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醒了,娘娘醒了。”迷迷糊糊中,似是有宫人在旁侧喊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轩城担忧的把脸凑向我,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你醒了,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的?”
我晃了一下头,浑身酸痛乏力。我皱了皱眉,他握住我的手,急切的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了?孤要急死了。”
我望向他,目光有些清冷。略微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的难受。他似是看出来我口渴,忙端过一杯茶,递到我嘴边。他亦如往日深情望着我,“孤那日那样对你是因为要联合乌托、央金收复呼延啊,不得不要多宠幸她们些的。”便转头看着我,用手帕擦了擦我的嘴角。手帕,我瞥了一眼,默不作声。这次受伤后,倒是让我忆起些零星的片段来,只是这些片段里,并没有轩城。
我望着他,目光尽是陌生。“王要一辈子都让臣妾这样受委屈吗?臣妾想过的不过是平淡的生活。王是一国之君,或许日后还要有很多地方让臣妾继续受委屈,那么臣妾还要委屈多久呢?”
“你……”轩城看了看我,“你……不如从前一样了。你一直都是可以理解……”
“臣妾是变得自私了些。”我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他拿着杯子的手生生的停在了空中。“王请回吧,臣妾想要休息了。”
“你真要这样吗?”轩城的目光的灼热也渐渐的缓了下来。他把杯“咣”的一声放在了桌上,他的眉促起,声音有些低沉。“孤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如果是孤的错,孤愿意承担一切。只是……”他低叹一声,却听不出语气中的抑扬顿挫。“若是孤惹得你心烦,那孤离开便是。你还有伤,别委屈了自己。”说着,便只望我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长衣消失的背影,在冷寂的宫中越显寂寞,内心一阵一阵的悲凉。“落筱……”我唤了唤,“去给我打盆水来。”一片沉寂,心猛地沉了下来,我缓缓闭上眼,心口隐隐作痛。我终是,失去了一切了。
“岚儿,岚儿。”是白沐修那双温和的目光。他的箫声悠扬缭绕在耳旁,我与他琴瑟相合。“岚儿,等你再过几年,我一定要娶你为妻。”他将一只散发着幽香的兰花别在我的耳畔,微笑说着。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无丝,磐石无转移。”我握住他的手,相视一笑。柳絮纷飞,莺啼婉转。桐花开的正繁盛,一树浓情蜜意的光景。
“白沐修,教我骑马!”我倔强的看着他,身着一身量身定做的马装,拿一只小鞭子指着他。他无奈,为我选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他轻轻抚着马鬃,将我的手放上去。马儿柔顺,我看着它,漂亮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这匹马可曾有名字,让我叫它韵儿如何?韵儿,韵儿。”我欢喜的笑着。
“好,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白沐修温柔的看向我。他轻轻的将我抱上马背,自己跃身一跨,坐到了我的身后。他握紧了我因紧张而发汗的手,牵着我的手握着缰绳。“你要放松,不要用你的小腿夹马的小月复,准备好了吗?”他大喊着,“驾!”韵儿一声令下,便飞奔了出去。
只是感到无比的欢畅,他逐渐的松开握紧了我的手,“现在……你要慢慢的掌握,不要用力去拉缰绳,好……放松。”他款款说着。我长舒一口气,轻轻俯身对马说着:“好韵儿,让我们……好好地奔跑吧!”便抽了一下马背,策马奔腾。
“朕下月要去大宛,岚儿可想去?”父皇笑盈盈的走进我宫中,看着我说。
“要去,要去!”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早就听说大宛国了,岚儿可一直眼馋呢,父皇每年都去那里呆上一阵子,今年终于肯带上岚儿了。”
“那让昭王的侄子也去陪你吧,免得你孤单不是?”父皇狡黠的瞥了我一眼,“岚儿可真是愈来愈大了,再过几年便可为你指婚了。”
“父皇……”我任性的拉着父皇的胳膊,“岚儿还想再多陪父皇母后几年呢,不想嫁。”
“哦?”父皇挑了一下眉,“那好吧,便把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就是了。”说着,宠溺的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好好休息休息吧,父皇走了。”
我仔细地绣着一方白帕,浅蓝色的小花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内心充满了羞涩与甜蜜。马上便是乞巧节了,在民间这日女子都会亲手绣上荷包或手帕送给心仪男子的。我边绣着,边想着心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倍感欣悦。
迷迷糊糊中醒来,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了。已经正午了,阳光毒辣的射进我的屋檐。模了模自己的脸,有些濡湿,脑海里都是白沐修的影子。这是梦吗,还是真实的?抑或是那些被我抛却的记忆?“来人。”我喊了一声。
走进来的宫女面孔有些陌生,我看了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霁薇,参见王后娘娘。”她说着,缓缓跪下拜了拜。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我说着,她抬头,尽管不是倾城容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却也添了几分风流灵巧。我淡淡的笑了笑,“是内务府新派来的吗?为何从未见过你。”
“回娘娘话,奴婢一直都在凤华宫当值的,只是身份低微,未曾让娘娘注意。”她说着,我不仅扫了一眼她的衣裳朱钗,倒是简洁的很。我感到不解,“那你为何?”
