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娇嗔地瞪了瞪他,甩开他的手,这人,总是趁机占便宜。
城北的营,关押的皆是一些重要案犯,贾府人等虽没判死罪,但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此次,黛玉是有了太后的恩准,才破例允许探视。
水溶自然要陪着她,黛玉长这么大,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有他在身边心里踏实了不少。看着那高高的围墙,似乎连一只飞鸟也尽不出来,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在这种地方与贾府众人相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车子远远地便停下了,望着那森然的大门,黛玉默然不语。这时,却见大门开了,从中走出来一个华服少年,衣履风流,秀色夺人,一袭紫色的袍子随风飘曳,更显得人风度翩翩。
黛玉一见一双眸子睁得大大地,这不是宝玉吗?他不是被关进大牢了吗,怎么会,难道是水溶所为?
她侧首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水溶,一脸的疑惑。水溶便知她认错人了,遂眯了眯墨眸看着外面轻声道:“此人不是你那位表兄!”
“不是宝玉?”黛玉愕然,她认真地打量着那个少年,同宝玉一模一样啊。
水溶懒懒地抛过来一句话:“此人姓甄!”
“姓甄,”黛玉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此人难道就是甄家的那个宝玉?她虽没见过,但据说这俩宝玉长得一模一样,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此时,这个宝玉往四周瞧了瞧,随即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向角落里的一辆马车走过去。
“看出哪儿不同来了?”水溶低柔的声音响起,黛玉蹙了蹙眉,这个宝玉,似乎少了那丝随和,神情看上去有些疏离。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车前,只见车帘一掀,里面探出半张脸,随即一只手伸了出来,车中的人,虽仅露出半张脸,但黛玉眼尖,仍是认了出来,怎么会是他?
正诧异间,只见那张脸的主人手已经搭上了甄宝玉那只手,虽隐在车帘背后,但黛玉仍看到了二人相视一笑,黛玉愣怔地眼瞅着甄宝玉被那个人拉上了车,车帘随之迅速地放了下来。马车慢慢地朝前驶去……
黛玉愣愣地看着,眼前闪过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亲昵,不知地,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这俩人在一起的情形怪怪地,至于怎么个怪法,她不好描述,总之就是觉得不知哪儿不对劲。
“怎么,人家都走远了,还这么痴痴地看着,在你的夫君面前对别的男子如此忘情,有点说不过去罢?”水溶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黛玉转过头,见他正斜睨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
黛玉皱皱眉,她此时没心情和他斗嘴,轻启粉唇问道:“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俩人?”
后面的话她不知怎么措词,水溶却似看透了她心里所想,懒懒地道:“没错,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看着黛玉惊愕的样子,水溶揉揉她的头玩笑道:“小丫头,真是少见多怪,你不明白的事多着呢,我随时备你讨教!不明白的有这这个现成的老师呢!”
见他语气大喇喇地,黛玉白了他一眼,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冯可瑶所说的一番话,不由恍然大悟。
二人下了车,向前走去。早有狱卒迎上前来,水溶依旧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都知道北静王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故谁也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后面,举止毕恭毕敬。
水溶紧紧地挽着黛玉,黛玉因是扮成了小厮,故那狱长见北静王竟然对一个小厮如此亲昵,这个小厮长得可真标致啊,身材弱不禁风,但是露出马脚让人看了就难忘,于是那双眼总是不知不觉地扫着二人,想不到这个傻王爷还好这口?
