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以东有个黑旺镇,小镇尽管不大,工业实力却不容小瞧。再加上与青州接壤,国道公路横贯东西,交通便利,使得小镇发展势头迅猛。
然而黑旺镇更为人所知的,却是镇上一名老神医。老神医姓莫,名字不详,平日里人们多称他为莫老先生。这莫神医是十年前来到黑旺镇定居,并开起一家叫“济天下”的医馆。莫神医医术精湛,专攻中医,又擅长针灸之术,十年来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连许多被大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患者,也治好了不少。
十年下来,神医之名不胫而走。市里几家国立大医院都聘以高职,却为莫老先生一一婉拒。莫神医还有个规矩,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布衣,就诊顺序一切按挂号的时间而定,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不例外。这耿直的脾气,也为大家津津乐道。
“这药你拿回去,以黄酒一两为引,服四次,病痛自去。”
这天晚上,济天下医馆里,莫老先生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准备下班。
老先生已经七十高龄,人却精神奕奕。长年穿着一袭灰白色的唐装,童颜鹤发,脸色红润,全不见老态。行走间步履如风,举手投足自有气度,无愧神医之名。
这看病的是个妇人,从老先生手里接过药,感激离去。
莫老先生目送着客人离去,便起身活动筋骨,并让学徒准备关门。天色已经不早,黑旺镇上的人睡得早,现在几乎人人已经就寝,大街上十分安静。却不知为何,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狗吠声,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狗吠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
莫老先生皱皱眉头,眼珠里突然射出精光。整双眼睛像是会放光似的,晶莹闪亮,神光如炬。
“看来晚上得加班了。”莫老先生摇摇头,无奈道。又叫徒弟暂缓关门,并让他先行离开。
这徒弟随莫老先生学医已久,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顿时心生疑惑。
见他不走,莫老先生冷喝道:“还不快走,当师父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莫老先生素来严厉,徒弟不敢有违,听话离开。
于是医馆里,便只剩下莫老先生一人。他也不急,自己倒了怀清茶,又坐回诊桌去,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
狗吠声突然同时停止,整齐得如同一个奇迹。
医馆外灯光骤然暗下。
馆内灯火通明,馆外漆黑如墨。光与暗如此明显,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莫老先生朝馆外漆黑的世界看去,几在同时,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来人黑发中分,自然披散于双肩,配上他妖异俊美的脸孔,自有摄人的魔力。他身着黑衣华袍,腰缠绵带,装扮古意迥然,与这个现代化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淡淡朝来人看了眼,莫老先生懒洋洋说道:“鄙馆已经打烊,客人若要看病,明日请早。”
“医馆为济世救人之所在,看病又岂有分早晚,先生说笑了。”男子笑道,脚步不停,转眼来到诊桌前,洒然坐下。
“救人自不分早晚,可客人既非人类,当不在此例当中,阁下以为否?”莫老先生不紧不慢说道。
“非也非也。”男子摇头失笑:“佛祖普渡众生,众生皆可成佛,这其中又岂有人与不人之分?”
莫老先生哈哈大笑道:“客人真有趣,但有一句话不知您听过没?”
“先生请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老先生眼露精光,一字一句道:“莫某有所救,有所不救。客人不巧,刚好在莫某不救的范围内。”
“如此也不为难先生。”男子淡淡道:“先生这医馆名为济天下,端的是好名字。只是不知先生救得了天下人,今晚却不知是否能够救得了自己?”
“救不救得了,客人试过便知。只是客人须得自个小心,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怪莫某袖手旁观。”
“生死自各安天命,先生多虑了。”男子笑道。
笑容方展,本来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知何时来到胸前,缓缓朝着莫神医推去。
莫老先生冷哼一声,端坐不动,一双瘦掌,却不分先后地和对方印在一起。
诊桌无声碎裂,瞬间成粉。
整个医馆被无形的波动扫过,顿时一震。
“挡得好,却不知道先生还能够挡下几招?”笑问声中,黑袍男子双手印出漫天掌影,朝莫神医罩下。
莫老先生晒道:“再挡你百招又如何,只是这样无趣得很,客人且看这招如何?”
