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销京华 宫女凤伦(上)

作者 : 叶青笺

流素看了看抒宁刚做好的糕点,问道:“姒贵人近来怎么样,送去的点心都吃了么?”

福祥道:“奴才仔细注意过,没有倒掉的痕迹,应是都吃了。”

冰鉴道:“每回送去,她总是很高兴,如今她有了身子,仿佛胃口更好些,听她身边的西莲说,近来她吃得格外多,除了有些反酸外,并没有其余孕妇有的那些反应,只是吃得多,倒仿佛消瘦了些,御医说也是害喜早期应有之象。”

“吃得多,还瘦了?”

“是啊,真真是天生吃不胖,越发的轻盈了。”

流素突然笑出声来,笑了一会道:“她素日请脉的御医是谁?”

“仍是林御医,承乾宫原应都是他负责。”

“去把林石保给我叫来。”

林石保原也为是流素请过一阵子脉的,流素向来知道他医术精湛,深得佟妃信任。

“林御医,近来姒贵人的身子怎样?”

“姒小主很好,害喜反应也不严重,只是近来食欲大增,有孕早期亦有如此的。”

“只是食欲大增么,还有没有别的?”

“还略有些消瘦,倒也没有特别之处,并不特别嗜酸,仍是爱甜食,这也正常,不是每个孕妇都一样反应。”

“林御医,医家要望闻问切,你们只靠问与切,真的能诊得真切么?”

林石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迟疑不语。这本是的弊病,听说到了清末更是荒唐,皇帝令御医请脉时用悬丝诊脉,这种传闻只见于孙思邈,之后根本没听说哪位御医有过这样水平。于是御医为妃嫔用药,仅凭向身边太监宫女打探后妃饮食起居症状来下药,如此诊病,不医死人算是客气。

“不过林御医经验老到,应不会只作表面功夫,想必还能了解到一些别的吧?”

林石保又迟疑一阵,望了望屋内,流素道:“冰鉴,冰瞳,小展子,你们退到外室去。”

“小主……”御医请脉,屋内至少要有二人在,这不合规矩。

“我只问几句话,不过片刻。”

三人退出去,林石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回小主,御医诊脉,闻与望是不易的,大多数主子不愿出帘相见,以避嫌疑,但是要诊病,凭着问与切也不够确诊,因此微臣等会经常了解主子饮食起居、排泄之物、日常习性等。”

“那林御医觉得都很正常么?”

林石保默了一会道:“并无异样,只是……”

“只是什么?”

“近来姒小主似乎溺……嗯……那个……”

流素道:“你直接说是排溺次数多了些吧,有孕时胞宫压迫膀胱,小解次数多些有什么不对的?”

林石保一怔:“素小主也懂这些?”

“好了,林御医,你告退吧,今日我召你问话之事,希望你很快忘记,你跟随佟妃娘娘多年,该知道的。”

“是,微臣明白。”

“冰鉴,打赏五十两。”

冰鉴一听打赏数目这样大,稍一愣神,没作声去取了银子来。

林石保很是精细,尽管那时候没有准确指标可以检验尿糖血糖,但以中医肺热伤津、口渴多饮、胃火炙盛、消谷善饥、肾不摄水、小便频数的概念来看,他已经疑心姒贵人身子有不对劲的地方了。流素不想让他诊得太早,说得太多。

林石保捧着银子,仍在那里发愣。五十两银子不轻,他居然捧着仿佛没察觉一样。

“林御医,还有何事么?”

林石保猛然省过神来,道:“谢小主赏,但微臣医道微末,姒贵人往后的喜脉,恐怕臣要禀明佟妃娘娘,改换医术高明者请脉了。”

流素挑帘出来,似笑非笑:“佟妃娘娘用了你十年吧,应当对你是绝对信任的,你去禀过娘娘,若她认为该换人,那你就自己跟她请辞吧。佟妃娘娘是本宫主位,此事应由她作主。”

林石保一愣神,低头谢过退下。

“小主,你对林御医说了什么,他这样惶恐?”

流素道:“他惶恐的日子在后头,先让他明白这承乾宫谁作主才好。”

“承乾宫作主的当然是佟妃娘娘。”

“那我和姒贵人,谁是佟妃娘娘的人?”

