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的时候,林黛玉还有点发怵的感觉,心想这自古以来,最难相处的便是婆媳关系。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处在更年期心理波动起伏跌宕的老女人。就是王熙凤,那样的一个泼辣货,在她婆婆面前,不是一样低声下气,拿小做低,任她们呼来喝去的。自己这脾气,唉,怎么应付呢,从前没有为自己的业绩和客户操过什么难心,如今,一个古代文物一样的老太太,竟然让自己暗自烦恼。
虽然是心里有些发怵,想着那句叫什么来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更何况自己不丑。见就见,反正有红包拿,也不是白见。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
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孙绍祖安慰着说:“玉儿,不要怕,我娘亲很好,对人也温和,不会为难你的。”
林黛玉暗自翻了个白眼,那是你娘亲,对你当然温和,自然是不会为难你,不过,我是她儿媳妇,在她眼中,是被视为夺子的女人,他儿子的新“娘”,她不为难我,能和我和平相处,友友爱爱的,鬼信。那些孝顺媳妇,慈爱老太,都是传说。都是被人漂白后的童话故事好不好。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悄眼一看,安慈园,好名字,孙府最大最气派的院子。正中的位置,显示着身份的重要。嗯,由此可见,这孙绍祖是个孝子,老太太是个强势的人物。
顾不了太多,一进院子门,两个大丫环,一齐迎接上来,温柔地贺喜道:“映菊,映兰,给大爷,大女乃女乃请安,道喜,祝大爷大女乃女乃,白头到老,早生贵子。”态度自然,还带着一点随意,想来,两人应该是鸳鸯一类的位置。
饶是听了几回,林黛玉听到这早生贵子,还是不免嘴角抽搐了一下,这里的人,唉,都把早生贵子当成了祝福,要知道,人家才十五,才十五好不好,还是粉女敕粉女敕的年纪。花骨朵还没开全呢,发育还没完全,想到自己身边总跟着一个鼻子下头挂着两串晶晶亮的鼻泣,扯着衣裙,一脸灰蒙蒙的,两眼泪花花,大哭大叫地非要陪着她玩泥巴,咦,不要,好恶寒。
虽然她很喜欢小包子,特别是那种粉可爱的小白胖的肉包子,但是,前提是,那是人家的娃,逗一逗,亲一亲,满足了自己多余的母爱,然后可以拍走人,不用操一点心。要知道这带孩子比天天加班还要累啊。搞定一个小破孩子,比搞定一个难缠的客户还够呛。
孙绍祖嗯了一声,见两人起身,林黛玉稍稍点了一下头,别小看这丫环,她们可是阎罗王面前的小鬼,地位不高,却也难缠着呢。王嬷嬷也是个明白人,满面含笑,照例打了赏,塞了两个荷包,明显大了些。
长脸的映兰性子活月兑一点,快言快语道:“老太太醒了,正屋子里等着大爷大女乃女乃。里头,二爷,三爷,四爷,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呢。”
映菊却是沉稳,稍看了一下林黛玉,虽然不免惊艳,却是马上回复过来,温柔地说:“老太太喝媳妇茶水呢,大爷快请吧。老太太很是关心大爷。”
这句话一出,林黛玉只觉得那双扶着胳膊的手紧了紧,气息也急促了一下,虽然很快,毕竟也让人感觉到了什么变化,哪句有问题,老太太很关心大爷,关心大爷,关心儿子,有什么让他紧张的呢?难道不是亲娘?抑或是,有什么隐情?前头不是听他说,他亲娘对人好着的呢。难道,他娘亲有恋子症结?有什么不伦?