“奴婢是落筱姐姐从宫中偷偷带出来的,所以落筱姐姐一直瞒着娘娘。”她望了望我,眼神有些闪躲。“落筱姐姐曾经告知过奴婢,若是有一天……”她呜咽了一声,“若是有一天她离开了,则让奴婢代替她,来照顾娘娘。她还将娘娘的习性都告诉奴婢了,奴婢只想着这是玩笑呢,哪会有这一天。却不想……竟这样快。”
“好了。”我不忍再听她说下去,“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凤华宫的掌事吧。”我说着,不禁别过头去,心底的眼泪在大肆的流淌着。落筱啊落筱,你这一生跟随我,尽职尽责,如亲姐妹般。如今你竟然也这样凄凉死去,却让我猝不及防。落筱,我不敢想像你那漂亮的脸蛋,是否因坠崖已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不忍想象,如此爱干净的你,又能忍受自己坠崖后的衣袂支离破碎?落筱,我不敢打探你的一字一句,我不敢回想你的音容笑貌,怕那些温暖的回忆牵动着自己,疼痛异常。落筱,本宫不许你离开。你这样毫无征兆的离我而去,连一句告别都未曾说过。你怎知,这空荡荡的凤华宫只留我一人时,该是怎样的寂寞难耐?
接连几日,每天只是在沉浸于落筱的哀痛里与不断拼起破碎的记忆中度过。落筱显然早已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将我的习性喜好全都告诉了霁薇。霁薇小心谨慎的伺候着我,生怕有什么差池,其娴熟勤快比起落筱竟也毫不逊色。落筱,你一生忠心为我直到你离开,却也连接替你的人都选好了。落筱,你怎叫我不为你心疼?
有关白沐修的回忆也一点一点在脑海中蔓延开来,几日不觉,竟忆起他的太多太多。我不敢告诉旁人,自己仍然不动声色。
“霁薇。”我翻动着书,对站在我后面扇扇子的她说着。我斜眼望她一眼,“你也是宫里来的,可知道曾经我与白大人的关系如何?”
“娘娘怎么忽的想起问这个了?”她手中的蒲扇扇得更用力了些,风从背后斜斜掠过,将书页都翻了起来。“奴婢虽然入宫时间不长,却也闻得娘娘与白大人的佳话的。大家都称赞你们是金童玉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吗?”我不禁冷笑一声,愈发觉得自己这几日频频出现在脑海里的片段越来越清晰而真实。内心有些酸疼,喃喃自语着:“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娘娘不必为家里操心的,一切都是好的。”她说着:“娘娘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子,娘娘不知道您这一跤摔得有多厉害,从那样陡的坡滚了下来,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晃了晃头,“难道是忆起从前便忘了现在吗?”不禁苦笑了一下。
“娘娘那时都晕过去了,自然没有印象的。”她停止了摇扇,奉给我一盏茶,“这天真的是越来越闷热了呢。”
“难捱的日子在后头呢,这才到哪呢?忍一忍便过去了。”
“娘娘什么都要忍的吗?天气忍了,这是我们不能改变的。若是人为的,也要一味的忍让吗?”她抬头,望向我,目光闪烁。
“不忍让又如何呢?无非都是一场戏罢了,再美的旦角无人看又如何?”我回应着她,不禁掠过一丝失望。
“娘娘若不可再这样宽宏善良了。上次那臂钏之事娘娘已经尝到苦痛了,丹尘的死也使娘娘伤心了好一阵子。王……王现在也不如从前那样对娘娘了,况且……”她顿了顿,抬头望我。“王毕竟是一国之君,怎能够专宠一人?娘娘进宫这么久了,连子嗣都还不曾有呢。”
我听她说道,便撂下了手中的书。抬眼看她,“你的意思是……”
“娘娘有时则该狠心些了,您是后宫之主,怎能容忍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娘娘?”她看着我,句句冲击心里,惊醒人心。
我不免有些触动,却也只好偏转了视线,不再谈论这话题。我看了看那边放着的栖凤琴,心里微微酸痛。我站起,她忙扶我坐到那边。我轻轻地抚模着琴弦,凄凉之感却油然而生。