冰鉴道:“当然是小主你,可佟妃娘娘未必会容许……”

“她容许什么?我做了什么?”

冰鉴一怔,倒是答不上来。

“就算她知道有蹊跷,也说不出其中门道来,林石保也明白这个理,所以他才说姒贵人一切正常。”流素微笑一下。姒贵人这种时候怀孕,人人都说她好命,只有流素清楚,怀孕对姒贵人来说不过是道催命符。

姒贵人才十六岁,正当青春发育期,这年纪的少女饮食极度不节制,最容易患上糖尿病,不过这样的饮食非一年半载可以见效,偏偏她赶在这时候有孕了。怀孕的女子机率翻倍,姒贵人这样吃法,现在不过初露端倪,很快就会知道不妙了。青少年患的糖尿病大都属于Ⅰ型,远比老年人患的那种Ⅱ型糖尿病要难治得多,在没有胰岛素的年代,姒贵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流素用力握住了掌心,一拳砸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冷冰冰道:“谢谙达,害你的人,我要她十倍百倍偿还,你放心,她就算不死,也生不如死。”她本不敢肯定姒贵人会这么快出现症状,但林石保的话差不多证实了她的猜测,看起来多饮多食多尿不过是孕妇正常的反应,但也正是糖尿病出现的症状。

转念她又想到姒贵人月复中的孩子,心中莫名痉挛了一下,有霎那间的悔意,但很快想到谢流波的惨状,她又狠下心来。在这宫中,半点仁慈都要不得,否则只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别人的刀口上去。

宁凤伦蹲在明德堂前花圃里正教着展柏华怎样种花,却听冰瞳在里头唤:“小展子,过来吃饭,请凤伦姐姐一起来。”

宁凤伦一愣,抬眼一看,天色竟已昏暗,忙辞道:“不必了,我要回景仁宫去了。”

展柏华道:“姐姐这是不赏脸了,好容易请你吃顿饭,怎就这样不给面子?何况培植铃兰的土壤该如何添水施肥你还没说清楚,还要问一下桅子花插扦的事……”

“如今已不是插扦的季节了。”

“所以听你详细说一下,待到了时节就不必劳烦你了。”

宁凤伦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却听流素语笑盈盈地道:“宁凤伦,他们面子不够,连我请你吃顿饭,也不赏脸么?”

宁凤伦忙道:“奴才不敢,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了……”

“哎呀,这可真不好意思,我竟是没有察觉。”流素抬眼看看天色,神色有些幽然,“可是我每日早起要去跟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又要去学满蒙文,日常有空也只能在这下晚时分呀,倒是忘了给你添了不便,唉……”

宁凤伦这才明白为何每次请她来讲解种花都要在晚膳之前,忙不安地道:“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不觉得麻烦,只是……”

“我也真是不好意思,那么你就当我是叨扰你这么久赔罪请的客吧。”

话说到这等地步,流素又是极尽婉转,甚至有赔罪的语气,宁凤伦再推辞那可就真是全不给她脸面了,只得道:“恭敬不如从命,凤伦谢过。”

虽是请宁凤伦吃饭,也不能与流素同桌,只在偏殿厢房宫人席上摆了一桌酒筵,四名宫女三名太监轮流跟她敬酒,弄得宁凤伦局促不安,连连推辞。

偏流素还要凑个热闹,进来笑道:“我来瞧瞧你们招待得周不周到,倘若怠慢了凤伦,我可唯你们是问。”

冰鉴忙道:“小主可千万不要降罪奴才们,奴才们都尽力了,凤伦姐姐只是客气,菜吃得少,酒更点滴不沾……”

流素脸一板:“抒宁,你今儿做的菜难道没放盐,很难吃么?”

抒宁忙啊啊比了几下,表示尽心尽力,并没有半点差错。

“那就是不合凤伦胃口了?董嫔娘娘是天津人,我特意让抒宁做的天津菜,这晚香玉虾仁、碎溜鲫鱼、麻栗鸡、扒通天鱼翅、清蒸鹿尾可都是天津菜的特色啊,难道就没有合凤伦意的?”