一边YY着,刚到门口便听里头叽叽喳喳的,映兰叫了一声:“大爷,大女乃女乃来了。”
里头立即静了下来,个个伸着头,朝门口看去。待看清来人后,当然,目光都是朝着林黛玉扫射,男的多半是惊讶加惊艳,女的则是眼红加羡慕,都情不自禁的发出啊的一声来。然后,心里都有些酸溜溜,人家怎么长的呢,人家怎么这么有福气呢。
那红衣虽然看着喜庆,可是一般人穿着,却给人一种艳丽俗气的感觉,不过,林黛玉穿着,却显娇娆,强势,风华流转,那火红的颜色,除了她能驾驭,再换人怕是不能。整个人虽然看起来瘦小,却不单薄,反而让人觉得苗条清丽,更加娇艳。
林黛玉先头没进门还有些害怕,这一进来,见了一屋子人,反倒忘记害怕了,心里平静下来,大大方方的走进来,立在屋子中央。这一站,她立马感觉到老太太的两道眼线如激光一样,射在了两人的交点处,孙绍祖扶着自己胳膊肘儿的手上。然后,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哼,清清楚楚的落入她的耳中。再接着,那探照灯一般的目光,又巡到了她的脸上,只一眼,便觉得人长得不错,可是,有点瘦小,一团孩子气,像是,没长开一样。怕不好生养呢。心里暗自想着,面上却还是一派死水般,弄得下头的人都噤了声,只拿眼来回的看着。
林黛玉感觉着孙绍祖有些不悦,好像还有点紧张,抬起头来,面含着淡淡的微笑,直视了一眼老太太,见她身材圆滚滚的,极是富态,脸更是圆出来一个双下巴层层叠叠,弄得脖子看不大明显。高耸的发间有几根白发耀眼明亮,上面插了数枝金玉钗子,一边一个大步摇,下头一粒珍珠,颤抖着。眼睛呈倒三角的,小,而且眼白多于黑珠,这叫四白眼,时刻像在审视着别人,或是充满着戒备,但是更显得精明,这样让人感觉到杀气四射,嘴唇也是极为的薄,抿起来成一条线,很有气势,最主要的是脸上笑容却是多,眼角有像菊花一样的褶子,极力表现出来一种慈祥的样子出来,只是加着数道锐利的光线,反让人更是心惊。
刻薄相,心眼窄!自私自利!难以相处!鉴定完毕。多年的经验,让林黛玉在心里迅速为她的新婆婆打了一个印象分:59分,不及格。
老太太一面在心里暗暗思量着新媳妇,看着孩子一样的身量,再见她一付清清冷冷的模样,往那一站,竟把满屋子的色彩都压了下去,成了黑白的背景。她面上虽笑,却不温暖,眼神明净,看似天真,却有几分认真的神采,注视着别人,却不是直视,叫人不感觉着难看与不自在,目光不躺闪。
又早知道她早年没了爹娘,住在外祖母家,生活虽然富贵,处境却不如意,再加上,去年外祖母也没了,办了丧事,便有些不喜,明摆着这人命硬,克家人,不吉利,不旺夫不旺家的。再说了,看儿子刚才对她那样子,仿佛世上就她一个宝似的,长得又格外的狐媚妖道,别再是个不省心的。
互相审视了半晌,一面露出笑容出来:“嗯,人总算是等来了,想是累着了吧。”那意思就是一面暗讽林黛玉头天来就晚了,年青不节制,只顾着享受,不过,她大人大量不但不计较,反而还关心她身子有没有累着。多好一个关心小辈的老人家啊,你啊,修来几辈子的福气,才摊得上我这么一个世上少找的人儿呢。
旁边一个嬷嬷应该是跟在老太太身连的老人了,立即省悟,笑着朝两人一个弯身,说:“老太太,吉时到了,该喝媳妇茶了。”
孙绍祖拉着林黛玉,跪在早准备好的垫子上面,对着老太太磕了一个头,接过映兰手中托着的茶杯子,恭敬地说:“儿媳妇给老太太敬茶,祝老太太福运绵长,喜乐安康!”
