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又见冬天。
林笑坐在公交车上,脑袋轻轻倚着车窗,温热的呼吸打在玻璃上顿时化成一片雾气。
看着那雾气许久,林笑不由伸手在玻璃窗上轻缓地写下了一个字,雷。
可直到最后一笔罢,林笑才猛地回身,像是看到瘟疫一般,连忙又将那个“雷”字抹去,一时,车窗上只剩一堆凌乱的手指痕。
林笑双手握在一起,依旧是冰凉。
好像是从离开白梁市开始,又好像是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林笑这双手就开始冰凉凉的,在这大冬天,不管带多厚的手套也没用。
林笑看了看窗外,复又将手套戴上,很快公交上播报站点的女声响起。
林笑扶着座位,下了车。
微笑餐厅。
是林笑现在兼职的餐厅,每日午餐时间在这里洗盘子。
这是专门提供给学生的兼职,每天只需要工作三小时,酬劳却很丰厚,林笑没有别的什么特殊花销的话,这一天工资够林笑生活两三天,当然也得亏林笑胃口小。
诚如这家餐厅的名字,林笑现在的状态便是微笑。
面对餐厅里的老板、同事,她微笑,面对顾客,她也是微笑。
微笑很美,可是却像是少了生命。
林笑走进后厨,将自己的背包和手套都塞进柜子,又摘下了帽子、围巾,熟练地拉出围裙穿上,橡胶手套也跟着戴上,这工作便是要开始了。
后厨有暖气,倒是不太冷,可是这水却依旧冰冷刺骨。
x国一直对饮食、厨房的卫生要求极高,一个盘子没用水冲个四五遍是绝不能过关的,加上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两天的客人更是较平时日子多了许多,连带着林笑眼前的盘子,也高了许多。
……潇湘书院首发……
吸了吸鼻子,林笑便埋头认真地洗起盘子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水流划过手指,林笑只觉得像是被刀割过一般,可是慢慢地,随着动作,手上也就麻木了,动作也是机械性重复着的。
每天的三个小时,林笑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或者说,这一年来,林笑都是这样度过的,麻木,机械。
而今日,亦然。
到了下午两点下班的时候,洗碗槽里还剩着几个盘子,林笑便直接一并洗了,等到她再次走出微笑餐厅,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无意识地,林笑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林笑站在原地想了想,便沿着马路往餐厅的左边走去。
印象中,这旁边好像有一家中餐厅很不错,虽然价位不低,可是对林笑这种华人学生却是每天都有六八折的特惠。
只叫了一份套餐饭,林笑吃得很香。
吃饱喝足,林笑从中餐厅走出,被餐厅对面的一家粉色的小店吸引,走近一看,是一个甜品站。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笑开始不那么喜欢甜食,好像曾经的美食现在放入舌尖却总是弥漫着苦涩,久而久之,林笑也就对这些没那么痴迷了。可是现在看着这个粉色的甜品小站,林笑却再一次涌现了尝一尝的冲动。
想了想,林笑终是迈开步字,可是站在甜品站面前许久,林笑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有很多时候,舍弃的并不是具体的事,而是随着那个人被淡忘罢了。
林笑再次坐上公交车,穿越大半个城市,这才重新回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关上门,林笑逐一月兑下帽子、围巾,最后便是那厚厚的外套、线衣,最后一个厚实的人影硬是像剥香蕉一样月兑得只剩细细的一小条。
林笑只着保暖内衣,直接蹦上了床,然后又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其实现在更多时候,林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蜗牛,而这个小出租屋就像她的壳,给予她最后的温暖。
想着想着,林笑不知不觉中便进入梦乡……
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冷,很凉。
像是冬天里的冰天雪地,望不到边际,只有白,冷冰冰没有温度的白。
突然,林笑迷迷糊糊地又听到两个交谈声……
“师傅,这女孩这么年轻就捐肝?”
“别多话!赶紧消毒。”
“是!”