男女犯人是分着关押地,因时间有限,故黛玉先去了女犯所在的牢房,问清了凤姐所在的牢房,她定定心神走了进去。
阴暗潮湿的小小空间里,只有一方小小的窗户透出光亮,昏暗的灯光下,凤姐看上去憔悴不堪,好在地上铺的还比较松软。
黛玉心里顿时一阵难受,命人打开了牢门,借着昏黄微暗的灯光,凤姐半天才认出她来,顿时抓住黛玉的手叹息不已:“林妹妹,是你啊,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说着脸上现出悲戚之色。
黛玉忙命跟来的人将棉衣拿出来,她亲手抖开,给凤姐披在身上安慰道:“凤姐姐,莫要如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听说,明春只怕就能出去了,且再忍忍,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凤姐那双黯淡的眼睛此时透露出一丝失望:“唉,墙倒众人推,不经事是体会不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幸好,老太太先去了,不然老人家是受不得这份罪地。”
说着又握了黛玉的手摇摇头:“能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好人了,只可恨还是世交呢,竟然为了名利二字,为了自家的前程,竟做出此等事来,唉,不说了……”
说着神情似是悲苦不已:“皇上能死罪饶过,已经是对府中人等开恩了!”黛玉听着凤姐的话,也不清楚也说的是哪一家,贾家的世交不少,但府中获罪,自是均往后退缩,能出面求情的寥寥无几,没办法,世情如此,事情没摊到自己身上。
安慰着凤姐,凤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咽着道:“林妹妹,嫂子我现有一事相求,妹妹如能帮我达成,这辈子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黛玉忙拉着凤姐道:“凤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只要我能办到地,快起来说话,地上凉!”
凤姐眼泪掉了下来,她抹着泪道:“这辈子我也做了不少的错事,想不到竟报应在巧儿身上,巧儿如今下落不明,求妹妹能帮我找到这孩子的下落!”
巧姐?黛玉忙点点头:“凤姐姐你莫着急,我一定帮着寻找就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巧姐是生,是死呢,黛玉不敢肯定,凤姐忙起身再拜,黛玉一把拉住她。
这时水溶从一旁扯着她的衣袖,黛玉明白时间有限,只得硬着心肠温言和凤姐告辞,凤姐低低的泣声传来,她狠着心走了出来。
牢中昏暗的灯光下,她娇小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寂,她抹抹眼睛,水溶碰了碰她,以目寻问,黛玉强笑道:“没事儿,迷了眼了!”
水溶挑挑眉,这牢房里哪来的灰尘啊,他眯眯双眸并不揭穿。黛玉转过头向水溶强笑道:“走罢!”从女牢出来,拐过去就是关押男犯的地方,同样的阴暗潮湿,时有北风人那个小小的窗子打进来,吹得牢房内冷嗖嗖地。
黛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宝玉,正踌躇间,只听到一间牢房内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官爷,官爷,快救救人罢……”
声音中透出一丝的凄楚和绝望,黛玉一惊,这声音,怎么那么象宝玉的呢,她迟疑地顺着声音瞧去,只见一间牢房前,一个囚犯正用力拍打着栅栏,向这边望过来。
只见那狱长一瞪眼喝斥道:“嚎什么丧事,死不了人的,你们这些人命大,皇上已经开恩,死罪免了的,还不好好地待着,闹什么妖娥子!”嘴里骂骂咧咧,但是随即想到水溶等是前来探视这些人人,马上闭了嘴,示意一个狱卒,那个狱卒快步走了过去。
黛玉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狱卒正高声大气地问着,语气中满是不耐烦:“快说,什么事?”
那个声音请求着,声音听上去让人不忍:“官爷,这孩子从昨晚精神就不好,好象发烧了,求官爷通融一下,能不能给抓副药,兰儿身子太弱了,只怕禁不起这里的冷!”
黛玉一惊,是宝玉,她二话没说便往那边走了过去,水溶眼神闪了闪忙在后面追了过去。
来到近前,黛玉趁着光亮仔细地打量着,只见宝玉一身破烂的囚衣,头发零乱蓬松,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神情憔悴,与从前那个丰神俊朗的佳公子完全是两个人。
黛玉心里很不好受,她轻声唤道:“宝玉……”
宝玉正向狱卒恳求着什么,似是遭到了拒绝,有些失望,听到有人唤自己,他慢慢地看过来,乍见之下并没有认出黛玉来,一个漂亮标致的小厮,不过水溶他是认识的,暗淡的目光马上变得一亮,又惊又喜:“王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水溶脸色说不出地凝重:“我是来看你的,陪着娘子!”说着亲昵地挽着黛玉的胳膊。
“娘子?”宝玉表情一滞,他的娘子,可不就是黛玉吗,这时黛玉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这一次宝玉听出了黛玉的声音,他不置信地揉揉眼睛,看着水溶身边一身小厮打扮的黛玉:“林妹妹,真的是你,你怎么?”
