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傅青风看着一脸深沉的水溶,慢条丝理地收拾着手中的药材,有些不解地道:“怎么,你竟然没和你的王妃一起去,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你想要的那东西,只怕在林府也说不定。这件大案子,绝对与此有关,不然,有人那么大的胆子会下此毒手?那件东西,看来不只一方想要。”
依他的了解,水溶应该想尽办法跟了黛玉去才是,他怎么会错过这种机会呢?那件东西,他一直也在寻找,但现在他却稳如泰山地坐在这里和自己聊天,这让傅青风有点不明白了。
水溶慵懒地躺在躺椅上,黑亮的眸子微阖,半晌方睁开双眸斜睨着傅青风懒懒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去,玉面飞狐可是接了一单生意,你猜,水墨白想让他干什么?”
傅青风眼一跳:“难道,让他帮忙找那件东西?”说着有些不置信地摇摇头:“那怎么可能,那件东西可是绝密,事关重大,这件事他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插手呢!”说着仍摇摇头。
水溶却淡淡地道:“怎么不行,他那帮子手下,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结果,找一个江湖中人帮他找,也在情理之中嘛!”说着露出狡黠的笑容:“在他眼里,玉面飞狐,可是只认钱的主儿!”
傅青风停下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道:“逸涵,我不明白的是,水墨白他怎么不向皇上请旨督办此事呢,这样他可以趁机去姑苏啊,这么好的机会他会放过?”
水溶嘴角扯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神情看上去意味深长:“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向皇上请旨,只不过他现在正负责着查办大觉寺一事,月兑不开身而已。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倒是很想去查办此案,但大觉寺一事,水明畅负责护卫,出了事为避嫌,那个人自然不会将调查的事交给水明畅了,所以便落到了水墨白的身上。而南下姑苏的差使给了水明畅!”
想着自己接到水墨白消息的时候,对方那恨恨的表情,水溶不由挑眉一笑。
傅青风却仍是一脸的思索状:“逸涵,你说这件事是何人所为呢?听说不分男女老幼一个也没放过,下手狠毒无比!这行事风格……”
他能想到的也就那几个人,顺亲王,水墨白,还有,水晈……
水溶脸色凝重,他想到黛玉认定是自己所为时,不由眉头蹙了蹙,被人误会的滋味还真是不大舒服,不过自己即使解释她也不会相信。
微微扬扬眉慢悠悠地道:“谁都有可能,各怀目的,目标却只有一个……”
傅青风大喇喇地坐在他对面,认真地道:“你不觉得,此次你的王妃会有危险吗?如今她可是林家唯一的人了,而且又是林如海的女儿,那些人的目光便会放在她身上了。即使她不可能知情,但按此人行事如此歹毒看来,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使一人漏网啊!那你的王妃可是个大诱饵啊,此时离宫,对他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
说着傅青风看了他一眼,水溶竟然在这里坐得稳稳当当地,他忽然笑了起来:“逸涵,你真行,你的王妃带着病上路,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吗,这下倒好,你又给了水明畅一个堂而皇之关心她的机会和理由!”
水溶笑容一敛,淡淡地道:“她不是派人从你这拿了几剂药了吗?有水明畅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一副了然于胸的架势,心里却不大舒服。
傅青风撇撇嘴,这家伙,看来什么也瞒不过他,这么说他那位王妃的一举一动他可是真上心啊,他才不信水溶会容忍水明畅和林黛玉单独相处。
水溶虽然不承认,但傅青风却从中闻到了一种酸不啦叽的味道,刚才他的一番话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正想着,却听水溶道:“青风,可有兴趣随我南下,姑苏的秋,景致可是非常迷人的,不想去领略一下?”原来如此,他就说么,水溶怎么会袖手呢!
傅青风自然求之不得,但又故意端着架子道:“既然是北静王相邀,在下再月兑不开身,也少不得以身相陪啊!”
水溶扫了他一眼,脸色遽然一变,收起了嬉笑之色,冷声道:“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冷峰手里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王爷,此人在外面鬼鬼祟祟,似在偷听,卑职便将他捉了来!”水溶冷目寒光迸射,鹰隼般的目光刷地射进了被冷峰带进来的人,这时傅青风皱了皱眉似是不置信地道:“是你!”
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管理菜园和药园的戴权。
傅青风下意识地瞅了脸色冷峻的水溶:“逸涵,此人?”水溶犀利的目光盯着戴权,却见戴权却毫不惊慌,水溶嘴角微扬:“老内相,你可真是不露相啊!”
戴权站直了身子,一脸赞赏地看了看水溶,举止从容不迫:“原来,王爷果然是深藏不露,这下老奴就欣慰了!”水溶拧紧了眉头,沉声:“此话怎讲?”