这话也是早教好的,动作无一处不显示着规矩与大家风范,任谁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标准的名门闺秀。
举了半晌,才听老太太鼻子‘嗯’了一声,慢腾腾地接过茶水,又慢腾腾地喝了起来,因为是刚出炉的热茶,所以,有点烫,老太太一面吹,一面有滋有味的喝着,从眼角顺着杯子沿往下头看,见林黛玉挺直着腰杆子,保持着不动,嘴角稍稍弯了一下。
林黛玉本来就不耐烦跪来跪去的,这时候又是穿着单薄,这老太太像喝琼浆玉液一样,细细地喝着,不动声色,存心就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心道,这女人何必为难女人,果然是天下婆婆一般黑啊,既然不想和我讲脸子,那也别怪我小心眼,这条友好路线是你亲手切断的啊。
于是,又等一会,她身子开始发抖,脸色开始发白,头上开始出汗,似乎支撑不住了,却又不能倒下去,只有咬牙支撑。大家都看得清楚着呢,是你这个老太婆在为难我,我可没有什么越矩的地方啊。于是,那几个年轻的男子女子都提起了心肝,担心地注视着她们。
孙绍祖也有些恼火了,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家里头姨娘们进们,你这样拿乔作态的也就算了,现在,是你正经媳妇进门,你怎么还这个样子啊,没见玉儿都快受不了吗,没见她要晕过去了吗,不早给你说过了吗,她身子骨一向弱,昨晚又,你就不能大量一回么!老娘!(早把头回见她打人的事给忘记了,这不是事情给逼的,心里着急!)
那老太太本想再品一会,早上起来,特意没喝水,就等着这一会呢,当年自己的婆婆,也是这么着的。那时候,自己可是跪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被叫起的呢,现在,看着自己的媳妇瑟缩地跪在自己的面前,还不敢吭声,心里好爽啊,这口气,快三十年了,终于出来了。
可是,眼见大家眼中那同情的颜色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吗?旁边那个嬷嬷眼见大爷眼神不对,赶紧捅了下老太太,示意她见好就收吧,再等会,人真晕过去,明天,整个京城怕都会传遍了,婆婆虐待媳妇,头天进门,第二天喝茶时,给人整出病来。这恶婆婆的名声算是抹不掉,名声难听不要紧,重要的是,影响大爷的前程不是。
老太太眼中不悦,这身子骨怎么这么脆弱,以后怎么好生养?这孙子自然是嫡母生的才是最正经,庶出的再多,就如府中的那些,个个也上不得台面,不及自己的亲儿子好,以后家业都是正经的嫡孙的。
戏做够了,便从袖子里头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面子还是要的,温柔慈爱地说:“好孩子,起来吧。以后,你们两人啊,要相亲相爱,不离不弃,早日为孙家开枝散叶,让我老婆子抱上孙子。”
林黛玉低下头,恭敬地说:“是,媳妇尊从老太太的话。”话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跪久了。
心里不屑地说,分明你们一家子都是多情薄幸的主,却要别人恩爱两不移。什么玩意,姐最不耐烦这一套。
接下来的就好办得多,孙家本家不在京城,所以,并没有叔伯之类的人在,不过是一家的两个姨太太,张姨太太,李姨太太,几个庶出的弟弟,绍良,绍伟,绍义,妹妹绿如,绿心,绿明,只需行一个礼,弯一弯腰,便能得到一个红包,或是首饰什么的。总之,还算没有吃亏。
那几个少爷打趣了几句,到底一来孙绍祖是大哥,二来又是嫡出,所以,并没有多少放肆的话。那几个小姑子却不一样,围在林黛玉的身边,小鸟一样,问长问短,不过,林黛玉一向不和小女孩子计较,只是拣能答的说上一句半句,反正,我是新娘子,我有害羞的权利哈。
孙绍祖一面应付着,一面拿眼看着林黛玉,生怕她吃了什么亏去,这几个妹子,个个都不是好应付的主。又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毕竟,以后,她可是要撑起这个家的主母呢。
映菊脆声道:“老太太,到吃饭的点了,要传饭么?”
老太太淡淡地扫了一眼林黛玉,点了点头:“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