说到一半,宝玉说不下去了,这时墙角传出一声低低的申吟声,他想起什么来似地回头看着地上墙角处缩着的一个小身子:“兰儿,你好点没有?”
黛玉才注意到,那个瘦小的身子是贾兰,这叔侄二人被关在了一起。贾兰瞪大了一双眼睛,几日不见,脸瘦了许多,唯有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了。
他张了张嘴,有些虚弱地喊了一声:“宝二叔,是林姑姑吗,我听到是她的声音呢,是她来看我们了吗?”
黛玉忙应着:“兰儿,是我,是玉姑姑,你感觉怎么样?”说着觑了觑贾兰的脸色,看样子有些委靡,情形不是太好。
贾兰有些恹恹地道:“我就是身上懒,不想动弹!”宝玉脸色一暗,声音低了下去:“兰儿昨晚精神就不大好,他说不大舒服,可这里……”说着觑了狱长一眼,不吭声了。
黛玉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药,她递给宝玉轻声道:“把这个给兰儿服下,至于大夫,还是算了罢,不要再声张了,我能进来还是托了王爷的情。先服着看,我回去后再想法送些药进来。”
这是她早准备好地,没想到还真派到了用场。宝玉忙接了,转过身走向贾兰。黛玉蹙着眉,心里一阵阵难受。
她侧过身对水溶道:“我想和宝玉说几句话,你们在外面等我,可好?”那狱长此时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真是眼拙,原来这个标致俏丽的小厮是北静王妃啊,他不敢怠慢,忙应着退身去了。
但水溶却站在原地不动,黛玉一皱眉,瞅着他。水溶撅起嘴不情愿地道:“我要在这里陪着娘子!”
黛玉知道他的心思,他脸皮真不是一般地厚,人家说句话他也要听着,还真是……算了,他爱在这听就听罢,反正又不是什么私密的话,自己还怕他怎地。
黛玉拧着眉打量着宝玉,刚要说话,赫然发现他胸前的那块通灵宝玉不见了,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他自小到大可是玉不离身地。
不由愕然道:“宝玉,你的玉呢?”
宝玉喂了贾兰服下一颗丸药,轻轻地扶着他靠在墙上,将黛玉带来的冬衣给贾兰裹好,方转过身来到黛玉面前,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那日抄家的时候,乱哄哄地,等来到这里,才发现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了!”
说着脸上却现出一副如释重负地神情:“没就没了罢,都说那劳什子是吉祥物,遇难呈祥,消灾避祸,但那个劳什子,却误了我……”
说着脸上浮起一丝和嘲讽:“它给我带来的哪是什么福,没了更好,如今还会有谁计较它宝贝它呢……”黛玉一怔,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悄悄地瞥了瞥水溶,见他正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看似无焦距的眼睛正四处乱瞅,其实是在认真地听着呢。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刚才去看了凤姐姐,情形不是很好,希望你们能坚持住,过了今冬,来年开春便可望释放了!”
宝玉脸上并无太大的波动,他平静地看了看黛玉,又看看一旁的水溶,低声道:“世间的事难说,好在林妹妹你如今安好,我就没什么挂碍了,王爷虽然……但你跟着他,至少是快乐的,希望不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黛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快乐?从何谈起啊,自己没被他折腾死就是命大,要是宝玉知道水溶的底细,清楚水溶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他肯定不会如是想了,想到此只是苦笑。
皇宫,那里的水太深,自己也不想在那里久待,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卷入风波之中,连骨头都不剩了!
离开了压抑阴暗的牢房,坐在车里,黛玉仍拧着两道秀眉思索。这时,额头被轻轻地敲了两下:“歇歇你的脑子罢,还不嫌累啊!”
黛玉瞪了瞪水溶,揉揉自己的额头,水溶现在动辄敲她的脑袋,让她很是郁闷。乘他不备,她举起粉拳使劲地捶了人两下,自己得讨回来,岂能总让他占便宜。
水溶也不介意,他倒愿意黛玉如此,反正她那几下子,就如给他挠挠痒痒一向,见黛玉蹙着眉关,遂嬉笔着凑近前,斜睨着道:“想什么呢,早知这样就不带你出来了!”
