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棚入口处,排成一排的桌子后,坐着几个像老师的男女,每个人面前的桌面上,都摆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学科专业,几个拖行李箱或背着包的男女生,站在桌子前弯腰填写表格。
柳根和欧阳雪,走到‘七年制临床专业’几个字的牌子桌前站住,那里正好有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在弯腰填表格,桌后有个女的在教他怎么填写。
“两位同学,你们也是七年制临床专业的吗?”一个披肩发,鼻翼两侧有几粒雀斑,看上去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微笑望着柳根和欧阳雪问。
欧阳雪微笑点头回答:“我们俩都是七年制临床专业的。”
“把你们的通知书拿出来,在这里填写一下注册表。”漂亮的雀斑女人从座位上站起,热情的自我介绍:“我叫梅迎春,是九九级七年制本硕临床医学专业一班的辅导员。”
“你好,梅老师,我叫欧阳雪。”欧阳雪站在那个正在弯腰填写表格的男生背后,微笑自我介绍。
“哦,欧阳雪,你是我们一班的。”梅迎春似乎记住了一班每个同学的名字,把目光扫向柳根,有些吃惊的盯着他脸上的创可贴。
“我……叫柳根。”柳根看出梅迎春在盯着自己伤口看,加上心里想着交不上学费的事,有些紧张,说话打了个咯噔,没喊梅老师。
“你就是柳根呀,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学校九九级新生中,唯一一个省级高考状元,也是我们一班的。”梅迎春笑了,眼角露出淡淡的鱼尾纹,但却很有风韵。
梅迎春的话,让欧阳雪很吃惊,扭头回望柳根,笑着说:“想不到我竟然第一个见到我们班的状元郎哦。”
那个戴眼镜正在填写表格的男生,也转过身来,用手把眼镜往上推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那双失真的眼睛,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柳根。
“这位也是我们一班的,名叫王家和,四川人。”梅迎春给柳根和欧阳雪介绍说:“柳根,你和王家和,还是同一个宿舍的上下铺呢。”
“一个宿舍?上下铺?”柳根搞不明白梅迎春说的意思,他还以为住什么宿舍,是自己选呢,他本来打算选一个住宿费最低的住。
“哦,是这样的,学院考虑新生长途劳累,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把学生公寓全部准备好,分好床位,并把你们的被褥放在了各自的床位上,这样可以让新生不用太疲劳。”梅迎春看出柳根的疑惑,解释说。
“可是我……”柳根欲言又止,望了欧阳雪一眼,没把心里的难处说出来。
“你好,柳根。”王家和伸出手,操着不是很标准的四川普通话,走上两步。
柳根把编织袋放下,伸出手和王家和握在一起,不知道该说啥,他不确定学校能不能留下他这个交不起学费和学生公寓费的学生。
“以后,咱哥两,可就是上下铺的兄弟了,你该比我大吧?我是82年的。”王家和个头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身板很单薄,文弱书生样。
“我81年的。”柳根回答,放开王家和的手,看到欧阳雪在弯腰填写表格。
“呵呵……那我以后得叫你一声哥咯,就喊你根哥吧。”王家和咧开嘴笑呵呵的说。
柳根没回腔,见到新同学的那种高兴劲,一点都提不起来,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在没注册成为一名医科大学生前,他的心落不下。
“柳根,把你的通知书给我。”梅迎春在欧阳雪和王家和的录取通知书上签上名字后,抬起头喊柳根。
“哦……”柳根从裤兜里模出录取通知书,走到欧阳雪身边,递给梅迎春。
“柳根,该你落户了。”欧阳雪填写完后,直起腰,笑嘻嘻的把笔递给柳根说,很开心的样子。
柳根弯腰开始在一张表格上填写,这是一份新生报到注册表。
“王家和,欧阳雪,你俩拿着表格和录取通知书,去财务那边交费吧。”梅迎春说:“把行李放这里就行,一会交了费回来,我让同学带你们去宿舍。”
“柳根,你快点呀。”欧阳雪催了柳根一句,然后与王家和一起朝写有‘交费处’的地方走去,那里有很多学生在排队。
在柳根填写表格时,梅迎春一直在偷偷看柳根左脸的伤,心想:这个男生,不像是高考状元,倒像是个喜欢惹事的刺头。
柳根直起腰,正好看到梅迎春看自己的眼神,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梅迎春看到柳根那双质朴而桀骜的双眼,心里咯噔一下,忙把头垂下,在表格辅导员签字位置,签上名字后,也没抬头说:“你也去缴费吧,行李放在这里。”
柳根双手拿着表格和录取通知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犹豫豫的。
梅迎春见柳根没走,抬起头问:“柳根,你有什么事吗?”