……。
四周再次归于沉静,依旧是白,可是那冰冷的感觉却愈甚,突然林笑觉得肚子传来一片冰凉!
林笑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正在自己的肚皮上比划着,像是跳着舞的恶魔,狰狞而丑陋。林笑本能地想推开那手术刀,可是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容易挪动手腕,却发现腕间被一圈圈紧紧地绑在床上,动不了!动不了……
“啊!”
林笑一声尖叫,从梦中惊醒。
这一年来,林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因为这个梦而惊醒,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水,林笑再次躺下,可是眼神空洞得像是失了灵魂的洋女圭女圭一般,精致却没有生命。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笑早早地便起来了。
一来是睡不着,二来是今天是圣诞,小晴一早就约了她。
林笑到达约定地点,圣地广场时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几分钟。
因为气温太低,广场中间的喷泉已经停止工作,平添了几分寂寥的意味。
林笑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这会子时间算比较早,来来往往几乎没什么人,林笑就拿出了背包里的笔记本,开始涂涂写写。
现在,林笑每天都有记笔记的习惯,有时候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有时候是一幅小插画,没有特定的形式,可是却很好地记录了她的每一天,或充实或孤寂。
不少时候,林笑都觉得来x国这一年的时候,她像是度过了半个世纪,漫长却注定没有尽头。
林笑正写得认真,左边肩膀却被人突地一拍,是小晴。
“姐姐在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小晴在外头的时候比起在家里还是活泼许多的,尤其是和林笑在一起的时候,便是她最活跃的时候。
看着现在小晴,林笑好似看到昨日的自己,年轻、不谙世事却美好。
自己真是老了吗,竟然这么喜欢感叹,林笑自嘲地摇了摇头,“没写什么,只是想我们小晴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姐姐你就取笑我,不过姐姐,你比上次,又瘦了好多!”
“傻丫头,我是在减肥!”
林笑敲了敲小晴的额头,这个动作很熟悉,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男人也喜欢这么敲自己。
收回自己的思绪,林笑拉着小晴坐下来。
小晴小林笑三岁,不过看起来和林笑倒是差不多大,只是身高较林笑矮些。
“对了,圣诞礼物噢!”
小晴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粉色长方形小盒子递给林笑。
“谢谢。”
林笑笑着就要撕开礼盒,却被小晴拦下,“姐姐回去看嘛,有惊喜噢!”
“好,”林笑应着从背包里掏出另一副和自己手套颜色、款式都极其相似的一副手套递给小晴,“上会看到就买了两副,你知道你姐姐是个穷鬼!”
“一定很暖!”
小晴接过手套,看了看时间,便道,“姐姐我要走了,要不妈会起疑心的!”
林笑点头,送着小晴上了公交车,并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两人有如特务一般的见面方式自然是拜王芳若女士所赐,不过想到王芳若,林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记忆里在玻璃外对着自己歇斯底里地怒吼的女人也跟着一点点浮现,只是很快,林笑便掐断了这个联想。
林笑随便找了家店买了些熟食当做早餐,又在街上晃了一圈,这便直接到了上班的时间。
冰冷的水流,油腻的盘子,机械的动作。
每次从微笑餐厅出来,林笑都有一种解月兑的感觉。
餐厅的工资是日结的,加上今天圣诞节的奖金,林笑还真是拿了不少。
林笑本想再去那家中餐厅好好吃一顿,可是想到那油腻腻的饭菜,又有些反胃,林笑想了想便直接在街边买了一盒快餐,带回了出租屋,公交车颠簸了一路,到了出租屋时,林笑也是没了食欲,倒到床上又是昏天暗地地睡起来。
饶是外面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气氛,在林笑这里,还是与往日无二。
这一觉林笑直接睡到了半夜,是被饿醒的。
林笑现在不似以前那样爱吃零食,所以出租屋里的囤货并不多,犹豫了一下,林笑还是硬着头皮将中午那盒硬的发冷的盒饭往自己嘴里塞。
不知道是那食物太硬,膈得林笑冒出眼泪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林笑一张小脸吃得都是泪水。
吸了吸鼻子,林笑放下盒饭,又到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这才稳定下情绪。林笑出租的屋子是单间,卫生间和洗浴室都是和合租另外两个女孩合用。
两个女孩一个叫ann,一个叫何诗文。
ann是个金发碧眼的十足洋妞,不过看起来总有些高傲,所以林笑甚少和她往来,倒是何诗文,因为同籍,母语也相同,两人倒是更热络一些。
林笑正冲完脸,打算进屋,却见ann的屋子打开,两人对视,林笑先笑了一下,当是打招呼。
ann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按着何诗文的说法那就是,真把自己当领导人呢,见谁都点头!