我微微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脸颊滴落。最近的一段时光里,让我接受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丹尘与落筱的离开,无不对我造成了莫大的伤痛。而记忆里,记忆里满满的竟都充斥着白沐修。或许是我一点一点想起了往事与他的点滴,只是这些回忆,竟让我此刻倍感失落与心疼。这些美好与甜蜜,如今却换做了我依然嫁给旁人,离开他。对于他,是不是太残忍?许久不去触碰的记忆一旦拉扯,却是那样真实的毫发毕现。清晰的回忆一幕一幕显在眼前,只有无法言语的疼痛。
一首隐藏在心底许久了的《月光吟》三回九转,却被我的琴演绎的太过悲戚了。“这曲是白大人做给娘娘的吗?仿佛融了娘娘太多的回忆在里面了,一曲下来,奴婢竟也泪湿了满襟。”霁薇说着,不觉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泪。
“嗯。”我此刻却是越来越对白沐修满怀歉意。我望向霁薇,她款款说着:“公主可记得白大人曾仿《洛神赋》做一首《黛岚赋》与你吗?白大人的才情可当真是旁人不可比拟的。”
“是么?”我不禁眼中闪过几丝惊喜,“那你还记得吗?快背与我听。”自己对这赋竟然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真是记忆还没恢复的全。
“这首赋当时确实被大家传送的紧呢,可奴婢只零星记得几句。”她抿紧嘴唇,尽力回想着。“仙袂乍飘,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听环佩铿锵。靥笑春桃,云髻堆翠。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她稍思索了片刻,又接下说道:“羡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美人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态度兮,风翊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起艳若何,霞映澄塘。这是形容娘娘您的美貌呢。”她笑着,眉眼中显些调皮。
我不禁暗自感叹着白沐修的文辞细腻,我看向她,“只这些吗?”
“娘娘这是急了么?”她浅笑了一下,“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稀闻怨笛。期美人之环顾兮,内心欢喜。得美人之芳心兮,终身不娶。金车玉轮,踯躅青骢。流苏金缕,络绎浮云。日夜期盼卿嫁吾,急切之心不堪忧。青山远黛,晓月流岚。因蓄眷眷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天何如是之苍苍兮,地何如是之茫茫兮。泪血涌向轻风,沐沐斑斑。梓泽诉凭冷月,修修默默。余犹桎梏而悬附兮,卿以琴瑟相鸣和。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来兮止兮,卿其来耶?”
听她念完,脸上渐渐浮上几分娇羞之色,却也是甜蜜的。我抬头望她,她轻轻叹口气,试探着说道:“娘娘当年与白大人……真的是一对玉偶佳人的。娘娘,奴婢斗胆问娘娘一句,您现在是否还曾想念过白大人呢?”
我听她问着,内心也涌上了几分酸楚,不禁泪眼迷蒙。这几日我恢复记忆之后,果真是十分想他的。只是不知道这疼痛是因为惋惜还是歉疚,若是他在我身边,是定不会让我受这委屈的吧。他答应过我的,若是嫁与他,便带我离开,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过我最祈盼过的生活。想到这里,只觉的心中苦涩。轩城,你终究是负了我,当初的约定你一件一件,全部违背了。
“娘娘……”霁薇见我此状,轻声唤了唤。
“没事。”我苦笑了一下,望望窗外,荷花依旧盛着,若是划一只孤舟去荷叶下避暑,到也正是凉爽。只是,掌船的人却换了。而内心,也已早已是凉透了,又何必再添凉意?