柳根朝旁边别的专业辅导员和填写表格的新生看一眼,垂下头小声说:“梅老师……”这是他见到梅迎春后,第一次开口喊她梅老师。
“说吧,什么事?”梅迎春坐在椅子上问。
“是这样的……我……”柳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路上,也没想到合适的说辞。
梅迎春在揣度着眼前这个像刺头的男生,是不是想说他在来报到的路上,与什么人打架之类的,一看他脸上的伤,就知道是新的。
“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尽管开口。”梅迎春像个大姐姐般微笑说。
“真的什么事都可以说吗?”柳根从梅迎春的微笑中,受到了鼓励。
“当然,我以后,将和你们一起度过七年时间,生活上和学习上的事,都可以跟我说。”梅迎春更加肯定柳根在路上犯事了。
“我没带够学费……”柳根终于鼓足了勇气。
梅迎春似乎很失望,原来柳根要跟自己说的,不是路上犯的事,而是说学费的事:“哦,是吗?通知书上不都写得很清楚了嘛。”
“我……因为……”柳根结结巴巴的,总不能把学费送人的事说出来吧。
梅迎春再次仔细打量柳根,她从见到柳根第一眼开始,就看出这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但她实在没想到会贫寒到第一学期的学费都没带够的地步,那以后的七年,他该怎么办?
“你带生活费了吗?”梅迎春问。
柳根点头回答:“生活费带了。”他说的是真话,裤-裆里确实还有两千多块钱。
“你打算怎么办?学校有规定,交不上学费,是不能注册的。”梅迎春有些同情的问。
“我……过几个月,我一定把学费补交上,请梅老师你帮我给缴费处说说……”柳根一听说不交清学费不让注册,那句意味着将不能和欧阳雪一起读大学,完成不了父亲的心愿,有些着急的赶紧说。
梅迎春心里叹了口气,想:几千块钱,他怎么可能几个月交清呢?可要是不帮他的话,这个状元就这么毁了。
“我尽量试试吧,不过,一会你跟我去,想好如何交清学费的事。”梅迎春站起身,想了想又说:“你最好说在几个月内,助学贷款就能办下来。”
“哦……”柳根点头,他也想过这么说的。
“跟我走吧。”梅迎春说着,走出桌后。
柳根手心拽着注册表和通知书,垂着头跟在梅迎春身后,鼻孔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很好闻,他耸了耸鼻子,心里很感激她,初次见面,她就能给予自己如此大的帮助,即使不能说服缴费处的人,柳根也暗自下决心,要一辈子记得这位梅老师的好。
欧阳雪和王家和一前一后排在交费的队伍中,看到梅迎春领着柳根走过来,欧阳雪举手摇晃招呼柳根。
可柳根垂着脑袋,并没看到欧阳雪朝自己招手。
梅迎春直接把柳根带到临时搭建的交费台后,走到一个大约四十几岁男人身边:“李科长,这位是我校九九级七年制临床专业的柳根,是我们学校今年招收的唯一高考状元,他的助学金贷款还没办下来,可能需要点时间,你看是不是按个别特殊情况,给予缓一缓……”
那个李科长,戴副眼镜,斜着三角眼,朝柳根上下扫描一样看了两个来回,没等梅迎春说完,一口回绝:“梅老师,你也清楚,学校有规定,新生入学,必须交清所有费用才能注册。”
李科长的话,一点余地都没有,把梅迎春后面想好要说的给堵了回去,气得她脸蛋通红,提高了声音说:“又没说不交!我说的是缓一缓,难道学校办学,就为了钱吗!”
“梅老师,你在这跟我说什么都没用!我也是按学校规定的办!”李科长边忙着收钱,边头也不抬的说,似乎今天他忙得有些上火,也提高了音调。
收费的点有七八个,大部分都是现金收费,只有一个点可以刷卡,那里排队的人最多。
两人的话,被排成几行等着缴费的新生和送新生入学的家长们听到了,引来众多目光。
欧阳雪和王家和站在刷卡缴费那一行,虽然离柳根和梅迎春有点距离,但也听隐隐约约的听到了。
柳根在李科长一口回绝梅迎春后,心想自己是读不成书了,他不想看到梅迎春为自己的事与学校同事翻脸,见梅迎春张口还想给那个李科长说什么,柳根抢先开口说:“梅老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