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卿第二天乘坐专机走了。穆晓云没有到机场送他。
能说的话都说了,再相见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何况,秦卿还那样紧紧地抱住了她……
赖床赖到中午穆晓云才起床洗漱,天上有飞机穿过后所留下的长长流云,往帝都的空中航线会经过S大上空,那流云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卿乘坐的飞机所留下的。
穆晓云闭着双眼刷牙,鱼一样吐泡泡,她打了个响指,天上那流云同时烟消云散。
依伊死去约会了,终于从暗无天日摧残人性的外交部培训中心放出来的他们如今像月兑了套的猴子
事实证明,军事化全封闭的管理确实不宜恋爱。
据依伊说,除了排演话剧那意外的有历史突破性的一吻后,她跟陈锦州连手都没拉过两次。
这话是依伊在经受了穆晓云白眼加冷笑加大套子套小套子等新时代十大酷刑后说出来的,可信程度极高。于是这对家伙在里头长久眉来眼去压抑过度乃至差点抵达变态边缘的感情,在终于从培训中心解散后的现在得到了解月兑和解放。
大四学生除了猪狗不如的考研族之外,到了下半学期基本上就进入放牛状态。这些老油条可以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提前开始他们的养老生活,一个一个在过去四年里该吃吃该玩玩该挂科挂科该泡妞泡妞了,如今满脸都是安详的笑容和古井无波的眼神,走进大四宿舍楼里总有一种到了老人院的错觉。
所以,依伊同学所表现的黄昏恋热情是非常值得八卦至极的舍监支持的,该大婶一改大一大二大三棒打鸳鸯俨然七月初七之外的皇母娘娘的姿态,微笑着每天看忠犬陈锦州到宿舍楼下等依伊女王,还咬着小手绢儿说:“依伊玩开心点儿啊,晚点没关系,大娘帮你留门呢!”
——当然,可能也跟陈锦州前天从家乡带来了十斤海货特产进贡给大婶也有那么一点儿微末关系,大婶是潮汕人,酷爱吃鱼虾干贝。
“啧啧,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今天早上大概八点,忠犬在楼下叼着早餐摇尾等待自家女主人的时候,穆晓云在被窝卷里斜眼看对面哼着歌儿比划衣服的依伊,大发如此嗟叹。
“穆女神你要把晚节保到什么时候?再不早恋就晚了——事实上我已经算是黄昏恋。”
依伊换上了橘红色的吊带洋装,在春日的阳光下明媚得仿似另一轮太阳,这小妮子从身体到心灵都从小发育缓慢,别人都在十六岁身高就基本定型了,她天赋异禀二十岁上大二时还能长高三厘米。
至于胸部,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爱情滋润,穆晓云眼生生地看着那对煎蛋变成了小笼包继而变成金牌第一包子,那包子一笼只能放一个。
如今洋装一穿,勒出依伊细细的小腰儿,那玲珑浮突的曲线猝然展现在穆晓云睡眼惺忪的眼皮底下,真是好不醒神,穆晓云撑起半边身子,啧啧道:“你是存心让陈锦州流鼻血而死吗?要不要我帮他订好棺材?”
“不用,万一他真的这么没出息我就直接把他拉到隔壁医学院卖掉做标本,赚到的钱够咱们宿舍毕业聚餐了。”
依伊就是依伊,永远都只能听到表面的玩笑而听不到玩笑下的提醒。穆晓云看看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美好肌肤,唯有直接提醒:“你这么穿太暴露点儿了吧?”
某神经粗得罗马柱子似的大姐这才惊呼一声抱住手臂:“哎呀!怎么办!可是这条裙子是那天我喜欢他买给我的诶!”
