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院中,漆黑的夜色下,惨白的月光洒下,鲜明的雕梁画栋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朦朦胧胧,仿佛做旧的画布。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拂过花木的声音窸窸窣窣,没有关闭的窗扇开合拍打着,一声声低低压抑的哀嚎从窗内传出来,悲凉之下遍布阴森。
忽然,风声仿佛静止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蓦然消失,只有那一抹压抑的哭声清晰的传来,缭绕院中。
这时候,一抹黑色身影从院中急速飘过,停在了没有关闭的窗前。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看动作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此时,她微微低着头,斗篷上偌大的帽子合下,遮住了她的面孔,只露出雪白的下巴和血红妖艳的唇,乍一看去,夜色下,鬼魅妖邪的很。
“哭有什么用?”她微微侧身站在窗前,出口的声音微微沙哑,却和缓柔婉,不辨男女,其中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之意,一听之下便让人心旌摇荡。
“世上没有什么是注定属于你的,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去夺回来!”
室内没有燃灯,月光洒下,影影绰绰的阴影中,柳姨娘伏在地上呜咽不止,她衣裙上布满褶皱,好几处都沾染了灰尘,头发披散而下,看不清面孔,一身的狼狈丝毫没有了白日的光鲜亮丽。
她今早晨起来,还是焱王府人人都尊称一声的“侧妃娘娘”,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从云端跌落……到现在,她也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稳操胜券的她会落败,而那满口胡言乱语的女子却完好无损?
她觉得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她便已经落魄至此了,焱王府的丫鬟婆子们不理她,那还有的说,但就连自己带来陪嫁的四个丫头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就说不过去了。
她震惊愤怒之下,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恐惧。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不满双十的妙龄女子,一遭此变,亲友无靠,早已六神无主。
这时候,她只想把自己的委屈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都哭出来,忽然,就听到了一个沙哑和缓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仿佛一道带着温热气息的水流,蓦然流入她心中,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四肢百骸也瞬间舒展开来。
她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脸上的脂粉早已被泪水洗净。她面色苍白,一双经过泪水洗涤的眼睛却越发黑亮,平白为她添了几分姿色,只是此时,她目光闪烁,游移不定,显示出了她内心的恐慌。
她看向床边黑衣黑帽的女子,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疑惑,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你是谁?”然后,她很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瞪大了眼睛。
窗外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在了云层后面,点点星辰的光芒黯淡至极,根本照不亮大地。此时的小院里,四周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树木枝桠的阴影那么的不真实,整个院落中不闻一丝声响,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黑衣女子衣袂无风自动,飘飘摇摇,仿佛在向她招手一般:“你不必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能让你走出这里,成为元晟心中唯一的女人就是了!”
“你……”柳姨娘眼神闪烁,疑惑狂热贪婪质疑的目光一一闪过,最后,却微一垂眸,咬唇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傻,凭着她一句话,她就信吗?万一是那个女人布的局呢?
她没那么好骗!
黑衣女子红唇微翘,似乎笑了一下,她一扬手,宽大的黑色衣袖里一条黑色蜿蜒的蝮蛇浑身闪着黑光冲天而出,瞬间,小院内雷鸣电闪,一片阴霾。
柳侧妃被闪电吓得一缩脖子,然后朝天空中看去,眼露震惊的看向黑衣女子:“神……神仙?”
呼风唤雨在她的印象里,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哼!”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嘴唇不屑的一抿,一扬衣袖,收回了空中奔腾的巨大蝮蛇,淡淡的声音飘渺响起,“你相信了吗?”
柳姨娘眼见着巨大的蝮蛇伴随着一阵浓黑烟雾隐入女子的衣袖,蓦然双眼发亮,朝窗边扑过去,抓住窗沿探出身去,急切道:“我相信你,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只要能杀了那个贱人,我死也甘愿了!”
黑衣女子依旧静立当地,飞扬的衣袂充满诡异魅惑,她两片红唇缓缓的开合,柔婉的声音不辨雌雄:“苏云的底细,我最清楚,她性格乖张狂妄,说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算对得起她了,若她只一味狂妄便也罢了,但她偏偏行事却不是一般的老辣,你要想从她这里下手,不是没有可能,却万万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到此,黑衣女子似乎微微沉吟了一下,唇角一抹讥诮的弧度扬起,柳姨娘已经迫不及待的打断她的话,恶狠狠的道:“怎么?这么说来,我就奈何不得她了吗?”
本以为这女子有些本事,可以对付得了苏云,原来竟也没有办法吗?