林笑笑着走出了洗浴间,不想月复部却突然传来一阵绞痛,几乎让林笑疼得一个痉挛!
腿脚一软,林笑眼看着就要砸到地面上,却是ann眼明手快才截住林笑的去势。
说起来可能真是种属差异,林笑这身高在黄种人里算不上最高,却也是中上水平了,可是在ann这个一米七多,膀大高臀的白种人面前,却又显得有些羸弱了。
“你没事吧?”
ann用英语问道,林笑在这一年多,除非是太过生僻的口语,其余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林笑只说是肚子有些难受,ann条件反射地就问了她是不是大姨妈,林笑摇摇头,说是刚刚东西吃太快了可能。
ann扶着林笑回到她的房间,碧色的眼眸瞥到到干硬的盒饭时,ann有些生气,说是林笑这样是在自虐!义正言辞地教育了林笑一番,明明是严厉的语气,可是却让林笑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冒了出来。
ann以为林笑是肚子疼得厉害,抬起林笑的手作势就要背她去急诊,急的林笑一通解释她才相信。
不过ann终归是不放心林笑,跑回自己房中拿了药,又硬在林笑手机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这才回房。今天晚上,ann这个有些高傲的公主正式走入林笑的心间。
她的一举一动,总让林笑看到了曾经的阿卷。
不过自己有多久,没有和阿卷,没有和蒙小妍联系了?
时间的年轮开始一点点倒转,那些看似轻盈的回忆却像是卡车一样重重地碾过林笑的心田,一遍又一遍,像是古代的酷刑,凌迟着。
林笑躺在床上,月复部的疼痛如潮水般,涨涨停停,提醒着她此刻的正事。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林笑只觉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浸透到了床褥。
小手几乎是颤抖着,拨出了ann的电话,在这个异国他乡,好像除了刚刚严厉苛责过自己的女孩,再没有谁,是可以让她依靠的了。
ann来的很快,看到林笑这副模样,再不犹豫,背起她便往出租屋旁的门诊跑去。
ann的肩膀很温暖,很踏实,让林笑不由地想起了记忆里的那个肩膀,可是,却也是自己将他狠狠推开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吗?其实很多时候林笑都不敢想他,因为每次想起他,林笑耳旁都会想起那句,“……那我就去找一群漂亮女人当女朋友,一天换一个,再也不理你……”
都说病痛的时候,人是脆弱的。
迷迷糊糊,意识不清的时候,林笑的脑子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很多自己和雷牧天曾经的往事,想着想着,自己好像真的又回到了曾经,没有其他,只有自己和雷牧天,对了,还有黑猫警长……
再次醒来林笑举目都是白色。
这望不到边的白色让林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又发梦了?