直男的审美一向无语,而且他们永远都想象不出一件衣服的上身效果。如果陈锦州知道这裙子能够把自家女王包裹成这样,估计会直接没收留着日后闺房乐作情趣内衣用吧。
穆晓云叹了口气:“你那件白色的开衫呢?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依伊乐滋滋地打扮完毕,果然从夜店女郎摇身一变成小清新淑女,于是穆晓云跌进被窝重新睡回笼觉,而依女王则领着她的忠犬御驾亲征电影院。
一觉醒来,方觉寂寞无边,春风迤逦,艳阳片片,学弟学妹们成双成对,天上大雁成行成列,在一切一切刺激下,就连刷牙,都能够刷得郁卒胸闷,痛不欲生。
穆晓云索性自己拾掇着玩起来,她打开电脑,把电影声音调到最大,然后收拾书架。收拾好了书架,叫了外卖,又开始收拾衣柜。
翻箱倒柜如此这般,手机响了起来,外卖那小哥是个路痴,他最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是:“这里不是XX路/XX栋/XX室吗?”
也难为他选择了送外卖这样一份对他而言职业危险指数高得爆灯的工作,为此在女生宿舍里,该小哥有了一个古早漫画经典路痴人物外号:响良牙。
电话响的时候,穆晓云正在收拾自己冬天的毛衣和裤袜,她随手翻开手机用脑袋和肩膀夹着开口就说:“小哥,我这儿是南十二栋宿舍371,在S大南门向前走第三个路口向左走第二个路口见到傅雷的雕像后右边第一栋就是了!”
结果余青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迷惘地说:“晓云,我知道我们学院女生宿舍在哪……”
穆晓云大惭,她咳嗽一声定定神说:“余青童,找我有事吗?”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你回学校了没有?”
“没有。”
余青童那边,很吵,似乎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而且,除了人来人往的声音之外,还有广播声和涡轮轰鸣的尖锐声音。
穆晓云目光冷凝,她低声问:“余青童,你现在在哪里?”
“在飞机场。”余青童依旧一贯的温和,“晓云,我决定跟白瑞去美国了。”
有惊雷炸响的声音,直劈穆晓云身后,她的头发仿佛某大胡子导演拍摄的《射雕英雄传》里那以舞代武的有着比飘柔还飘柔比海飞丝还海飞丝的长发梅超风般整个炸起,阴风惨惨之中,穆晓云衣袂翻飞,口中言语寒意十足呵气成冰:“几点的飞机?”
“……两个小时之后。”
“你马上给我改签,在我没有出现之前,余青童你不能上飞机。否则,”穆晓云阴森森地说,“我就把你直接拖回来卖给医学院去。”
女王大人气场全开,余青童瞬间屈服跪拜:“喳——”
据说,有一种情绪叫恼羞成怒。
啊不,据说,如果当伤心到了极点的时候,身体为了调整不良情绪带来的冲击,会转化成别的情绪。
一个要走,两个要走,穆晓云极度的伤心迅速转化成极度的愤怒,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女王恨得吱吱磨牙。
“余青童,你胆敢不辞而别,老娘跟你没完!”
原谅穆晓云吧,她不是一个轻易情绪失控的女人,只不过这件事儿,秦卿和余青童做得都不大地道。尤其是披着温柔书生外皮行釜底抽薪之实的余青童筒子,他很无辜地成为了原本就心情不佳的穆女王的发泄品。
就像过去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那样,在图书馆里承受穆晓云的一切不良情绪。
余青童,你就再当一次垃圾桶吧。
被揪着领子哐当一声压在大S傻笑兮兮的珠宝广告牌上,陈锦州徐徐捂住依伊的眼睛,自己别过脸去:“哎呀——真暴力!”
“余青童,你通知了依伊和陈锦州这对狗男女送行,也不通知我?!”
不顾余家二老和白瑞错愕万分,比开绸缎庄还五彩缤纷的表情,女子防身术考试第一名的穆晓云把弱质纤纤的余青童按在墙上,语调凶狠。
余青童惨笑道:“因为依伊说你心情不好,所以我想着电话通知你一声就好了……”
“然后我心情就会好了?我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这样做,我这辈子就再不见你!你看依伊干嘛?我回去再收拾她——说,什么时候决定的!”
白瑞弱弱地为儿子辩解:“晓云,有话好好……”
穆晓云女王气场全开,只眼睛一扫,白瑞迅速缩小蹲进墙脚种蘑菇去了。
“那天……那天之后。”
“什么那天?”