想起白日被苏云明目张胆的诬陷,苏云非但什么事没有,自己倒是被关了起来,柳姨娘抓着窗沿的手指甲狠狠掐进了木料里。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黑衣女子接着魅惑问道:“难道你只想杀了她就算了吗?”
柳姨娘一愣,疑惑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就不想成为焱王正妃,尊享一世的荣华富贵?”
“我……”柳姨娘觉得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激动雀跃的感觉随着女子的声音慢慢扬起,仿佛浪涛,在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这种情绪则扬高到了极致。
焱王正妃代表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还有尊荣无限和被无数人羡慕仰视的目光……
她使劲咬了咬牙:“我想!”看得出,眼前女子的确很有本事,那么这就有可能是一次机会,她本就不甘愿做人妾室,且容姨娘告诉过她,富贵荣华的到来,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把握机会,不要犹犹豫豫,错失良机。
那么,别人说她贪婪也罢,说她虚荣也罢——这样的事情,哪个女子不想呢?不管怎样,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哈哈哈……”
黑衣女子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柳姨娘眼露错愕:“你……”
黑衣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别有深意的声音响起:“你很不错!”
“男人靠武力来征服世界,女人可以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你既然想,那么,你就听我的……从元晟下手!”
柳姨娘一愣:“王爷?”
她怎么敢?
黑衣女子依旧站在当地,衣袂飘摇间她的身姿似乎有些模糊,柳姨娘只看到她那红的瘆人的唇在眼前开合,雌雄莫辩的声音诡异异常:“元晟虽然心性坚韧,命格尊贵,但毕竟是凡夫俗子,又在初识情滋味,求之不得之际……从他这里下手,就简单的多了!”
“只要你笼住元晟的心,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黑衣女子唇角讥诮的弧度越发深邃,似是含了一抹毒辣般自言自语。
黑衣女子的话音一落,柳姨娘愤恨的抓住自己的头发,迫不及待的冷声问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可是我现在连同安院都出不去,我能做什么?”
她还以为她会有什么好办法……笼络住元晟的心,说的这么容易。
“这几日,你只管修身养性,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将这块玉牌带好……”女子抬起一样白的渗人的手,手中握着一枚蝴蝶形状的玉牌,“等时候到了,元晟自然会送上门来!”
女子说完,院落中恍然起了一阵狂风,柳姨娘只觉沙尘扑面而来,下意识抬起衣袖去挡自己的脸,衣襟的缝隙里,只见女子黑色的身影仿佛剪影一般平地被风吹起,迅速朝后退去,瞬间就不见了。
她追过去,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哎”,便两眼一翻,软到在了窗沿下。
院内月光如水,风声簌簌穿林而过,窗扇摇摆,寂静一片,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名素衣披发的女子缓缓从院落中走来,清泠泠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映着她精致的眉眼,仿佛月下的精灵。
女子轻轻走到柳姨娘倒着的窗沿下,伸手拿起了她手中攥着的蝴蝶玉牌,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云遮雾绕的眼底透出点点明光,一抹讥诮浮上唇角。
然后,她轻轻弯腰,将玉牌原样放回柳姨娘手中,起身,缓缓抬步,朝走廊尽头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一会儿,柳姨娘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模到了手中玉牌,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到手中的玉牌,她猛然一惊,便扔了出去。
柳姨娘深深喘了两口气,朝外喊道:“来人,来人!”
室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神情微怔,目光移到了被她扔在地上的玉牌上,蓦然瞳孔一缩,直直盯着那块玉牌,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喃喃道:“难道……不是梦?”刚才惊觉手中之物,一眼望去一阵刺目的光芒,她下意识便扔了出去,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此时看到那块玉牌,可不就是那梦中黑衣女子手中握着的那块吗?
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越想越觉得梦非梦起来。
柳姨娘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玉牌仔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玉牌如一只展翅的蝴蝶,通体晶莹,惹人喜爱的很,但仔细看去,却发现蝴蝶的身体中似乎涌动了丝丝缕缕的黑色墨迹,时而浓时而淡,仿佛云彩变化,又如青烟缭绕,丝缕不绝,变幻无穷。
她慢慢将玉牌拿到心口,紧紧握住,眼底闪过一抹坚毅神色。
忽然,外头有脚步声传来,她忙将玉牌挂在脖子上,掩在了衣襟里。
……
此时,天楚诏狱的大牢里。
昭华郡主正背靠在简朴的床榻上闭目养神,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并不见消瘦,一头乌黑的长发水缎一般垂落下来,在黑暗中闪着凝练的光芒。
看得出来,她这阵子虽然身陷囹圄,却过得还不错。
忽然,深夜寂静的大牢里一阵微光闪过,黑色斗篷罩面的女子隔着牢门出现在半空中。
仿佛有感应一般,昭华郡主睁开眼睛扑了过去,不满的埋怨道:“你们都在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救我出去?”