黛玉挑挑眉:“我在想凤姐姐所说的话,不知她所说的那个世家,是指谁?”水溶懒洋洋地道:“那早不说,问我啊,何必自己闷头想!”
黛玉抬起头轻声问着:“那你清楚是谁吗?”
水溶眯起墨眸,微带嘲讽地道:“当然知道,就是荣府的世交甄家!”
“甄家?”这下黛玉真的是震惊了,一时间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她突然明白了凤姐那话中的悲凉,但是甄家对贾家能做什么呢,她还是不大明白。
水溶似乎格外有耐心,他解释着:“甄家刚刚起复不久,并没有官复原职,为了身家的荣耀和前途,自会做些损人不利已的人。当初,甄家也被抄过,当时他们将部分家产转移到了贾家,你可知此事?”
“还有此事,”黛玉深为纳罕,她是头一次听说,当然那只有当家人们知道,她一个外人如何清楚那些底细。
贾家和甄家交好,这种事或许真能做得出来,替甄家转移家产,要是被查出来可是大罪。贾府既然敢做那样的事,那说明对甄家关系确实非同一般,难怪凤姐心寒。
想到此有些不平,可是,那甄宝玉为何又去探监呢,是不赞同父亲的所为,可为什么他会和那个人在一起呢,她总感觉着他的神情象是在惺惺作态?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官场互相倾轧,勾心斗角,为名利所羁,世交之谊又如何呢?不过话说回来,贾府人等本来也骄纵惯了,肆意妄为,一部分原因也是咎由自取。想到此,不由摇摇头,如果不是看在元妃的情份上,只怕量刑还会重,这样看来,贾府还是很该庆幸为是。
日子,还在继续,天气越来越冷,黛玉托水溶寻找云中鹤的事,一直没有着落,想到云中鹤一贯萍踪浪迹,黛玉也知道不能急时一时,反正现在天越来越冷,自己一时无处可去,于是便在宫里待了下来。
而此时,朝中也发生了一件比贾家被抄更震动的大事,大皇子水明畅在苏州查案,不仅半案犯抓获,竟然还有意外的收获,拿到了忠顺亲王历年来勾结盐政官员贪墨盐税的证据。
虽是水晈宠信的臣子,又权势赫赫,但终是证据确凿,这盐税收入可是水朝经济财政收入的重要支柱,所贪数目巨大,数额震惊,为给百官和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水晈不得不将涉案官员一一进行严办。
顺亲王被削去王爵,贬为庶民,由于皇贵妃出面求情,虽未将全部家产充公,但所余也仅够维持府中人等度日所需。顺亲王骆雍苦心经营多年,为防东窗事发,一直在寻找这本帐册,不期落入大皇子手中,也只得自叹倒霉。
偏偏是水明畅督办此事,若是换成水墨白,不就高枕无忧了,但世事没有如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此时,大皇子办事顺利,显然另外一位皇子水墨白便有些逊色了,查办大觉寺一事,至今仅仅没有抓到案犯。其岳父顺亲王的倒势,更令他的支持者大减。顺亲王势倒了,虽余威尚在,但朝中官员多谙熟为官之道,均是一些老油条,老于事故,有心机有城府之辈,一些惯会见风使舵的臣子便从中嗅到了气息,均持观望态势,揣测两位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墨惜宫内,水墨白一脸的阴鸷,此时的他,心中怒极,想到那个玉面飞狐,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这个该死的江湖人士,看来自己看走眼了。
记得玉面飞狐从姑苏回来时,并没有带加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却给了他一本帐册,水墨白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这本帐册一旦被查出,顺亲王只怕王位保不住。如果没有了顺亲王的支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也就逊色许多了,所以,他并没有怪罪玉面飞狐,反而将剩下的五
万两银票给了对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当他将帐册拿给骆雍看时,骆雍也是惊喜交集,他苦恼寻找多年的东西,竟然拿到手了,所以,自然而然地那十五万银子便还给了水墨白。
本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水墨白还暗赞玉面飞狐,但没想到,朝廷却突然治了顺亲王的罪,那本帐册,水明畅手中也有一本,自己竟然被玉面飞狐给耍了。
想到此水墨白便气恨交加,他恨不得将玉面飞狐碎尸万段,但是当他派出手下四处追杀玉面飞狐时,此人却象平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