林笑下意识地想挣扎,这时才反应过来月复部奇怪的触觉,几乎是条件反射,林笑整个人弹了起来,低头才看清,放在自己肚子上轻缓按摩的是,ann的手。
“你总算醒了,医生说幸好醒来及时,不然疼死你!不过,你的饮食太不规律,肠胃都出了问题。”
ann说着,放开自己的手,起身去给林笑倒水。
“先喝些水,我再给你去买些麦片垫垫肚子。”
林笑不碰水倒也不觉得渴,这一喝起来,又是停不下来了,一整杯水被林笑喝得干干净净。
因为ann还要工作,为了林笑已经请假了半天,所以当ann买来燕麦粥后,林笑便让她先回去了。
林笑一个人吃了粥,又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人才觉得有了几分生气。
迷迷糊糊地,林笑再次入眠。
也许是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太过熟悉,抑或是咋一睁眼时满目白色的刺激,林笑入睡,整个世界又化成了无尽地白色,没有形状,没有边际。可是下一秒,整个视野一变,成了医院病房,林笑躺在偌大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照射地让她睁不开眼睛,这一刻,冰冷的手术刀划过皮肤的感觉竟如此逼真,林笑想挣扎,想呐喊,可是都无济于事。
几乎在林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时,突然眼前的视野再次转变!
一群人冲进房间,而自己像是一个畏惧的小兽一般,蜷缩在墙角,可是闪光灯不听,还有许多人拿着话筒说着什么,抑或是问自己什么,可是林笑一概听不见,她这么一只退,退,一直退到一道冰冷的玻璃墙,本以为安全,却发现,是王芳若!
林笑就看着王芳若在玻璃窗外骂着,怒吼着,面目狰狞,可是同样的,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像是进入一个封闭的、真空的世界,没了声音,没了喧嚣……
再次醒来,林笑已经惊得一身汗,加上身上还穿着毛衣,黏腻腻的,格外难受,而且此时的林笑也是不敢再睡了,坚持着,林笑办理了出院手续,拖着异常沉重的身体回到了出租屋,回到了蜗牛的壳中。
因为病的原因,林笑和微笑餐厅那里请了两天病假。
两天后,林笑身体确实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在这两天里,ann一直有过来看林笑,像是一个大姐姐一样,倒是何诗文,是昨天晚上才出现的,随了国情给林笑买了几个苹果,说是祝福平安之意。
何诗文一来是看望林笑,二来也是来说声抱歉,说自己那天不在屋里,不然也能和那洋妞搭把手了!
林笑笑着说现在已经没事了,却是没有拆穿,其实那天何诗文一直都在房内,和她的男友在一起,之所以不出现只是怕要垫自己的医药费吧。
要说,此时的林笑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天真苛刻的小女孩的,曾经她的世界被雷牧天保护地太好,她生活的世界从来没有黑暗,有的永远都是温暖和美好。所以,她才会那般吹毛求疵,因为一个善意的谎言,推开了曾经以为会是永远的怀抱。
人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林笑觉得是真理!
可是如今的林笑有惋惜,亦有怨恨。
若不是雷牧天从小将她护在天堂,她又如何在一夕之间体会从天堂跌落地狱的苦处?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她从冰冷的手术台上苏醒,身上的麻醉还未全退,一个高壮的护士便急急进来,解开她手脚的束缚,几乎是将她拎到了旁边。
正欲将她从小门推出去,这是,一大群人冲破防守涌进了手术室。
他们举着相机,镁光灯不停,对着她闪啊闪,那时候她才从手术台上下来,连衣服都没穿,就这么赤身**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有人拍,有人问,可就在他们将话筒的方向转向自己时,林笑就好像和他们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林笑的四周格外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听不到,林笑就那么迷惘地看着眼前众人。
最后还是警察到来,才带走了林笑。
在警局,林笑记得一个琼斯的女警官,是她帮她买了衣服,是她为她披上了厚厚的警用棉衣,才让她微微有些温暖。
之后,她一直呆在警局的等候室。
可是每每警察们找林笑做笔录,林笑就又会出现那样的场景,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警局唯一能跟林笑交流恐怕就是那个叫琼斯的女警官了,她也是最好的,从来不问林笑关于手术前的事情,也不问她关于她父亲林冼德的事情。她最经常问林笑事情只有,冷吗,饿吗。
那段时间,林笑就像一个小尾巴,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听,就那么跟着琼斯,她到哪,林笑跟到哪。
有一天,琼斯出警无法,还是只能将林笑留在了警局,而就是那一天,王芳若来到了警局,她指着林笑的鼻子便骂,骂出的话和她在医院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在两个警员将她架住之后,她依旧不停地骂着。
