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虽说这话有些唐突。
但她可以对夏夏好,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呢?同等道理,有什么不可以吗!
“啊?”
凌姿涵微微张嘴,好似再看个匪夷所思的东西那般,看着他。瞧着他纠结的却故作坦然的神色,忽然笑了。
“喂,你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小王爷!”
声音落,他的目光倏然转寒。
宛如地狱里的阵阵阴风,吹得人每个毛孔都紧张收缩,凸起一个个小疙瘩。若不是现下是夏天,凌姿涵又丝毫不惧怕他,估计她都要被那眼神冻得嚷着要暖炉了。
可相比凌姿涵的想法,完颜斐扬并不认为自己说出这话是一时冲动。虽然,他承认,自己是失言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些天,他看着她对夏夏的种种,又对比她见了自己就差没绕道走的行径,心中在那一刹那闪过了什么,很难受。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是,羡慕,他羡慕自己那个刁蛮任性的妹妹。还有点儿——嫉妒!
他居然在嫉妒夏夏!就为了这个女人?
这……这让他风流一世的英名何存啊!他明明只想驯服这个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罢了,怎么会和羡慕嫉妒横沾上关系?!
难道他真的……
一个念头来不及划过脑海,就被他抗拒的给甩开了。
使劲摇了下头,心下的信念更为坚定。不可能,漂亮女人他见多了,也不缺,对她,他只是好奇,不服气,想要驯服她,让她低头而已。
但他却无法解释自己情不自禁问出的话,尤其,他心里还是那样的认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刺激!
越想脑子里就越乱,完颜斐扬盯着凌姿涵的眸光又阴沉了许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他干脆阴着张脸,直接甩袖离开。
可没离开多远,他不知为什么,又回了来。
“你……”显然,凌姿涵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顿住了脚步,用纯粹邪恶的眸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浮出标准的不能在标准的交际式笑容,扬声道:“不知小王爷再度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本王——”怪了,看着凌姿涵的眼睛,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间,又痒又堵,心里还有点儿发虚。
“哦,我知道了,小王爷是来赏花赏草游湖的。”微微颔首,凌姿涵伸手撩过耳边的碎发,朝他继续笑着说:“姿涵不打扰小王爷的雅兴了,先行一步。”
举步从他身边走过,大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
可完颜斐扬却在她经过身边时,伸手猛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给本王站住!”
“王爷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凌姿涵那里可能会听他的,脚步少顿了下就继续往前走,并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即使扯坏了外袍的那块纱,还是离开了他的范围内。
“凌姿涵,本王刚才脑子发晕,说的话不作数!”
看着她的身影,完颜斐扬捏着手中的那片薄纱,紧紧握住,朝她大吼了句。却不知道为何,自己非要和她解释这一句,这不典型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真实写照吗!
“小王爷说过什么,姿涵并没听见。不过,姿涵劝小王爷一句,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万一哪天碰到我心情不好,就给小王爷上堂别开生面的教育课,也让小王爷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边说边走,那婉转如黄莺的声音渐飘渐远,最终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低头,完颜斐扬缓缓张开手,轻柔的绛红色薄纱躺在他的手心中,随着风卷起一角,落下……
若有所思的看着,少顷,完颜斐扬将那块残破的薄纱收入怀中,暗叹:对我,你就那么不屑一顾?凌姿涵,游戏,开始了!
*
夜半,静悄悄的。
凌姿涵又一次故技重施,对死活不愿意睡觉,缠着她玩的夏夏下了点催眠香,让她安枕无忧。
“小姐,先生他……来了。”青黛把已经昏睡过去的夏夏抱上了床,转回头,对凌姿涵很恭敬的说了句。
先生,这是他们对那个仙风道骨的男人的称呼,包括凌姿涵与易安凉,都要这样称呼他,以表尊敬。而知道他存在的,除了与凌姿涵关系密切的几人,再无其他。
“安凉请来的?”凌姿涵微微一愣,很快想明白了,淡定自若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转眸朝走正在放帷帐的青黛看去。
“是,易盟主也来了,现下在……”话音顿住,青黛瞧着凌姿涵,束起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凌姿涵立马会意,对她交代了句后,就缓缓起身,离开了房间,走入院中。
踩着碎石子路,凌姿涵独占院中,负手而立。
初夏的夜,空气依旧是那样的湿润,只不同于白天的闷热,稍显凉爽。
“妖妖,”熟悉的呼唤传来,青色身影从暗处飘然显现,稳稳落在她面前,是易安凉。他一如既往的伸手模了模她的发顶,身音慵懒,却透着点儿疲倦。
伸手指了下房顶,安凉没有和她多做解释,只说:“去吧,先生等了你很久了。”
“嗯。”微笑,凌姿涵与他擦肩而过,面上仿佛并不在意,但在经过他身边,跃上房顶时,还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安凉,谢谢。你……注意休息。”
话音落,邪火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中,划过夜空,落在文锦阁主殿的屋顶上。
谁说这个女人无心?