“咖啡厅那天。”
余青童如今已经从无产阶级迅速堕落到大资本家阶级,衣着打扮也跟往日不可同日而语。初为人父(?)的白瑞带着不可告人的用糖衣炮弹腐朽我国大好青年的目的,把余家三人都用名牌从头到脚装扮一新。
可惜现在,余青童的阿玛尼衬衫领子被穆晓云视若无睹地揪着,某个前世的豪门阔太太完全缺乏对该世界品牌应有的敬意,只是用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试图把余青童钉死在广告牌大S的笑脸上。
“什么咖啡厅那天?”
余青童看穆晓云今天不问个清楚明白,是不会放自己上飞机了。他叹了口气,往强势围观中的群众瞥了一眼,说:“我们借一步说话。”
“儿子,生命安全很重要……晓云姑娘没看出你有这么严重的暴力倾向啊,要不要我把你一块带到美国去……”
白瑞挥着小手绢哭喊,穆晓云恍若不闻,一把拽走余青童。重复上一句问话:“什么咖啡厅那天?”
“你忘记了?就是你见到那两个女人……林大小姐那天。”余青童又恢复成他那该死的镇定,他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穆晓云,内中光芒离散流转,像有万千故事蕴含其中。因为被穆晓云推过来又拽过去,他的发丝有了些许凌乱,有几缕褐色发丝凌乱散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真是天生尤物,月兑下眼镜就是万般妖孽。
旁边有一对男同老外正好路过,目睹如此美色,顿时双双鼻喷鲜血,最后在白瑞怪叔叔的驱赶下掩鼻而逃。
“之前我只知道,你面临很多麻烦。但是直到那天之后我才清楚地看到,你面对的麻烦是多么棘手。然后我就知道了,如果我不变得足够强大,是不行的。”
穆晓云完全愣住,她粉色的唇微微张开,满眼错愕。
余青童继续说:“晓云,也许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才华可以发挥到什么地步。但我不是瞎子,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要是在学校里,我可以给予你一切我可能可以提供的帮助,但是现在我们马上要离开这个象牙塔了,林大小姐又是那么难缠,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到美国去,调理好身体,变得强大起来,这样以后才可以更好地帮助你。”
其实余青童想说的是这样才可以保护你,但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措辞。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四个字或者更少,能够说明很多话,可以前进很多步,然而在不成熟的时机里说出来,可能会截断双方的后路,从此永远失去对方。何况在穆晓云眼中,余青童没有发现那股火苗,他还想保留那么一点友情的面纱,也就很聪明地把话题往另外方面引。
心中有事,眼神,自然也就寂寞起来。
穆晓云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余青童心意已决,她松开了手,低下头来:“是吗?决定了啊。”
“不要这样,我过去调理也就半年时间,之后身体恢复了就自由了。德丰集团的业务遍布全球,到时候我回国很方便的。”
余青童模模穆晓云的头发,温柔地笑。穆晓云却吃了一惊,德丰集团?
“德丰集团?!”
那不是孙氏在国内总代理部分业务的那个美国大财团吗?不久之前,穆晓云在孙氏大厦跟张亚东谈判时,还通过卫星传输见过他们的代表呢。
“嗯,白瑞公司的名字。”余青童模模头,略带不解地说,“怎么?你听过这个名字?”