戴权乃是先皇的贴身太监,自从新皇登基后,不知怎么地触怒了新皇,便被罚到了菜园,再没有了昔日的气焰,戴权倒也听话,每日里看守菜园,将菜园管理得倒是井井有条,侍候得各宫里的主子们称心如意。
傅青风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太监,看来,水溶的秘密他是知道了,只不知他何出此言。只听戴权道:“不瞒王爷,老奴当年便是知道了不少先皇的事,所以才被罚到这里管理菜园,这些年来,老奴虽看似淡泊,实则心里一直为先北静王不平。到底是老天开眼,王爷果然在韬光养晦,老奴就放心了!”说着脸上似是非常激动。
水溶却一皱眉,淡淡地道:“先皇的什么事,若非你惹怒了皇上,他又怎么会将你罚到这里来,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推辞罢了!”脸上露出一丝哂笑,眼角余光却瞥向戴权。
戴权有些激动地近前一步,看着水溶道:“看来王爷是不信老奴的话,老奴可以对天发誓,王爷想必有些事还不清楚,那老奴就把当年的事告诉王爷!”
水溶眯起眼看了看戴权,冲着冷峰一点头,冷峰会意,迅速地出了屋,守在了外面。
水溶掸了掸袍子,潇洒地一转身坐了,从容地道:“好了,你可以说了,如果所说非实……”说着笑不丝地挑了下眉。
戴权自然明白,他郑重地点点头:“王爷放心,老奴所言,句句属实!”水溶对当年的一些事,也着实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不动声色,一双墨眸却紧盯着戴权。
戴权脸色一正,思绪回到了当年:“记得当时王爷仅有七岁罢,那一天你去看望先皇,你们祖孙俩正聊得开心,这时林海林大人和吕方将军二人来见先皇,无皇将王爷支了出去,王爷可记得此事?”说着看着水溶。
水溶点点头,他虽小,但记性相当好,那天对他来讲,是个特殊的日子,发生的事他岂会忘记。
戴权接着道:“其实是先皇召了他们二人来的,因为先皇把北静王派往西北以后,心里便不踏实了,他有些后悔,先皇察觉到了一些风声,他本来是想下旨召老北静王回来的,但来回怎么着也得要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变数不可预知,所以,先皇便命林大人拟了诏书,诏书的意思是如果先皇有什么不测,将皇位传给老北静王!”
说到这里,水溶长眉一跳,脸色一冷:“你的意思是说,皇祖父已经觉察到了什么,预感自己会遭不测?”
戴权脸色严峻地点点头:“没错,当时水晈抓紧了部署,先皇有所察觉。先皇召那两位大人来,就是想商量对付水晈的,希望两位大人能够临危受命,虽不能力挽狂澜,但遗诏在手,也能牵制住水晈!因为已经有证据,证明水晈想要夺位,先皇考虑得挺好,只可惜龙体垂危,水晈先行一步下了手。他以先皇的性命威胁,逼迫林大人拟诏,将皇位传给自己。林大人秉性刚直,本是打算着断然拒绝,以全节义的,但先皇却授意他保住那份遗诏,以备将来北静王回京时拆穿水晈夺位的阴谋,故林大人才无奈重又拟了诏书,其实完全是权宜之计!”
说到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水溶:“当时,先皇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担心王爷你!”
水溶皱紧了眉头,戴权道:“王爷可还记得,当时年幼的你,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先皇的寢宫?”水溶思绪回到了当时,是的,那时候的自己,很聪明但也很淘气,他偷偷地回来躲在帐幔后。
戴权道:“先皇看到了王爷,当时的情形,如果王爷被发现了,那肯定必死无疑,所以,为了保住王爷,先皇才答应了水晈。而林大人,也知道王爷躲在暗处,所以……”
水溶两道英挺的长眉拧成一条线,看来亲眼所见的也并非真实,原来竟是这样。自己只看到了林如海答应水晈拟旨的事,在此前的事他却没有听到,所以,一直恨他是变节贼子,助纣为虐。
原来此前还有这么多隐情,那看来,自己是错怪了林如海?
戴权接着道:“先皇为保王爷和老北静王,可谓是深谋远虑,心意拳拳。后来水晈承祚,暗里与突厥部作了一笔交易,中途拦截了先王,致使先王折戟沉沙,殒于大漠。水晈登上大保以后,对原先老北静王的手下便采用了种种手段,软硬兼施,贬的贬,杀的杀,虽然暂时稳固了他的皇位,但最令他不安的是先皇的传位诏书一事,这样东西令他寝食不安。攻于心计的他对林如海和吕方却采取了不同的手段,林如海是文官,他自认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于是他反而升了他的职,授予他做了巡盐御史,明着升,实则想将其推出来,因为众人均清楚林海与先王的关系莫逆,私交甚笃,这样以来,林海在人们的心目中,便被千夫所指。而且,盐政一职油水颇丰,而林海乃一介书生,禀性耿介,根本是两袖清风,不肯与那些人周旋,被盐商和盐政官员们无油水可捞,将其恨之入骨,水晈了解林如海的性子,林如海的所作所为,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说着叹了口气道:“林如海最后被人进谗言,正是水晈想要的结果,故而顺水推舟将其治罪。而吕方将军手握兵权他一时忌惮,但最终寻了个不是将吕将军一家贬往了黔州,却在半路上派人劫杀了吕方全家,未料吕方最后竟逃月兑了,于是他便一直没有放松,最后听说在一个小渔村里发现了他的踪迹,便命人制造了一场大火,听说吕方最后丧身火海。”
说到这里,戴权似是非常激愤,尖锐的嗓音有一丝颤抖,水溶黑眸闪烁,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傅青风亲耳听到这当年旧事,惊得大气也不敢喘,半晌他有些艰难地道:“戴公公,我插句嘴,当年,我祖父的死,是不是也与先皇的事有关?”