她只是从不在乎与她无关的人、事罢了。
喟叹间,安凉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明艳、倔强,令他不觉莞尔……
屋顶,银灰色长袍的男子立在屋脊上,浅浅月辉笼罩着他,仿佛将他融入了月色中。转身,即使在寒凉如水的夜色里,他似乎多年未曾有过半点变化的姿容,依旧是那样的美妙绝伦,出尘入画。
如今在这月下,到让她想到八个字——万般风华,日月同辉。
缓缓走来,衣裾翩翩。
银灰色的身影似乎根本不在屋脊上行走,而是在平地上那般自如。
而走近了,你会发现,他清贵的脸上永远带着静谧的笑,一双如海深邃的眸子无波无痕,无欲无求。他的气质,不似轩辕家族的王者尊贵,不若暝幽的神秘诡异,也非安凉的慵懒莫测,而是一种近乎完美的优雅。总有种不同于红尘世人的隐者高贵,温润入江南水墨的眉眼间透着对万物的怜悯,好似看破红尘,却又身在俗世,自然的超月兑,令人心甘折服、崇敬膜拜。
这就是他们所认识的“先生”。
没有名字,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了。好似从她记事起,记忆中每年的某一天,他都会出现,但总是说几句深奥的话就离开了。
“先生,又见面了。”
“嗯,又见面了。”走到她身前,如仙似神的男人停下脚步,宛如长辈般的注视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怜惜。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如火身姿是那样的迷人,但在他眼中,却化作一声无声的轻叹。难道这就是命吗,即使……还是躲不过啊!
负手而立,逆着月光,他的笑始终是淡淡的,眼中却连一丝情绪都没有出现过,但那悲悯世人的感觉淡了许多。
“决定了吗?”他忽然问。
凌姿涵微微闭了下眼睛,睁开,纯粹的眸中没有邪恶,只有坚毅。她微微颔首,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男人少顿了下,睿智的双眸朝她扫来,仿佛不经意的看了眼,却叫凌姿涵站的更为笔直,神色也渐变郑重。
他好似能看透一切。
无声叹息,他缓缓转身,看着京城的方向道:“我记得,去年在北燕的时候,你曾和我说过,不想问世事,不想惹红尘。当时,我以为,你当真不问世事,原来并非如此。”
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那个世人眼中恶魔一般的存在。
闻声,凌姿涵朝着他的方向看了眼,轻声道:“我虽不欲问事,事却总要来找我。先生,我违背了约定,但,在我来京之前,就已经做下了决定。我要亲手卸下命运的枷锁,我不能被生死的恐惧控制一辈子。因为……”转眼看着远处,凌姿涵深吸口气,重重地吐出那三个包含期待与苦涩的字——“我想活!”
男人的背脊几不可察的颤了下,他似乎感觉到了她心中那活下去的愿望有多强烈,同时,他也想起了来的路上,安凉对他说的那场血腥之灾。
也罢,她本就该高飞的。
“我记得我曾说过,‘你本是鸿鹄,怎可做燕雀’,还记得当时你怎么回答我吗?”
记得,她记得非常清楚。
“记得,‘燕雀非鸿鹄,安知鸿鹄之苦?相反,鸿鹄又岂知燕雀之乐!’先生,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只做燕雀。”
她想到了自己和轩辕煌的约定,等卸下了所有的包袱,她就会走,和他一起,不求锦衣玉食,但求吃饱穿暖,平安幸福。
并肩而立,话音落,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站着。
许久,男人淡淡的叹息声传来,有些惋惜,却又充满了无奈。
转眸,他看着凌姿涵的侧脸:“不要再和命抗争了,孩子。”
“先生,有必要每次都提醒我,我的命吗?”凌姿涵莞尔一笑,但这笑有多惨白,估计只有他能看得见吧。
“这是命,是你的业。孩子,你身边如今藏龙卧虎,但京中局势混乱,你若能保住身边人,孜然一身的独立出来自然最好。若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他的声音悠远动人,好似从天边传来。少顿,他又看了眼凌姿涵,背过身道:“罢了,再送你一句,勿要一人扛起所有的苦恼,孩子,你已经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偶尔也让他们帮你分担一些吧!”
银灰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是那样的潇洒自如,不染俗尘半点。
凌姿涵坐在屋顶上,看着那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缓缓抬头,她仰望着天空,反复思索着先生的话,心中有了个决定:韬光养晦,暗中行事。
*
次日,亦如往常,一大早凌姿涵就去给太后请安,并与轩辕谦及太医一同给太后会诊,确认明日太后可以动身回京,这才离开太后寝宫。
但在出去的路上,又撞见了太子。
这几日,太子似乎一直在变着法儿的和她搭话,哪怕是闲索的几句问好,他也会拖上很久。这让凌姿涵很头疼,若是前几日,还有夏夏在,好敷衍,可今天刚好夏夏被斐扬给叫去了,她又和这太子撞了个正着,真是……诶!
“凌小姐又为太后请脉,真是辛苦啊!”