德丰集团……和微软齐名的三大计算机制造商之一……而那只不过是它其中一部分的业务。据说他们在美国有地产,在欧洲有连锁店,在香港有证券中心,在中东还有油田……余青童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
“是啊。只要涉足金融业,德丰集团可是振聋发聩。”穆晓云没有过多地提及德丰集团的威风历史,她相信余青童到了那边以后会体验到不想再体验的,“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么你以后一定要常常回来。不要像冯茹那小妮子一样,跑到美国就无声无息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飞到纽约抓你出来,把你埋在那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
余青童见她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心中大石才放下来,他微微笑着伸出小指头:“一定。”
勾过小指头,二人才回到大家身边。这时已经开始安检了,陈锦州远远地叫:“安抚好咱们的女王啦?千万别留下个烂摊子要我家依伊回去收拾啊——”
他话音未落,被依伊一记重拳打飞到窗外,闪出一道明亮的十字光芒。
白瑞和余家二老笑眯眯地看着热闹的年轻人,余家二老已经接受了儿子远赴异国这个事实了,毕竟白瑞是余青童的亲生父亲,而且只要余青童还活着,凭白瑞的财力,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看了一会儿依伊修理陈锦州的动作片,白瑞转身对余爸爸说:“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两位了。你们以后还是余青童的爸爸妈妈。等余大哥退休之后,你们就办手续到美国来吧。”
“嗯。以后青童就拜托你了。”余爸爸握着白瑞的手,双眼只在儿子身上打转,余妈妈则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塞给白瑞:“这些都是青童爱吃的菜,还有现在照顾他的日常注意事项。我知道你那边一定有很多佣人,但毕竟青童身子还没有恢复好,你让他们多注意点。”
白瑞拿着那份纸,只见上面一项一项地,从食谱到复健注意事项,都列得十分清楚明白,余妈妈读书不多,要写这份东西显见她花了多少心血。白瑞鼻子一酸,说:“大姐,我会注意的。有什么不明白,我们马上打电话来问你。”
余妈妈这才放了心,又叮嘱了好几句。
最后,余爸爸问:“白瑞,你前几天说是去扫墓了,是去见青童那位哥哥吗?青童有没有去?”
“是的。不光是见他,还有见我死去的妻子……”
白瑞叹了口气,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起来。
“你找到你妈妈的墓地了?!”
另外一边,穆晓云不由自主地把声音提高了半度。余青童垂眸,右脚不安分地轻轻踢着地面,说:“是的。事实上,她现在跟我哥哥徐清皓的灵位摆放在一起。”
“可是徐清皓说,他是被人领养的啊!”
那封信,穆晓云都能倒背如流了。
“刚开始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实在没法活下去,只好狠心把我们遗弃在孤儿院。但是到了后来,妈妈再结了婚,在征得了继父的同意后,就马上到孤儿院接我们了……那时候,我已经被余家领养了,所以只找到了我哥哥。而她一直到死也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就是他的亲生妈妈。”
穆晓云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余青童说:“可能她一直觉得愧对我们吧。”
“徐清皓真是个笨蛋……大笨蛋。”
尽管嘴上这样说,心里也这样想着,但目送着白瑞和余青童两个身影消失在机场安检的门口,穆晓云嘴角还是噙起了笑意。
像为在天上的徐清皓,获得了最后一丝安慰。
……
送走了秦卿,送走了余青童,穆晓云的校园生活更冷清了。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毕业论文的答辩,让自己忙碌起来。
那些曾经过往的热闹,仿佛梦一场,如今梦已醒,空余一地的落寞。
平静的生活让穆晓云反而格外的不习惯,一边做着文科班毫无技术含量的毕业论文,她一边怀念起过去几个月热热闹闹的生活起来,哪怕是云静敏和林若彤在搞风搞雨,她也正好借此机会整整她们来解闷那。
一个星期后,外交部培训中心的拟录取人员名单出来了,穆晓云以综合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被录取,陈锦州是第十名。
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因为依伊以一名之差,没能被选上。
“你们不用在意,我还可以去找工作嘛!”
抱着大杯的冰红茶,依伊强颜欢笑安慰他们两个。
“可现在都四月了……基本上各个招聘会都结束了,你要怎么办?”
二零零八年,金融风暴席卷全球,他们这一届的毕业生格外难找工作。
何况还是文科生。
尽管S大是全国有数的名校,英语系又是拳头专业,学生们的就业压力也比去年巨大得多,起薪也比往届要低上一两千块钱,创下了起薪1800的历史新低。
“一千块钱的工作好歹还是有的吧!”依伊倒是很乐观,陈锦州红了眼盯着她,握拳表忠心:“你放心,依伊,你的工资够你零花就行了!以后我来养你!”
