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章节(16点)
流素骑着那匹踏雪栗红马缓策缰绳,梁九功在侧跟着,他向来沉默端凝,与魏珠的机灵油滑恰成对比,流素与他也搭不上什么话,便单手控缰,另一手轻抚马鬃,对那马儿道:“你有几岁了?有名儿没?本宫给你取个名字,叫什么好?”
梁九功突然开口道:“娘娘,它有名字,它叫苍暮。”
“苍暮?怎么取这样的名字?瞧着还年轻,怎么就暮色苍然了?”
梁九功答:“不知道,新招募的马房小厮小山子养大的,说它本来就叫这名字,不过奴才看这名字也不是小山子给取的,他识的字勉强也就可以写自己的名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会懂。”
流素有片刻的恍神,小山子?不会是这么巧合吧,那个养马的少年……嗯,应该不可能,这么寻常的农家名字,一抓就一把了,何况汉帮那个少年是叫小山,不是小山子。
正说着流素忽觉得自己经过的这片园子不是来时路,诧然道:“怎么来时没有从这里过?”
“南苑里园林众多,路径迂曲千回,可以走的路径有很多,娘娘不必担心,奴才还是识路的。”
流素点点头,微仰头看着这片林子,风过翠摇,碧影生姿,是丛生的凤尾竹和菲白竹,一眼望过去林涛起伏有致,竹篁清幽,偶有鸟声空鸣,错落间有几间粉墙黑瓦的小屋,前后竹篱环绕,野蔷薇顺着攀爬牵扯,深深浅浅的粉白紫茵,青草地铺天盖地地漫延开去,零星野花点缀其间,极是质朴旷达。
“这里有人住吗?”。
“回娘娘,是几个御前侍卫,不过都跟着皇上行猎去了。”
虽是这样说,可走近了那竹篱小屋的时候,她看见阳笑从屋里走出来,梁九功就和他打了声招呼:“阳侍卫。”
阳笑点了点头:“九功,正巧看见你,上回你让我捎带的一些东西我搁在屋里了,你去拿一下吧。”
梁九功便看着流素:“敬嫔娘娘……”目光是在请她示下。
“去吧,本宫在这里等你。”看着梁九功进了屋,她才问:“你们很熟?”
“还好,同在乾清宫当差,总是朝夕相见的。”
流素笑一下下了马:“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阳笑微笑了一下:“走吧,到屋里坐坐。”
流素跟着他进了厢房,里头陈设简陋,一张铁梨木八仙桌,两张黄藤椅子,桌上一套官窑粉青释底山水画茶具,其余别无它物。
阳笑倒了杯清茶,流素便坐下接着,问道:“你也不怕人言可畏。”侍卫与嫔妃私会,尤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论有没有事,抓住了都是一并死罪。
“这会儿都在狩猎。”
流素便默然一笑,她早看出事非偶然,梁九功会突然换路径已是蹊跷,见着阳笑居然不行大礼更是不合常理,论品级一等侍卫是正三品,梁九功是乾清宫总管,首领太监本属八品,他虽破例升为正六品,见了御前武官总不可废礼的,可见他与阳笑的关系并非仅仅朝夕相见而已。
再说什么替梁九功捎带物品就更是明显的破绽,既然朝夕相见,哪日不可以交付,非要当着她的面?宫内私相授受应受罪罚,虽私下里这种事从没断过,也不至于要在她跟前正大光明地说。
“柔嫔被人下毒的事已解决了么?”
流素没想到他问这个,怔一下道:“不算解决,仍在追查,涉事的于今已死了四人,皆是那晚诱我入陷阱的人下的手……”
“只有三个。”
“三个?”
“还有一个是我杀的。”
流素吃了一惊,险些连茶盏里的清茶也泼出来。
“你以为全是他杀的?”