“臣女见过太子。”凌姿涵微微福身,然后用极为规矩,却刻意疏离他的语调说:“臣女刚刚为太后请了平安脉,太后凤体寒症已控制住,明日可以回宫安养。还请太子放心。若太子无事,臣女就先告退,不妨碍太子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凌小姐执意要与本宫如此说话吗?”一连几日,她的态度就和石山上的顽石一般,丝毫没有动摇过。
凌姿涵奇怪的看了眼轩辕琰,“太子,是臣女说错了什么吗?还请太子直言。”
“凌姿涵,你为何总拒我于千里之外!”他微微扬声,似乎有些不满。
“太子爷说笑了,臣女并无此意。”
她那里是拒她千里之外?有眼睛的都该看得出吧,她是视他如豺狼虎豹,拒他万里都不足够啊!
“那你说,为何每天见到本宫就躲。”
看来他今儿是打定主意要刨根究底了。
凌姿涵虽然心烦,倒也还能对应,只浅笑道:“臣女并非躲避太子爷也,一来臣女并未做亏心事,何来躲避之说?二来,臣女与太子爷素来没有交集,见了面,除了见礼,回话,臣女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和太子爷交流的。即使,臣女真的有心躲避太子爷,那也是在避嫌,也是为太子也好。毕竟,臣女是未出闺阁的女流之辈,又与令弟有婚约在身,很该避之,免得又被人当做了把柄,传出许多不好听的有辱清誉的事儿。”
话音落,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眼尾的妩媚中暗藏讥诮。
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太子爷要再不识趣,她就真的高估了他了。
这太子爷到底是听懂了凌姿涵的话,尤其是听明白了她末尾那句,知道她所说的有辱清誉的事是什么。不觉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蓦然转身,干咳了几下掩饰情绪,随即挥了挥袖子,让她退下。
而就在她离开后,太子已经走上了太后寝宫的台阶。但不知为何,他还是回了头,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投去深沉难解的一瞥。
*
入夜,室内幽暗,帘幔低垂。
凌姿涵坐在床边,连着叫了两声“夏夏”,却没人应声,确定她在药力作用下已然睡熟了,就悄悄的走出房间。
房门缓缓打开,青黛在门口恭候。
“少主,一切准备妥当。”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凌姿涵继续朝前走着,看似轻松泰然,可她自己却知道,这每一步都很沉重。
而没靠近院门一些,她心中那个喊停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
可一想到昨夜先生的话,那个决定就又坚定了。
赌一把吧!
她的运气一向不错,这次……也会好的。
“卿卿。”登上院门前的阶梯,凌姿涵还未跨出门槛,就听到了那邪魅的声音,唤着独独属于他的昵称。
凌姿涵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了下,第一次,她是那么狠毒药。尤其是此刻,藏在她指间的毒。
“卿卿,出来,陪我走走。”站在门槛外,轩辕煌朝她伸出手。
“好。”凌姿涵紧了下寝衣的领口,朝他看了一眼,那坚定的寒眸也坚定了她的心,令她终于跨出门槛,并伸出手,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心上。
紧紧握住,轩辕煌感觉到她指尖冰冷的温度,不觉皱眉,却未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外衣月兑了下来,罩在她身上,还不容抗拒的紧了下衣领。
“不准月兑,你要敢月兑,就连着里头的一起月兑!”
一句蛮横而又温柔的关怀,却奇迹般的平息了凌姿涵心中的那点不安,但还是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携手离开文锦阁,两人慢步在行宫中,就像一对夜间幽会的情侣般,缓缓的走着。
两人故意“避开”大路,走在偏僻的小路上,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遇见了几个宫女太监。宫人们一见着这两人,都忙不迭的下跪行礼,头也不敢太的目送两人的身影离开宫道。
至于这离开后,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私下里大肆渲染传播两人夜游的事儿,另一种则是将看到的所有事情都咽到肚子里去。
而凌姿涵他们之所以如此招摇,为的就是第一种结果。
他们需要有人看见,这样等下的计划才会出现的更为自然。
僻静处,两人知道宫人已经离开,但并非全离开了,还是有几个好事的八卦之徒,隐藏在暗处偷偷的看着这边。
“卿卿,不如给戏加点筹码。”邪魅的笑着,轩辕煌忽然伸手拦住凌姿涵的细腰,旋即微微一转,调整好角度,藏住凌姿涵的身影后,朝她压了过去。
吻浅浅的落下,宛如一只蝶停留在她的唇畔。
只是轻轻的吮了下她的唇瓣,便停了下来。
“卿卿,这样的夜游,才更有可信度。”
凌姿涵勾动唇角,扑闪着妩媚的妖眸,噙笑道:“看来你……信心十足。”
“为了我们,这次必须赢。”轻啄了下她的唇瓣,轩辕煌便离开她的唇道:“用你的吻,给我鼓气?”
这些年在战场上,他也算是历尽生死。但这次的计划,却与生死无关,而是再赌——命运。
“欠着,等回京再还给你。”凌姿涵伸手抚向他的脸庞,但在这时,却听安静的行宫内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行宫中的护卫军在疾行。
接着,一盏盏宫灯接连被点亮了,四处都响着吆喝声——“抓刺客,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