“——那你们得先买好房子。”
穆晓云说道,半年之后,倒是有一个买房子的好机会。她现在已经四处去物色适合自己的房子了,她在股市里赚的钱,刚好够个首付的。外交部的基层公务员工资并不高,但是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刚好够她还贷还有生活。
上一辈子完全不了解的工薪族生活压力,这一辈子终于有机会面对了,她反而觉得很充实,也充满挑战。其实从豪门阔太太回到零花钱紧巴巴的学生一族,如今即使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也顶多算个工薪阶层,穆晓云心态算好的了。
不然这种心理落差,恐怕会选择跳楼再死一次。
陈锦州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房子也包在我身上!”
“那很好,到时候房产证记得写我名字就行了。”依伊乜斜着眼睛说。
年轻就是这样,从校园岁月里走来,即使前路艰难,却总是充满希望的。
莫欺少年穷,为的就是这股精气神。
看来打不死小强依伊同学,并没有因为被外交部刷下来而意气消沉,穆晓云这才稍为放下心来。她们宿舍里,蒋静怡和穆晓云都属于心思重的类型,而夏若亚和依伊则比较乐天,正好成两两对比。万一这次考不上的是蒋静怡,那她们三个就非得想办法好好开解不可,搞不好还得荷包大出血一次。
正说笑间,“我们是快乐的好儿童,我们天天一起歌唱……”稚女敕的童声,依伊手机响了。依伊翻开来说:“你好,我是依伊。”
对方在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依伊哗啦一下在座位上站起来,冲到食堂外面僻静处:“是是是是是。”
依女王速度之快,剩余两个措手不及的人一人一杯饮料捧着面面相觑。
半晌,穆晓云说:“陈锦州,你女朋友移情别恋了?”
忠犬一脸镇定:“不会。”
凭着对依伊多年的理解,陈锦州很肯定地说:“应该是面试电话来了。”
穆晓云拍拍脑袋,恍然大悟,上一辈子不烦心找工作,这辈子找工作一帆风顺的她,已经忘记了这种接到面试电话比接到皇帝圣旨还要心跳如雷的感觉了。
很快,依伊就挂了电话重新走回来,神色变幻莫测。
“依伊,是什么电话?”穆晓云问。
“依伊,是面试通知吗?”陈锦州问。
“不——”依伊愣愣地说,满脸都写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事情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这类话语,“是录取电话。我——我被录取了。”
“什么?!”穆晓云和陈锦州异口同声,他们对望一眼,都是错愕万分。
依伊见他们两个都想错方向了,连忙纠正:“不是外交部那边。而是——而是孙氏。我被孙氏录取了。通知我的是那个光头的宸秘书。”
因为之前秦卿和孙景炀一块住院,依伊也跟宸田混了个脸熟。
是宸田亲自通知的?
穆晓云更惊讶了,作为总裁的首席秘书,宸田多少年不亲自打理这种招聘一个基层员工这样鸡毛蒜皮的事了。何况孙氏的宣讲会在上学期十月,现在早就结束招聘了,怎么录取电话现在才来?
正在千回百转之间,穆晓云自己电话也响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就接起来:“你好,我是穆晓云。你是哪位?”
“晓云,你没有保存我的电话号码吗?”孙景炀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穆晓云心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干嘛要浪费我手机电话簿空间,嘴上却顾左右而言他:“孙总,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你那个同学,依伊,我觉得相当不错。听说她没有被外交部录取到,就自作主张招她进孙氏了。我吩咐宸田去通知她的,不知道事情办成没有。”
原来是这样……吗?
大大的问号在穆晓云脑中弯弯绕绕地形成,不过一个事实很明显,那就是孙景炀为依伊开了后门。而且还为了保证事情办成功,不是直接问宸田办好了没有,转而打电话给她来求证。
穆晓云掩住了电话,问依伊:“你刚才答应了没有?孙氏是个好地方哦。不过工作压力也很大就是了。”
“废话,当然答应了。当初宣讲会上大家打破头交简历的事你我都看见的啊。”依伊乐滋滋地说,“嘿嘿,我这匹千里马还是有伯乐相中的!”
于是穆晓云重新对着电话说:“办好了。依伊刚接到电话。”
“那就好。”
“孙景炀,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穆晓云忍不住问,“十月的时候你们才在我们学校搜走一大批人吧,怎么现在忽然给我们开后门?”
孙景炀愣了一下才说:“因为,我真的觉得依伊是个人才啊。”
真的是这样吗?