可是林笑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感应的便是她频率极快的双唇。
那天之后,林笑对琼斯的依赖更加严重,甚至已经开始直接搬入琼斯的家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一个月,林笑才从那种是不是“真空”的状态中缓过来,也终于明白,这一个月,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而这期间,琼斯带她看过不少医生,后来得出的结论便是心理问题。
林笑对此不置可否,可是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午夜梦回,她有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那冰冷的手术台,那闪得让她睁不开眼睛的闪光灯,还有王芳若疯魔一般的咒骂……
唯一让林笑庆幸的是,当她翻看一个月前的报纸时,并没有看到自己全身**或狼狈或逃避的照片,不过此事的新闻确实占了不小的一块版面,在林冼德特大的正面高清照下,林笑的小照片挤在角落,同时大半个脸还打上了马赛克。而在两人的拼接照片上,是大大的标题,禽兽父亲为活命夺亲女肝脏。
各大报纸新闻,具体报道大同小异。
大概都是林冼德肝病晚期,却寻不到肝脏,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亲生女儿身上,同时那主治医师为了钱蒙蔽良心,一同掳了林冼德之女。而此事揭发,全是因为一个实习医师在对病例时,发现供者林笑身体康健,同时才十五岁,根本不符合移植条件,这才向媒体揭发此事。因为这事,这实习医师还真是红了一把,殊不知事发当时,那医师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一百万美金和一通已经拨通的电话,另一个选择则是,一把刀。
九死一生。
可这事林冼德有引起民愤,那实习医师就有多受人抬高!。
至于对林笑描写几乎只是一笔带过,只说还是个未成年高中生。也是因为这件事,林笑更加相信,自己在x国这么长时间,雷牧天一直关注着自己,甚至派人保护着自己,否则,那个实习医生如何那么刚好,又“良心发现”地向媒体举报林冼德要夺取自己肝脏一事?而警察又如何能那么及时地到达现场救走自己呢?更甚至,就是因为雷牧天,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才没有刊登出来吧。
这些让林笑感动,可是却也让她愈发怨雷牧天。
怨他太好……
他是一早就知道了吧,可是却宁肯自己受伤,也出言伤害自己。
他的好,真的太让人怨!
林笑经常想,如果雷牧天不是那么好,只要对自己坏一点,坏一点点,那么在发生这样的事,她就能义无反顾地跑回他的怀中,道歉、撒娇,那该多好?
可是这样好的雷牧天,让林笑如何再面对?!
除了索取,除了伤害,林笑能给他,几乎为零!
ann说林笑有自虐倾向,也许真有吧,自从知道雷牧天的痛,自沈佩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一席话,让林笑本就摇摇欲坠的小世界,彻底的崩塌了。
“……林笑,离开吧,离开牧天的视野,离开他的世界,就当是报答他养育你那么多年的恩情了……”
“……你知道他那时候为什么一口答应让你离开吗?你知道在你头也不回转身离开的下一秒,牧天直接就倒在地上了吗?你想过吗?不是只有林冼德那个老不死有病有灾,你以为雷牧天装头疼,说什么有旧疾是唬你是吗?你知不知道十几年了,一颗子弹一直藏在他的脑子里!他不是不疼,只是从来都不告诉你,不让你担心罢了!……”
“……从林冼德那老家伙回国开始,他就犯病了,一直到你出国,根本就已经不能控制了!好容易调养了大半年,他才进行开颅手术取出子弹,恢复一直很好,可是你这一出事,他又坐不住了,为你,他又是忙前忙后,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现在好了,他又躺在病床上了!你能想象他一个一米九几的男人为了你成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吗?你不能,林笑!你除了折腾他,你还干过什么事了?……放过牧天吧,给你自己,也给他一条生路!现在点头,我会派人掩护你离开牧天的眼线,只当你自己走了,你要钱,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再回来,算我求你……”
沈佩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林笑就听不见了,她又进入了那个真空的世界,一直到沈佩抓着她的肩膀。
林笑才木然地点头,点头同意,同意离开……
再后来,林笑就到了这个小镇,不繁华却也不冰冷。
而小晴跟着王芳若搬到了别处,惟独没走的是林冼德。不过在离开之前,林笑去探望过他一次,只是远远地,林笑那时候就在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自己的爸爸了,以后她林笑的爸爸便死了,再没有爸爸了。
林笑的探望,林冼德并不知道。
林笑曾经也是林冼德的骄傲,毕竟她在雷家,雷家那样显赫的低位,林冼德如何会放过?