说话声中,莫老先生视对方漫天掌影如无物,变掌为指。一指朝对方胸口檀中大穴点去,奇异的锐声响起,闻之难受。
这漫天掌影再拍不下去,男子哈哈一笑,掌影散去。右手缩回胸前,拇指和食指相扣,瞬间弹出,正中莫神医刺来的一指。
波一声闷响传出。
馆中玻璃立时爆碎,洒了一地。
莫老先生身下的雕花大椅同时粉碎,但这老神医却仍保持着坐姿,仿佛坐在一张隐形的椅子上。
事实自非如此,莫老先生眼中闪过讶色,心知自己刚才已经输了一招。
关键处在于两人身下的椅子。
莫老先生的椅子爆成粉碎,那是他承受不住对方劲力的缘故,只得将其真劲引至木椅,使其落得个爆碎结局。而对方安坐如初,椅子连一丝裂痕也没有,显然修为较自己为高,故没连累到身下座椅。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朽眼拙,正邪两道当没有阁下这号人物才对。”莫老先生站了起来,沉声问道。
男子亦长身而起,淡淡道:“先生终忍不住问哩。不过我也相当意外,补天派主莫言隐居在这一方小镇也就罢了,竟然也会行医救人。若让正道的人知道了去,岂不笑掉大牙?”
这声名远播的莫老神医,正是男子口中所说的补天派主莫言。而这邪异男子,自是来自修罗界的伽罗七夜。那天在修罗门丁绝手中拿到莫言的所在后,七夜却不着急,也不让丁绝派人相随,便这么徒步而来。
经过十天半月的漫长旅途,这魔君的足迹横贯华夏的大地东西,将丁绝向他描述的人间状况,和自己所见所闻相互印证,有感于心。
这天晚上来到黑旺镇,七夜本来打算以雷霆之势把莫言击杀于掌下,一举立威,震摄其它六道邪人。
不料一进门看到莫言,七夜始知为何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会当得上魔门第一人之称。
安坐在椅子上的莫言一动不动,神态气息自然无比,高明连七夜,竟也看不出破绽,无法一击必杀。而接下来,七夜以医道救人之说,希翼从言语上打击这魔门巨匠的信心意志,故才有刚才那番唇枪舌剑。
七夜却没料到,莫言嘴皮上的功夫一点不逊色于自己的修为。更是直接点出他不是人类,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由,非但丝毫不露破绽,还暗示自己定要除去七夜这异类的决心,使得七夜无计可想之下,只得放手强攻,却是下下之举。
由此可见,莫言无愧于六道第一人之称,无论修为心智,又或精神意志,皆非丁绝之流可堪比拟。
却说莫言听完七夜的话后,却摇头笑道:“客人此言不妥,须知鄙派补天,指的是补天之不全,却绝非只知杀人越货的凶徒。由此可见,客人根本不明我派精义,恐怕今晚须自救的,非是老朽而是客人自己。”
莫言数语,连消带打,以七夜不解补天精义反过来削减他的信心,让七夜心中暗呼厉害。
而即使是修罗界的第一人,七夜也无法控制来自内心的任何想法。莫言的话,确实让他生出自己言语失当之感,致使完美无暇的心灵境界,终生出一丝破绽。
莫言当即有感,大喝出手。
神医的手变戏法般消失在空气里,再出现时五指虚张,指尖变幻不定,让人模不清莫言攻向何处。
七夜冷哼一声,手握直拳,直线击出。
劲气狂飙。
如同远古妖兽仰天长啸,医馆内响起沉郁巨鸣。无形的气墙排空而去,迎上莫言的五指。
莫言本拟好种种对策,不想七夜却使出这么一招强弱平均的招式,让他生出无处下手之感。
上风立时变成了下风。
莫言再喝,不退反进,五指平张成掌,狠狠痛击在七夜的气墙上。
春雷爆响,气墙粉碎。莫言身体晃了晃,又如飞倒掠,同时虚拍数掌,布下种种暗劲,却是为防七夜追击。
两人又复对屿之姿。
七夜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摇头道:“先生还是首个敢正面和本人硬拼一招而不见败势的人。这样吧,若先生答应散去补天派,加入我修罗门,我可不取先生性命。”
他语气真诚,却偏是说出如此霸道的话,两种迥异的气质揉合在一起,却让人生不出荒唐的感觉。
莫言一愣,说道:“丁绝什么时候招揽了像你修为这么高深的异类。”
又道:“客人真爱说笑,六道之所以能与正道对峙千年而不倒,便是因为各家有各家的追求。我们被斥之为魔门邪道,却只因六道之人无不是追求真性情之辈,从不忸怩做作,忠于本心,故行事毫无顾忌。而正因如此,六道始不断突破,千百年来人才不断,否则何能与正道抗衡。”
莫言冷笑道:“若莫某为一已性命,散去补天一派加入你修罗门,实是有违本心之举。届时虽保得命在,却虽生犹死,又何痛快所言!你要取老朽性命容易,要补天派消失绝不可能!”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分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同时莫言衣裾无风自动,气势不断攀升,显是打算动真格了。
七夜暗叹,知道自己终是不明白人类的想法。他本来打算用言语让莫言生出侥幸的念头,从而削弱他的斗志,不想却适得其反,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用修罗界的法则,果然不适合用在人类身上,真是麻烦啊。七夜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