“晓云,我发现你对我的偏见太严重了。无论我的私生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假公济私,拿别人的前途来开玩笑吧。依伊开朗活泼,工作能力强,脑子也灵活,最重要的是她为人正直,我不会看错的,只要假以时日培养,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放着这样的宝贝我不录用,难道我还真的要用那些胸大无脑的花瓶?”
“……”
原来是自己阴暗了?穆晓云拿着电话,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孙景炀继续说:“出院之后我重新再翻了一次去年招聘的简历,发现依伊在第三轮面试被刷下来了,进入最终轮面试的是我们一个部门经理的侄女儿。那个姑娘平平无奇,不过仗着有亲戚在我手下工作就想走捷径。我刚才已经让宸田通知她,让她不用来报到了,让依伊顶上她的名额。孙氏是一个企业,我是一个生意人,人才才是我们生存的基本嘛。”
“……什么生存基本不基本的,你什么时候跟秦卿学会打官腔了。”
穆晓云这才放下心来,挂掉了电话。一转头就对依伊一个大大的拥抱:“依伊,恭喜你!”
“哈,以后我的工资比你高了!”依伊得意洋洋地拿出钱包,“走吧,别喝这掺水冰红茶了,我请你们重庆老灶去!”
穆晓云心情一好也有心情说笑了:“还重庆老灶?你嘴巴上那颗痘痘都能冒充美人痣了。我看还是清淡点儿,去东北饺子馆吧。”
“东北饺子馆?你是想念那里的酸菜炖粉条吗?”
“咦?你怎么知道?”
“爱吃酸的,酸儿辣女啊晓云。”
说话声渐行渐远,笑声逐渐凝固的空气中,在湿润的枝头坚守了整个寒冬的最后一片枯叶终于告别了树梢,女敕女敕的绿芽儿在被水汽滋润成黑色的树枝上冒出头来,带着微不可闻的“噗”“噗”声响,那是成长中最美好的声音,是生命的旋律。
……
……
孙氏的报到时间是在五月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二十四孝女儿依伊在签订三方协议后就卷铺盖回家孝敬父母去了,据她说她那对同样神经粗壮乐天无上限的父母在得知女儿能进孙氏工作后,一连三天出门逛街吃饭看电影以示庆祝,依伊担心再不回家家里的猫猫狗狗会被粗心的父母饿死。
至于穆晓云和陈锦州,则远远没有那么空闲。
因为,他们接到通知,外交部报到时间是四月一日。
他们现在的正式身份应该被称为实习生,还要通过半年的试用期才转正。期间的基本工资和正式员工一样,节日福利全无,和在培训中心时一样包吃住。
这就相当不错了,省了一大笔租房子的钱呢。
这样一来,穆晓云原本租下来的一室一厅就没有必要继续租下去了,现在余青童也去了美国,余爸爸余妈妈回老家,她在那个小区里一个熟人都没有,因此她干脆找了个周末退租了事。
那个地产中介严先生一边为她办理退租手续一边惋惜地说:“哎呀,现在像你这样按时交租又好说话爱干净的优质租客可不容易找到了。你真的不需要租房子啦?”
“不用了,我找到工作了,单位包住呢。”
“啧啧,不愧是政府部门啊,福利真好。”严先生表示羡慕嫉妒恨,“呐,这是你的东西。以后要多照顾我的生意啊。”
告别了严先生,回到学校美美地睡了一觉,四月一日那天,穆晓云按时来到了S市外事处。
按照国家规定,只设外交部,地方没有外交权,因此只在各省会城市以及重要地区设立外事处来处理外交事宜。S市属于省会城市,它的外事处还配备了翻译室,属于处级单位,也只有省会才有权来设置翻译室——中央也有翻译室,不过那个翻译室比省里的翻译室行政级别要高,属于司级单位。
穆晓云和陈锦州,日后就在这个翻译室里开始他们的职业生涯。
外事处就在省政府大院里,这是一座建于民国时期的中式院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绿树繁花点缀其中,一入门,一人高的孙中山戎装铜像威严如仪,听说还是从民国初期留下的文物,现在被栏杆保护起来,形成本省省政府的标志性建筑。
外事处就在大院西南角的一座独立院落里,走进由一架花藤架成的正方形门框,是跟大院别不相同的西班牙式建筑,据说是当年为了款待外国友人而特别建造的,整个政府大院里只有这里是西式风格,跟别处不同,所以也用门来隔开。
绕过庭园里几棵长了两三人合抱的大仁面树,就是外事处的五层楼房。浅色的基调,红陶筒瓦映衬着手工灰抹墙,墙上点缀着小拱旋和圣母塑像,一派清雅气象。
穆晓云先去了管杂务的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是个很和善的大姐,也许是心宽体胖的关系,那体型跟韩红差不了几斤,而且跟某电视剧非常巧合地,大姐居然还姓马。
她笑眯眯地帮穆晓云办好了手续,说:“S大的吗?我儿子今年要高考了,志愿也是S大呢。哟哟,全优生啊!”