其实这个认亲计划林冼德是一早就在酝酿了,为自己和雷家拉近关系铺路,不过那时候的林冼德只是希望能从雷家得些好处,却不想发生了后面的事。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林冼德这些年,纵情声色,家里虽有王芳若管着,可是吃喝嫖赌真是一点不落。肝病,自然是迟早的。
起初这病,林冼德也没太注意,可等到那主治医师说他需要接受器官移植时,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第一个人选,是小晴,可是这个丧气的,配型竟然不成功!
于是,林冼德就将这矛头转向了自己那个养在外面的野儿子,可是这林定南一直就病着,他的肝还未必比得上林冼德呢!
所以最后,便只剩林笑了。
得说,林冼德的算盘打得好啊,林笑这肝给自己,肾呢就给林定南,可不就是一举两得嘛!儿子、健康都有了!
只是林冼德终究是低估了雷牧天对林笑的在乎,他屡屡插手,甚至为林定南找好肾(河蟹)源,林冼德那会真是咒骂林定南走了狗屎运啊!不由地,林冼德都想让雷牧天直接给自己找个肝得了!
不过,路走到这一步,林冼德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
可是终于熬到自己将林笑带出国,林冼德却发现,雷牧天这手还是没有松!
刚开始的时候,林冼德还有耐心等,可是直到林定南肾移植手术成功,自己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林冼德真是坐不住了!
联系了主治医师,两人合力将林笑送进了手术台,同时,也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林冼德这些禽兽不如的想法自然无人知晓,而有时候有钱,也是总能让另一些事,无人知晓的。例如,林冼德在狱中的生活如何清苦,在狱中又是如何受人“蹂躏”,得说,这些都得拜沈佩所赐。
其实沈佩是一直憋着一股火!
在事情尹始,沈佩就想提把枪直接了解了林冼德,她可没有雷牧天那么多顾忌,只是雷牧天多次阻挠,这才没有成功。
只是现在,林笑离开了,雷牧天在病房里,沈佩这口气真是不出不快!
林冼德这生不如死的日子在三个月后正式结束,彼时,王芳若已经有了新的男人,小晴和林笑又是对此事不知,至于林定南,已经被他人收养,自是和这禽兽父亲再无瓜葛,至此,林冼德当真是落得了个无人送终的下场。
*
林笑收起思绪,整理了背包便走到了公交站。
一样的路程,一样的经过,却总有不同的心境。
到达微笑餐厅,一切如旧,就连冰冷、麻木、机械几个关键词也是大同小异。
不过待林笑洗完盘子,正要收拾东西离开时,却是被另一个女孩叫住。
女孩在餐厅和林笑算是比较好的了,不过因为今天男朋友生日,想陪着男朋友,所以说想麻烦林笑今天替她顶班。
林笑知道,她的另一份兼职是酒店迎宾,只要站着,有客人时开个门就行了,倒是并不需要什么专业性,想了想林笑同意了,不过还是详细问了注意事项,并且确定女孩的主管同意这次顶班的行为。
出了餐厅,因为顶班的事,林笑没回出租屋,找了一家店解决了午餐后便直接找了一家书屋。
书屋这里的书多是英文版,好容易,林笑才找到几本中文版印刷的书籍。
这些书大多是名著或者比较老的版本,挑挑拣拣,林笑拿了一本张爱玲的著作。
说起来,林笑倒是没少听到张爱玲的名字,不过鲜少涉猎罢了,不想,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林笑看着这书,竟不由自主地入迷了,甚至说,是爱上了。
不怎么富裕的钱包,还是买下了这本张爱玲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书籍。
看了看时间,林笑开始往那个酒店出发。
中间,因为ann的一个电话,林笑绕路吃了晚餐,才正式开始顶班行动。
得说,这迎宾的工作确实不算累,唯一受苦的就是这服装了,虽然够厚,可是终究还是裙子,可漏风了!在酒店大堂的时候还好,可是每每大门开启,那门外的冷空气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往林笑两腿间钻,每当这个时候,林笑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
从晚上七点,好容易,林笑熬到了十点,再有半个小时便是换班的时候了,亦是解月兑。
夜晚的气温较之白天更低些,不过好在夜晚进出酒店的人也少了不少。
林笑又在这站了大半个小时,嘴唇都紫了,那两条腿也跟没了知觉一样,不过到点下班,林笑还是还有干劲地跑到了换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此时的林笑只觉裤子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啊!