流素低头一想:“没错,三个死于大力金刚指,只有一个是溺毙。可你为何要冒险下手,将这事牵扯上身?你不动手,他也会灭口的。”
阳笑看着盏中清茶淡淡道:“你真以为你有必胜的把握?你在皇上跟前说的话是否能成为真相,全在于皇上对你的信任,而你把自己的生死悬在皇上的信任上,真是危若累卵。”
流素心中微微一沉,并不说话,但那时候她只能孤注一掷,没有办法,承认了下毒的事,她就面临戗害宫嫔之罪,谁也不能证实她当时添加芦荟汁的剂量是安全的。
“没错,那来历不明的女子的确是可疑,但你说她身着厨娘服饰帮抒宁打下手,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作证的,但若有人证明她是正当途径进了南苑,而当时又不可能出现在御厨房,那你的话就会成为一句谎言,即使皇上信任你,也没办法庇护你。只有她死了,便成了凶手杀人灭口,她的来历也就不会有人证明。”
流素猛然盯着他:“你知道她的来历?”
“我知道有什么用,没有证据,谁会相信??
“所以你就杀了她,指使她的人知道东窗事发,关键人物已死,再耗费力气去证实她的身份反而不智,索性推得一干二净,直接把与她相干的人再灭了口。我只是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混进南苑的?”宁凤伦应该做不到这一点,一个假宫女,凭他武功再高,心计再深,也不能手眼通天。
“如果是尹德弄进来的呢?”
流素手中一紧,茶水晃了几晃。尹德是皇后的四哥,……皇后的两个哥哥尹德和阿灵阿现今都是侍卫兼佐领,又份属国舅,参与行猎不足为奇。但是这样说来,柔嫔中的毒岂不是……
“你觉得,柔嫔是自己给自己下毒,然后再嫁祸于我?”
阳笑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你不妨先这样防备着,却不能因此而定论,后宫之事难以明辨,为了争上位排除异己,相互利用踩踏、戮害亲人的也在所多有。
流素默然,程官女子曾说过,皇后设计柔嫔侍寝,柔嫔自己是不愿意的,虽然最终还是顺从甘愿,并不代表她就一定和皇后一路。这次焉知又不是皇后利用残害自己亲妹妹的手段来陷害她?后宫腌臜肮脏之事诸多,极难定论。
但至少对柔嫔要多一分提防之心,倘若柔嫔就是这么心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铲除她呢?
“我本不想与后宫之事扯上太多干系,但那个会大力金刚指的人已经下手杀了三个人,如果他对你下手,防不胜防。”
“他不会轻易对我下手的,若无必然把握,他杀了我只会令皇上彻查此案,追查下去他难逃干系。”
“但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也曾对你下过手。”
流素淡定地笑一下:“那三个人他可以杀,而且我料定必定还会有顶缸的出来,皇上不一定会对这三个无名之辈详加追查,但若是宫嫔死了,便不会这么容易,何况我住东偏殿,皇上住正殿,守卫森严,想在方寸之地动手,哪有这么容易?”更别说这几日玄烨还召了她侍寝,皇帝身边大内侍卫众多,宁凤伦纵然身手不错,也绝不能得手。
“至于他上次敢对我下手,是因为抓住了纳兰揆叙和我的关系,有前车之鉴,我和纳兰揆叙都不可能再上当。”
“那是最好。但只怕他根本不畏生死,宁可搭上自己一条命也要对你不利。”
“他不会的,他不知多爱惜自己的命。”流素微笑起来,宁凤伦未必怕死,可是他身份特殊,他若一死,端嫔亦难免要死,为了端嫔,他无论如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他能布下那个局,又敢潜藏宫中,并不像畏死之人。”
流素笑道:“一个藏身宫禁中十年的男人,就算不畏自己的生死,也会想想他身边的人。”
阳笑微怔,然后了然不语。
流素看他一眼笑道:“你下手可真快,才得知消息就找出了人还灭了口……”他说到杀人的时候,亦是眉毛都不动一下,流素不禁暗叹了口气,江湖和朝堂,都是一样的冷血残酷吧,一条人命灰飞烟灭,不过是区区一句话而已。
“既然不需要我为你解决那个人,那也就没什么可说了,九功在外头等你,你自己小心。”
流素抿了一口茶浅浅一笑:“你这样关心我,我真的很希望能有叫你姐夫的那一天。”
阳笑的眼神黯了一黯,第一次没有回避地正面答道:“不可能了,能避开生死相对的那一天就已经是万幸。”
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了么?流素的笑容凝在脸上:“难道不能让秀姐姐回避……”又觉得这是不可能,容秀的个性她不是不清楚。跟着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明前龙井,新上的贡品,连她也不过得了二斤,居然会赐给阳笑区区一个御前侍卫,这份恩宠亦非寻常了。越是这样,阳笑越没有退路,不是么?