宁凤伦额头微汗,恭声道:“素小主有心,这些菜都是奴才偏爱的,不想小主竟如此上心,实在令奴才惭愧。只是今日月半,奴才略信佛教,初一十五茹素,因此……咳咳,不免就难以沾荤……”

流素恍然大悟:“哦,倒真的是呢,这些全是荤菜。福祥,撤下去,换一席素菜来。”

宁凤伦忙道:“不必不必,席上本就有素菜,奴才不挑食,什么都吃的,何必累抒宁姐再烦劳。”

流素叹道:“还是我想得不周到呀,好罢,既然荤菜不能吃,酒亦不能喝,那还是换壶清茶待客吧,冰鉴,去泡壶……嗯,凤伦喜欢白茶、青茶还是红茶呢?又或是花茶?”

“奴才不谙茶道,亦不讲究。”

“凤伦喜欢种花,那去冲壶花茶。”

冰鉴应声下去,跟着沏壶花茶上席,宁凤伦端杯一闻,笑道:“玫瑰、洋甘菊、薄荷叶……这是什么?”

“凤梨果肉粒,消暑止渴,可是新进的贡品。”

“味儿有些怪,但是酸甜可口。”

“凤伦只对花道有研究,怎么对水果倒不上心么?”

宁凤伦笑道:“凤梨不合京都气候,也种不起来,于水果一道奴才的确不曾研究过。不过小主也很熟悉花性啊,这三种花茶配方养颜活血,还有瘦身功效,加上这果粒口感更佳,回去倒可以泡给董嫔娘娘试试。”

“对了,凤梨还有美白之效,既然凤伦喜欢,冰鉴,去拿只凤梨用冰镇着,膳后让她带回去。”

“多谢小主。”宁凤伦喝完花茶后,神色有些古怪,似乎坐立不安。

“怎么了?”冰鉴有些关切,上前扶她。

宁凤伦甩开她,道:“这这……这茶里有问题……”

“怎么可能?”冰鉴呆了一下,“我亲手洗净削好的凤梨,那花也是内务府送来的……”跟着自己斟了一杯饮一口,摇摇头,“完全没有问题呀?”

宁凤伦怔一下,又见她用的是自己饮过的杯子,那么茶盏也没有问题了。

冰鉴道:“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宁凤伦勉强道:“可能是……是我多心了,只觉得舌尖发麻……”抬眼看流素皱眉看着她,似有不悦,心头一寒,忙道:“奴才没有他意……咳……”

“好了,冰鉴,给他一杯清水漱口,若仍觉得不舒服,拿筷子压着舌尖催吐,将吃下去的吐出来就好。”跟着流素神色不佳地离去。

宁凤伦站在那里甚是尴尬,好半晌才跟着冰鉴去厨房里,趁着冰鉴不备,真的以手指压舌呕了一番,只是她吃的并不多,也没吐出什么来。跟着拿水漱了口,只觉得整个舌头都有些麻麻的,连清水在口中也辨别不清滋味。

冰鉴过来时见她襟前衣衫有些湿,笑道:“怎么这样不注意,去我屋里换件衣衫再回去罢。”

宁凤伦应了,跟她去屋里更衣,月兑到一半衣服,只觉得全身酸软,说不出的倦怠无力,打个哈欠便觉得很是不妙,强撑着将衣服穿上,只走几步便摔倒在地。

“怎样?”流素进了屋便问。

冰鉴道:“果然睡着了,小主神机妙算,就知道她饮食上一定会很小心,花茶是她最精通的一道,才敢放心饮一杯,只是奴才不明白,那花茶里什么也没有啊,为何她会觉得舌尖发麻?”

流素笑道:“没处理过的生凤梨含菠萝酶,吃完就会有发麻的感觉,影响舌尖味蕾感觉……哦,跟你说也不懂,你喝的少感觉不出来。她的味觉受了影响,又去厨房里吐了一番,舌头早就没有正常感觉了,又是慌神,哪里还会注意漱口清水有问题?好了,着冰瞳与展柏华去景仁宫报讯,说宁凤伦种花时弄湿衣衫在我这里不方便出门,去给她拿身替换衣服。”

冰鉴应了。

“你去和董嫔娘娘说话,让小展子跟去拿洗换衣衫,记得看她房里有什么。”

冰鉴笑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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