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根坐在打开的后车门车尾,问贾合偕:“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们班主任给我们提到二中有个男生,被人顶替没能上大学的事,原来你就是那个男生。你为何不告那个顶替了你上大学的人?”
贾合偕把一个包子三两口吃完,用手擦了一下嘴角流出的油,还真如那个卖包子大婶说的,咬一口嘴角直流油,看得柳根肚子咕噜噜的直叫唤。
“为这事,我和父亲……这两年一直在省城……”贾合偕咽下口中的包子,接着说:“可一直查不到那个人是谁,省招生办的人说根本没那回事,也不让我们查高考档案,于是,我们告到了法院,想通过法院来核查高考档案,但法院说,按谁举报谁举证的民事诉讼规定,需要我们拿出证据,有了证据他们才受理……”说到这里,他从塑料袋子中,又拿出一个包子,狼吞虎咽的几口吃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含混不清的说了一句:“真好吃。”
柳根听到矮个子巡警却和夏阳在一边理论,夏阳说:“他还没被判刑,只不过是个嫌疑人,又不是罪犯,干嘛不能跟他说话啦?”想不到她竟然也帮着贾合偕说起话来,柳根朝夏阳投去赞赏的一眼。
贾合偕接连吃了两个包子后,又接着说:“为了找到证据,我和父亲留在了省城,他捡破烂,我找了一家建筑工地干苦力,晚上父亲和我睡在马路的地下通道中,就那样,还被人赶,似乎我们父子不属于这个城市……同样是人,为何差别就那么大呢……父亲的病,是一个月前发现的,那天他倒在了捡破烂的路上,躺倒在马路边人行道昏迷大半天,也没人管,直到我从工地下班,打算去帮父亲把一天捡到的破烂送到废品回收站的时候,到了那里才看到父亲他……”贾合偕说到伤心处,再也说不下去。
夏阳和矮个子巡警不再争执,两人都站在后车门边,似乎被贾合偕讲述的事给迷住了,夏阳的双眼噙满了泪花。
柳根咬紧牙关,右侧没伤到的脸部腮帮子肌肉在滚动,左脸用创可贴粘住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贾合偕稍微平静下来,又接着讲:“那天是我到省城后第一次拦出租车,可拦了很多空车,没一辆车让我上,好像司机看到我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父亲,担心人死在车里晦气,我哭喊着请求他们帮我把父亲送医院,但人家好似在瞧热闹……最后我只好用父亲拾破烂的那辆平板车,拉着父亲,一路流泪到最近的省人民医院。”
贾合偕用手抹了把鼻涕,继续说:“医院开口要一万押金,我搜遍全身,还不到一百元,而干苦力的那家建筑公司,两年了,每个月只给我发三百元的基本生活费,说等工程完工后一次性结算。父亲捡破烂存下的钱,两年时间,大部分的钱都寄回家里,留下的部分,存在银行,总共也不到五千元。我从父亲口袋里拿出那本邹巴巴的存折,可医院只能刷卡,有个好心的护士,帮我把父亲安排在观察室的一张病床上,让我去银行取钱,可存折的密码只有我父亲知道……我苦苦哀求医生先给我父亲看病,就差跪在他们身边磕头了……终于有个老医生,同意先给父亲看病,费用等取了钱后再补上。”
夏阳漂亮的脸蛋眼泪哗哗的,早已哭成个泪人。
那个矮个子巡警紧锁眉头,站在一边一个劲大口的吸烟,似乎心里也憋屈得慌。
柳根的双手握成拳,好像贾合偕讲述所遇到的事,正发生在他身上。
“从那天开始,我的内心对这个社会充满了强烈的仇恨,我恨这个城市里居住的所有人!”贾合偕说到这里,斜了夏阳一眼:“所以我瞅准了属于这个城市的人抢,不然,那么多排队买票的人,我为何选择了你呢,因为我看出你属于这个城市。”
夏阳哇的一声哭出声,像是被贾合偕说她属于这个城市的一员,让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贾合偕愧疚的给夏阳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说出当时抢你包前的真实想法而已,并不是说你该被抢。”
听到贾合偕的道歉,夏阳反而咧开嘴,像唐老鸭似地哇哇哭得更加带劲。
再怎么漂亮的女人,如此放肆的咧嘴哇哇恸哭,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柳根的心像是被夏阳的哭声给搅得像团乱麻,大喝一声:“哭什么哭!看看你,哭起来,嘴巴像只唐老鸭,真难看!”