“如果有不方便的事,只要不是太为难,你可以向九功求助。”
梁九功虽是太监,却非等闲人物,流素当初连魏珠都要精心笼络,何况是他。只是梁九功软硬不吃的性子不易拉拢,她才没动过念。
“你倒和他关系不错。”
阳笑只笑了一下,流素却再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到那种云层乍破、阴霾尽去的笑意。人的感染力来自于内心,忧于内而形于外,即使他再洒月兑,也只能做到貌似淡然而已。
出了门见梁九功牵着马在候她,流素很自然地翻身上马,亦不见阳笑出门。梁九功一路无话,她自然也不会找话说。
回到行宫内,梁九功自牵着马离去。
流素过了穿堂,见端嫔蹲着在院内清点垂钓的收获,袖口挽到半臂,露出一截皓白玉腕,朵蓝站在一边微笑,宁凤伦亦蹲着帮她清点,却不防一条二尺来长的青鱼猛然蹦跳起来,溅得三人一身水花,端嫔惊呼一声,宁凤伦敏捷地挥臂成弧,单手便将鱼身拿捏在手中。
刚钓上的鱼滑不留手,何况加上腾跃之力力量亦不小,他五指成勾,捏得鱼身深陷,竟只能扑腾,半分也无挣扎之力。
端嫔惊魂稍定,笑得像个孩子般纯真:“这家伙可真厉害,垂死还要挣扎一番”
看这么大的鱼就不可能是端嫔钓上来的,定是宁凤伦的手笔。他随手又将鱼扔进深桶,笑道:“你没事吧?”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去试她脸上被溅上的水花,神色温柔,语调体贴,仍是宫女声调,但流素曾听过他的男声,知道这不过是长年伪装出来的雌腔。
端嫔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恍然如二八少女,竟比平日美丽十二分。
流素瞧得怔住。
跟着三人便发现了她的存在,脸上笑容荡然无存,方才一幅温馨画卷仿佛被迅速收拢,束之高阁。
“妹妹这么早就回来。”端嫔笑得略有些勉强,她作戏的功夫比宁凤伦要差些。
宁凤伦与朵蓝向流素施礼,她便缓步过去,看着桶内兀自游弋的鱼,大小约模二十多条,微微一笑:“端嫔姐姐收获颇丰啊,居然还钓到这么大的鱼,真是好运气。”
端嫔笑道:“这条是凤伦钓上来的。”
流素点点头:“这桶鱼加上水怕不有七八十斤,难为凤伦和朵蓝了,从凤河那么远抬回来,也不叫几个太监帮忙。”
宁凤伦笑容镇定:“不碍的,两人合力勉强也可以,咱们都是粗使奴才,没有那么娇贵。”
流素笑盈盈道:“凤伦真是客气,本宫孤陋寡闻,想要请教个问题,大力金刚指是哪一门的粗陋功夫啊?”
宁凤伦看着她笑道:“娘娘说的奴才不懂,不过奴才自幼做粗活出身,有些力气倒是真的。”
流素知道宁凤伦向来是滴水不漏的表情,于是不去理他,转向端嫔,果然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方才强行挤出来的笑容也已消失,默默站在那里不说话。
宁凤伦很自然地伸出手去,端嫔便搭上他的手,轻声道:“咱们回去。”
宁凤伦顺从地点点头,朝流素笑道:“敬嫔娘娘,奴才失陪了。”
朵蓝的镇定功夫竟不逊于宁凤伦,虽然没有笑容,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静静站着。
流素看着三人离去,喃喃道:“好一副郎情妾意,竟教我不忍下手呢……可是我若饶了你们,你们又怎饶得过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qidian.cn)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