“你急什么?这不是来了吗?”
黑衣女子缓缓落地,沙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恼怒:“你这次惹得麻烦大了,你这个癖好再不改,总有一天会害了你!”
“好了好了!”昭华郡主的声音软了下来,似乎知道自己的确给对方惹了大麻烦,但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你快救我出去吧!再在这里呆下去,我都要疯了!”
“哼!”黑衣女子冷哼一声,微微转身侧立,拢着衣袖缓缓道,“救你,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看你狠不狠得下心罢了!”
“你说!”昭华郡主一愣。
“你也知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如今你的罪的大臣太多,天楚要想维持下去,又不得不依靠这些大臣们,你说放了你如何平息众怒?”黑衣女子却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责备的质问昭华郡主——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蓦然一高,露出一抹阴狠之意。
昭华郡主一怔,眼神微闪,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次是捅了大篓子了,然而,只一瞬,她便冷道:“以你紫阳宫主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弄出这诏狱还不是小菜一碟,到时候只要皇上对外宣称我被劫走了,谁知道真假?”她的本事她最清楚,难道她是不想救她?
“就算如此,只怕这些大臣们也会心生寒意,天楚本就风雨飘摇,臣下一生反意,江山不倒才怪!到时候怎么办?”黑衣女子蓦然打断了她。
“你最想的不就是如此?”昭华郡主口下丝毫不留情面!
黑衣女子怪异的笑了两声:“但本宫对为他人做嫁衣裳从来没什么兴趣!”她以为她不知道她的想法吗?
愚蠢!她倒是真的不想救她,就让她死了算了,可是……
黑衣女子看了昭华郡主一眼,继续说道:“况且,诏狱之中为防冤魂作乱,有弘法寺历代高僧的加持,本宫连你的牢房都进不去,如何带你出来?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
“那……那弄一具假的尸体,变成我的模样行不行?”昭华郡主略一迟疑,“你术法高强,这对你,该不难吧?然后你再派人来偷偷将我运送出去不就是了?”既然不能用术法救她出去,那就必须要用人力,这就难办了点!
“宫中有的是你的人,我不信诏狱没有你的人!”
这次,黑衣女子听闻,倒是笑了:“你倒是有心了,还知道本宫在诏狱有人!本宫如今想的,也是这个法子,只要能用换颜之术找一人替换于你,你就可以出去,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只是……我紫阳宫中术法惊奇,这换颜之术只有在亲人同性之间方可……”
“赵流苏!”不待黑衣女子说完,昭华郡主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兴奋的喊道,“对,就是赵流苏!”
“赵流苏?”黑衣女子听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笑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赵流苏?就算有,赵流苏也不是你的亲姐妹!你可知道?”
“本宫所说这亲人同性,上至父母,下至兄弟姐妹,这兄弟姐妹必须是同父同母方可!赵流苏莫说是不是安定王的亲生女儿还是两说,就算是,也不行!”
“安定王和王妃可还给你生了个姐姐妹妹没有?”
“我……”昭华郡主喉头一噎,后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她想了想,烦躁的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做才行?”不管如何,她都不要在这里边呆着了!
黑衣女子一甩衣袖,转身背对着昭华郡主,沙哑的声音含着魅惑残忍:“你的母亲安定王妃在诏狱也住了一段时间了,她杀死太妃,又要对赵流苏不利,这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也算是人赃俱获,想要救她出去已经不可能,让她最后起点作用,倒还是可以的!”
“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昭华郡主不待她说完,已经面露震惊,朝后踉跄了两步,抬手指着黑衣女子:“你……你是说……说……让母妃……”后头的话,她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安定王妃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向来宠爱她,她虽然任性狠辣了些,但对宠爱自己的生母却也……更何况,母亲是因为她才进来的,她怎么能……
这弑杀生母的罪名,她如何担待的起啊?
“不错!”黑衣女子蓦然转身,帽檐下的红唇缓缓吐出残忍的话语,“本宫说的,就是这个法子!”
“所以,本宫说端得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啊!”女子沙哑的声音透着魅惑轻佻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