夏阳被柳根这么一吼,顿时止住哭声,赶紧背过脸去,从包里掏出纸巾擦眼泪和鼻涕,好像不愿让柳根看到自己难看的哭相似地,但身体还在一抽一抽的轻泣。
矮个子巡警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在上面,来回拧两下,开口问:“后来呢?医院给你父亲治病了吗?”他也被贾合偕讲述的事给打动了,很想知道后面的事。
贾合偕瞅了矮个子巡警一眼,把双腿膝盖上还剩有包子的塑料袋放在一边,他的双腿有些发麻,把它们伸直,又开始说:
“父亲是在第二天凌晨醒来的,说什么也不住院治疗,怕花钱,当时我还没拿到化验报告,医生也没说是什么病,但我看到父亲醒了,心里别提多高兴,劝父亲把医生开的吊瓶打完,并给他说要是不打完吊瓶,不是白花钱了嘛……父亲心疼钱,唉声叹气的埋怨我不该把他送医院,说只要喝点糖盐水就好的病,值得如此折腾钱吗……就在打完吊瓶后,化验单也出来了,那个好心的老医生一看,直摇头,给我说‘小伙子,你父亲想吃点什么好吃的,尽量满足他,让他愉快的度完余生吧。’我一听,心里有个不祥的预感,于是问父亲得的究竟是什么病,那位老医生仍然摇着头说‘这病恐怕已经到了晚期,就算做手术,你父亲也活不了多久,所以我劝你……’医生后面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想尽办法的让我父亲多活几年。”
柳根问:“是谁在医院照顾老人家?”
“我妹合欢在医院陪着爹。”贾合偕回答完,又吧嗒的流下泪珠:“我没能凑够父亲的手术费,反而变成这样,我妹合欢的成绩比我当年还要好,今年中高,以我们乡第一名的中高成绩,考上了县一中,眼看马上要开学了,可因为我,她恐怕不能再上学了……呜呜……”
“你妹妹名叫贾合欢,对吗?”柳根从自己妹妹柳枝那里听到过贾合欢这个名字,他妹妹柳枝也是今年中考,考了乡中学第二名。
“是啊,叫贾合欢。”贾合偕抹了一把眼泪回答。
“你爹要是知道你出这么大的事,会被活活气死在病床上的!”柳根怒目瞪着贾合偕说:“你给我记住,别让你家里人,包括亲朋好友知道你犯罪的事,好好表现,争取尽快出来。”
贾合偕又呜呜的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哽咽着自言自语:“爹,儿子对不起你,儿子不孝……呜呜……”
“别哭了!像个娘们似地!早知会有这个下场,你还抢人!”柳根站起身,心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你爹叫什么名字?”
“贾庆生。”贾合偕回答。
“还差多少手术费?”柳根又问。
“两千元。”贾合偕回答。
“要是你还想让你爹多活些日子,就别让他知道你干的事,也别让你家里人知道!”说完,朝火车站大楼快步走去。
夏阳已经没再哭,见柳根走了,赶紧小跑着跟了过去。
“柳根,我还等着录口供呢。”姓王的女民警看到柳根回来,从座位上站起身,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递给他。
“王姐,情况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请你按投案自首写材料吧,这样可以减轻贾合偕的刑期,他确实是迫不得已才走上极端的。”柳根接过女民警递来的水杯说。
夏阳正好也走了进来,给女民警说:“王姐,贾合偕没抢我的包,我要求重新录口供,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我瞎编的,不算数。”
姓王的女民警哭笑不得的说:“你们一个是被抢的,一个是抓住抢劫犯被刺伤的,现在倒好,两人都为抢劫犯贾合偕说起情来了,我在这干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嘞!你们以为这是小孩子闹着玩吗?知道作伪证也是犯罪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岂能儿戏!要都像你们这样,这个社会非乱套不可!既然犯罪了,就应该受到严惩!夏阳,你刚才在口供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已经具有了法律效应,是不能更改的。至于柳根说的我可以考虑,把抢劫犯贾合偕当作投案自首来处理,不过,这还得经办案的两个民警同意才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可是,贾合偕的父亲该怎么办?医院就要把他父亲赶出来了呀!”夏阳焦急的说。
柳根听出姓王女民警同意把贾合偕当作投案自首来处理,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于是不冷不热的给夏阳说:“你快回家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他似乎被贾合偕说的话给传染,心中也开始仇视起城里人。
“是啊,夏阳,你先回家去吧,你家里还有爷爷女乃女乃需要照看呢。”姓王的女民警给夏阳说:“我理解你善良的心,放心吧,按投案自首主动交还所抢财物来处理的话,贾合偕不会被判太重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