“阿姨您过奖了。以后还请多多照顾。”穆晓云礼貌地微笑,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王大哥,瞧瞧我今天给大家带了什么好吃的!是我在国外的朋友寄回来的复活节彩蛋哦!”
银铃般的笑声,明明是在炫耀,却让人起不了半点气恼,反而觉得小姑娘般的明媚可爱。穆晓云一愕,心想是什么人,在这种肃静的政府部门还胆敢这样大声喧哗?
那王大哥在窗外憨厚地笑:“小彤你真是的。自己吃就好了,每次都拿回来分我们。”
“反正我也吃不完。”
穆晓云想起来了,是林若彤的声音。她不由得觉得纳闷,林若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一副跟别人很熟悉的模样?
不过现在她也没闲心去管林若彤的事,耐人寻味的现象发生了:随着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马大姐原本胖胖的笑脸消失了,穆晓云见她飞快地撇了撇嘴,又迅速恢复原状,摇头说:“年轻人啊。”
看来,这个马大姐对林若彤印象不怎么好。
“大姐,刚才那是……”穆晓云正好套话,这种捧着铁饭碗整日闲得无聊的中年妇女,实在是上天赐予她的最佳情报员。
“是我们一个——同事而已。”这个马大姐显然不是什么善于隐藏心事的城府之人,又或者她对林若彤的讨厌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被穆晓云问了一句就在难掩饰厌恶的神色,说到“同事”两个字的时候,后牙磨后牙的声音连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穆晓云都听见了,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再也不想提起这个人,迅速收拾东西站起来说:“我带你去见咱们外事处李厅长,待会还要见翻译室的牛处长。”
穆晓云乖巧地哦了一声,跟着马大姐出了门。
结果一来到厅长办公室,穆晓云就知道为什么马大姐会这么讨厌林若彤的同时又这般无奈了:厅长正吃着林若彤送来的进口巧克力,以慈祥叔叔状坐在座位上跟林若彤谈话呢。
见到马大姐进来,身后还带着个生面孔,厅长对林若彤说:“去吧,好好工作。”
林若彤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刹那间,两个女人四道视线交叉在一起,错愕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林若彤眉眼弯起,闪过一抹冷厉寒光。
擦肩而过的瞬间,穆晓云听见林若彤一声低微的冷哼,她不动声色地垂头,没有理睬林若彤的挑衅。
厅长离得远,看不到也就罢了。然而二人之间的微妙表情,又怎么逃得过咫尺之遥的马大姐,她纳闷地盯着穆晓云,穆晓云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若彤这段时间里在外事处天天炫富,又到处“卖弄风骚”,马大姐心里本来就不爽她很久了,现在只道是林若彤看不惯比她更为美貌的穆晓云,心中对天平一上一下,对林若彤又不满了几分。
有的时候,人会有这样一种奇怪的心理,面对自己厌恶的人的敌人,反而会有莫名的喜欢。因为林若彤这两个冷眼,马大姐对刚刚认识的穆晓云反而起了好感。
林若彤出去后,马大姐正要跟李厅长说话,李厅长已经见到了穆晓云,他说:“是新来的同志吗?”
“是的。”马大姐说,“她叫穆晓云,是S大的应届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