“奴婢参见王。”霁薇福了福身子,我抬眼望,轩城淡淡微笑着走来。我瞧了一眼,不禁俯子,低声说着:“臣妾参见王。”
他微微怔了一下,扶过我坐下。“怎的这样生疏了?你身子还不好,快起来。”
我缓缓坐下,睫毛微垂,尽显冷漠。霁薇早已退下,我望着窗外渐渐向西落去的斜阳,庭院里有初开的凌霄花,那花本就灼红如火,在泣血样的夕阳下更似鲜红浓郁得欲要滴落一般,几乎要刺痛人的眼睛。我只静静坐着,默不作声。
“你究竟让孤做什么你才肯原谅孤呢?”他看着我,声音恳切。
“王知道么?”我用护甲拨着梨花木窗棂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轻轻的"吧嗒吧嗒"磕着一声一声,我转头看他,“臣妾这次摔马,倒是忆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真的么?”他的眼神闪烁着光芒,望向我。“你都想起来了?”他疏朗的笑着,双手紧握着我的双肩。
“可是臣妾的记忆里,却没有王。”一切静谧无声,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出现朦胧的光亮的星子。我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道:“王是何时走进臣妾的记忆中的?臣妾竟然不知。是那次我与沐修来到大宛吗?还是之前就认识王了呢?”
他有一丝的慌神,晚风一丝一丝拂过他紧绷的脸,他稍有些松弛,温声道:“不记得没关系,你记起些总是好的,不急。”
我听他说着,不禁有些动容。我看他,他的眼中略带失望,却也仍笑着。我对他,究竟还有没有爱,自己也浑然不知。他看了我许久,说着:“这几日紫薇浸月、木槿朝荣,孤想着你喜欢,便叫人给你搬了几盆来。你一会看看,可好?”
“有劳王费心了。离心湖边的桐花可是谢了吗?”我怀着一丝期盼问着,仿佛是压上最后的赌注般。
“前几日桐花密密的,当真是开的好呢!”他说着,不禁“呵呵”笑了笑,拣了几块冰果吃。“这几日下了几场雨,自然就颓了些,满树也不像从前那样繁郁了。”
“是么?”一阵阵的惶急与心酸渐渐浮上心头,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我与他的爱情,终是一点一点凋谢了。画梁下垂着几个镀银的香球悬,镂刻着繁丽花纹,金辉银烁,喷芳吐麝,袭袭香氲在堂中弥荡萦纡。窗外漱漱的风声清晰入耳,他缓缓向我靠拢,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孤今晚陪你,可好?”
“臣妾身子不适。”我带了几丝疲惫与厌倦,冷声说着。
“我以为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真不知你究竟是为何。”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悲切,蓦地紧握住我的手,“你是想起了他是不是?所以你想起你们曾经的点滴,却忘了孤!可是……可是……”他带着一丝惶急,“你不可以想不起来孤的,你……你怎么能记不起来我们从前?你,你送孤的手帕啊。”他忙掏出手帕来,在我面前展开道:“你看,四年前,你们来这里,乞巧节你送给孤的,你不记得吗?”
“怎么会?”我有些惊讶,印象中有绣这手帕是不假,却毫无印象送给了他。“这只手帕应是要送给白大人的。臣妾……没有……”
“这兰花不是你绣的吗?”轩城有些焦急,“我们在大宛相处的很愉快不是吗?孤……孤还奏那首《月光吟》给你听,你……毫无印象吗?”
“想必是王记错了。”我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那首曲子是白大人作的不是么?何时成了王奏的曲子?臣妾略微还是有些记忆的。”
“是吗?”轩城渐渐笑着,却泛着苦涩。“好……好……是白大人作的,竟然你丝毫忆不起与孤的点滴,那现在呢?你明明已经爱上孤了,你既然选择了孤,为何现在要这样待我?”
