢的就有东妃和董嫔,这两人伺候她远比你要久得多,对她的喜怒哀乐兴趣爱好更为了解,你想要超过压根儿不太可能。东妃善解人意,董嫔温婉体贴,你有的优点,她俩都有。”
“别为我想了,流素,我其实也不想与你分宠,就算我能争了一席之位,却分了你的宠爱,岂非也对不起你?”
流素笑了笑,是她的没有人能抢走,不是她的,抢走也算不得什么。她脑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道:“逸君,你如今绣工长进好多,不如咱们去见个人。”
“见谁?”逸君睁大眼。
“太后,不过这之前先要见苏麻喇姑。”
“啊?太后怎么肯随便见我们,还有,要备礼么?”
“备什么礼?你有什么礼能打动太后和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备着那些俗物,没的让人看着你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