戴权看了傅青风一眼,见他神情严肃,遂点点头:“是的,当年,老奴与傅太医就是因为先皇的事一起被惩罚的,水晈夺位后,对我们这几个知情人自是毫不留情。他先是将先皇移到了静怡园,明是让先皇怡养天年,实则将先皇软禁了起来,侍候的人,除了老奴以外,全部换成了他的人,先皇的龙体每况愈下,水晈迫于压力于是傅太医每日里去给先皇诊治,但他的人监视得很紧。暗中水晈却命人给先皇下了毒,毒是投在食物里面,虽然他以为做得很高明。但傅太医医术精湛经验丰富,仍是瞧出了端倪。于是便私下里告诉了老奴,但水晈却反诬陷傅太医对先皇治疗不利,于是罢了傅太医的职,也将老奴贬到了这里。傅太医为此事悔恨不及,又觉得先皇的死是自己疏忽所致,故忧郁成疾,最后抑郁而终。”
傅青风听到这里,手也不由握紧了,脸上也微微有些动容。水溶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走到傅青风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冷然开口:“戴公公的意思是,林如海倒是个忠良了,那份遗诏,应该就在他手里?”
戴权点点头:“应该就在他手里,王爷,林府的这件惨案,只怕便与此有关,要知道,水晈这些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份诏书了,所以,他一直明察暗访,派了一批又一批人,但终无所获!”
水溶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哂笑,虽然他知道事情的结局,但其中的原委却与他所臆想的正好相反,林如海,不是矫诏帮水晈承祚的叛臣,倒是一介忠良。想到此,神情复杂难辨。
戴权又道:“王爷,林如海既然有那份遗诏,想必他临终前必会交待给自己的亲人,那王妃她,应该是知情人,所以,此次她奉旨安丧,如果那些人没有得到遗诏的话,她只怕会很危险!”
水溶却微微摇摇头:“戴公公此言差矣,如此重要而又危险的东西,你想,林如海他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牵涉其中吗,他可就这一个女儿。”
戴权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王爷说得固然有理,林如海将女儿很小便送到了荣府,看来就是打算让女儿置身事外,让那些人觉得一个小女娃与此无干。不过,王爷也清楚水晈的手段,事到如今只怕王妃想置身事外也不大可能,那些人,又岂肯放过一点半点的线索呢?不管承不承认,王妃已经牵涉其中了!”
水溶沉吟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忽地眉梢一挑:“戴公公,刚才你说,吕方最后葬身火海?”
戴权一脸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虽然我在宫中,但宫中原先的那些关系还是在的,锦衣军中也有我的人脉,虽然他们如今是新皇的人,但有相当一部分人心不是向着先皇和北静王的。从他们嘴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这些事绝对假不了!”
水溶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这就对了!”旁边傅青风不解地道:“逸涵,什么对了?”
水溶笑容一收目光凛凛转向戴权:“戴公公,打理菜园的人里,是不是有个叫宋福的?”戴权点点头:“没错,此人种菜倒是一把好手,就是性子有些孤僻,每年这个时候会向我请一个月的假,这不,前些日子又出宫了!”
水溶脸上浮起一丝不明的笑意,傅青风似是明白了什么,水溶不会无缘无故地问起一个种菜的老头子,他皱了皱眉:“逸涵,怎么,那个人哪里不妥?”
水溶会意一笑挑挑眉:“目前还不敢确定,不过我怀疑他可能就是戴公公所说的吕方!”
“吕方?”傅青风一愣,一脸的不可思议,戴权在一旁也若有所思:“吕方?”水溶点点头,傅青风先是摇摇头否定了:“怎么会,吕方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吕将军可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地,那个叫宋福的老头子,面容黎黑,明显不对!”
看着戴权也陷入思索中,水溶淡淡地道:“青风,刚才戴公公可说了,吕方差点被火烧死,他能逃出来,想必该是破了相了!”
傅青风闻言,下意识地瞅了戴权一眼,二人均严肃地望着水溶。水溶浅浅一笑:“戴公公,不知宋福的老家在哪儿,每年他请假,会向你说明去向罢?”
戴权猛地一凛:“对啊,王爷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他说他老家在,姑苏!”
“姑苏?”傅青风讶异地轻声喊了出来:“那不是……”水溶墨眸熠熠生辉,看来,自己的直觉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