“只怕……臣妾选错了,耽误了终身。”我微微合上眼,仿佛心脏被一点一点撕扯,我忍着疼说道:“王曾经答应臣妾的事,又何曾做过?臣妾若不是在那一日选择了王,怎会有之后的万般痛楚?是那一日,才有了这么多的纷争与风波。若有可以最后悔的日子,臣妾想……臣妾必然最后悔那一日。”
他的神色瞬间冷了,道:“孤尽心尽力宠你爱你,倒也真是错了吗?”他摇头,有些厌弃,倏地站起。“原来你竟从未真心爱过孤。孤也是看错你了。”
没爱过吗?没爱过怎能这样心痛?我是不敢再爱了。我只是愣愣的,一丝悲戚的笑浮上脸颊,“臣妾悔不当初。”灰心冷意的心痛夹杂着唇齿间的冷笑几乎要横逸而出,“请王兀自保重身体,臣妾请求回宫省亲一段时日。”
“是要回去见他吗?”他默然片刻,脸色更僵硬了几分。“回去……你早去也好,恐怕宫中现在也留不得你了。”他的凄楚笑意亦不由得自己控制,“回去便回去吧,只是……若是不想再回来,别再让孤脸色难堪。”他念着,将一个清冷的背影丢给我。只恐怕便从此,永久的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没有再说话,眼泪肆意的流出。这么久了,我究竟是否了解他,他又是否真正了解我。我与他,又何至于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是只因一个白沐修吗?寝殿中静寂得过分,月光倾泻在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是淡淡昏黄的影子。砌一壶茶,昨日的记忆被反复的温热,饮一口,将爱与恨全都喝下。
心用力的撕扯着,一幕一幕仿佛是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展开,然后疏远。我努力的张开手去抓,却也再也握不住一分一毫。
新婚之夜,我瑟瑟发抖,他只温柔的吻了吻我的眉,“我会等到你心里只有我的那天,等你心甘情愿。”
宫内的牡丹盛开,我荣登后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也想只爱美人不爱江山。我会等到有一天,等到那个人爱上我,我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在床边轻轻地抚了抚我凌乱的发丝,任性的说着:“孤还是要专宠你一人,不纳妃,直到王后全心全意爱孤为止。”
冰冷的身体被他的火热熊熊燃烧,那一刻,心中竟没有犹豫。风雪脉脉簌簌,确是不辜负这红绡帐内的温情。他拥紧我的身体,在迷蒙中也能听得他的呢喃:“孤今生定不负你。”
春深似海,梨花如雪。他用笛音和我的《月满西楼》,与我在深夜里共剪西窗下一对明丽烛火,和我似寻常人家的夫妻写字作诗。与我漫步在花园,共赏春风雪景,传为一段恩爱的佳话。
他抓着我的胳膊,一把把我抱起,在梅花从中转着圈,裙裾纷飞。“岚儿,孤要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他的笑是那样的真实,就像他的爱,似是从未曾隐瞒过。
泪水猛地一抖,埋怨与委屈亦也轮回百转。如花美眷谁人顾,似水流年,惹人嫌妒。如今却真实的尝到相思穿肠的滋味。悠悠岁月,几番寒暑,多情只怕被无情误。此一去,只怕是经年陌路,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究竟爱不爱我?埋怨与怨恨亦油然而生,纷扰了自己零乱的思绪。他曾因梓嫣的事而对我有所隐瞒,他也曾在我去殷勤的看他时与音若正甜言蜜语。
他在玉镯的事对我闪过一丝怀疑,纵然我知道帝王将相的猜忌敏感更比旁人更多,却也不禁黯然伤神。爱情,终是敌不过猜忌。或是从那一刻起,我们就已产生了嫌隙,这隔阂便逐渐越来越深。
他也曾如望着我一般望向骊姬等人,“这后宫里,有孤在,定没有人让你受委屈。”这话使人暖心,却不是为我。这后宫,却只有他,让我的委屈不断的加深。
是他,让我等了多少个晚上。偌大的凤华宫,微冷的被窝,泪水濡湿了整条被子。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他又有过吗?我纵使一早知道他是君王,他的夜不属于我一个人,可我依旧会失眠,而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
便也在前一刻,他满脸的厌恶与愤恨,“你从未爱过孤。”便一转衣袖,就至此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的心,每一寸肌肤都死要撕裂了般,生生拉扯的疼。更鼓的声音逐渐迫近,一声声提醒自己就这样静静呆坐、流泪了一夜。洪亮的梆子捶击更鼓的声音不知会不会惊破旁人的春梦,而对于我,那更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叫嚣,将自己所有美好的梦,全部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