林笑换好衣服,收好背包,便打算离开了。
不想,走到门口,便遇到了一股人潮。
第一时间,林笑还没反应过来,再多听了几句这才发现,自己耳里听到的真的是中文!
“……请问对这次投资有什么看法,对x国市场又如何……”
“……请问这次为什么会和romeman合作而不是……”
林笑想,这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不然怎会让各大记者迁就他用中文?
摇了摇头,林笑却听到三个字,让她像中了定身术一般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雷先生……”
是巧合吗?
还是真的是他?
林笑的理智告诉她,离开,马上离开,可是身体却又定在原地,甚至一双眸子还不受控制地往人群的方向飘去。
此时,林笑的脑中只有那句,雷先生。
而当视线再次捕捉到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高人一等的冷峻脸盘时,林笑的心跳漏了一拍。
四周的喧闹也跟着消失了,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他,只有他的脸……
林笑不知道自己躲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看了雷牧天有多久,可是就在雷牧天心灵感应似地将眸子转向她这个方向时,林笑却没出息地掩下满脸泪珠猛地调转自己的视线。
得亏林笑近年来喜欢黑色,这一身黑和帽子、围巾的伪装,再加上一双红彤彤的泪眼,想认出她,还真是有些难。
林笑逃也似地出了酒店,却不想,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
可是林笑却像是感觉不到这雪花落下一般,径直走在雪里,脑子唯一留着的便是雷牧天那张脸。
是他,他病好了是吗?
能来这里,说明他无碍了,是不是?
林笑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恨不能冲上前去质问一番,可是一切都化作泪水,在这个雪夜被冰封不再。
走了一路,林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这会雪却是越下越大,地面、树枝都已经被包被了一层浅浅的白色,可那白色于林笑却像是梦魇一般,在这空寂无人的黑夜,尤是!
林笑不由自主地开始奔跑,好似要跑到这白色的尽头,又好似要将雷牧天的身影从自己的脑子里跑出。
可是,跑了许久,除了越下越大的雪,和越来越白的世界,再无其他。
“噗通”一声,林笑跌倒在这雪夜里。
脸上的泪甚至已经化成了冰,可是每一颗却都扎在林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疼得令人窒息。
林笑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却发现新的眼泪再次落下。
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这么软弱,这么多泪,可是现在,林笑才发现,不是不软弱,不是没有泪,而是像火山的熔岩一样积蓄在心里,等待着喷发口,而一旦遇上,便是爆发!
也许是意识到这眼泪止不住,林笑索性也就不抹眼泪了,自暴自弃似的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像是个伤心极了的孩子,要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一次性哭出来,发泄出来才罢休一般。
林笑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自己都要哭岔气了,才堪堪停下。
林笑想,也许是自己哭太久,竟出现了幻觉,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竟然就这样闯入自己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