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阴之下,少女慵懒肆意的勾唇轻笑,随意跌坐,素白衣衫上斑驳的日影流泻出顺滑的光泽,很少梳起的乌黑长发随意铺散在身后,黑与白的对比下,几片秋海棠的花瓣随风飘下,落在她的枕上发间,精致的眉眼间笑容玩味,让人一看之下,晃了神魂。
“本妃的年纪看起来比你倒是还要小几岁,这么说来,本妃的记忆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应该比你好一些!”苏云皱眉,似乎稍有纠结的道,“既然如此,本妃说过的话不该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才对!虽然本妃着实不大想应付你们,但还明白身为王妃的本分,哎……枉费了本妃这日日早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你们来请个安,原来……你们竟是臆测出了本妃的意思啊!”
“许是盈侧妃未老先衰,记忆着实不大好了,看着印堂上的皱纹,啧啧……人说这里就是主记忆的区域!”苏云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样子,还不住的点着头,“盈侧妃最好请个大夫来看看,按说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如花一般的样儿,怎么会长皱纹呢?”
那边盈侧妃早已眼露恐慌的抬手在自个儿脸上轻轻摩挲——苏云看着她强自镇定下惊慌的样子,眼底一抹晦暗一闪而过,打蛇就要打七寸!
她话音即落,盈侧妃也停下了摩挲自己脸庞的手,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牵强:“许是臣妾听错了,王妃恕罪,臣妾身子不适,就先告退了!”
盈侧妃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她得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是真的有鱼尾纹了吗?
这两年下来,她的肌肤粗糙的很快,她也越发注重自己的保养和日常的容颜,一道小小的细纹她都不能容忍。
只她没走得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淡淡的喊声:“盈侧妃,留步!”
五个字,淡淡的带着将睡未醒的慵懒,却如千钧重击,猛然砸在了她的心头,让她的步子不由停了下来。
她转身,就见少女居高临下的坐在吊床上,长发与素衣铺散,玉色的双足垂下来,轻轻摇荡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打在上面,越发显得那双细腻的足莹润小巧,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她神魂一荡之间,少女已经再次缓缓出声:“盈侧妃……今天你是来向本妃定省的吗?”
“是……”她月兑口而出,猛然惊觉,眸中一抹浓黑墨色闪过,忙收敛心神笑道,“臣妾的确是听错了,只以为王妃免了我们的晨昏定省,只是成婚以来,臣妾尚未正式拜见王妃,所以……只是来拜见王妃的!”苏云说是定省,那她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看她还如何拿捏于她?
“奥……”只见苏云云遮雾绕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唇边玩味的笑容却越发的惑人心魄,“原来盈侧妃的记性着实不大很好,正式拜见本妃,竟然只是弯弯腰便作罢?这是你江都的规矩吗?”换游戏可以,姑女乃女乃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盈侧妃眼神一闪,笑道,“我江都人性情豪迈,都讲究心到则灵,礼节上是疏忽了些,但臣妾拜见王妃的心却丝毫不差!”脑子倒是转的很快,可也不能强求万事如一吧!
“是吗?”苏云坐在吊床上盘起了双足,微微垂头,眸中雾霭瞬间弥漫,一点玄金色光芒如金色巨龙攀沿云雾之中,“不知盈侧妃可知道入乡随俗这句话?既然来到了天楚的皇都,江都的那套规矩自然要放一放,按照我天楚的规矩来拜见本妃!”
“若都如盈侧妃这般将自己家乡的规矩带到京城来,那京城还不乱套了?”讲道理谁都会,但通常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主要的是你要让人觉得你自己最有理。
“首先,便是要想本妃行跪拜大礼,然后,再是奉茶,若然本妃计较,本妃房内根本不用丫鬟,该是你来伺候,铺床叠被,端茶倒水,说到底,妾室侧妃一样,都是伺候人的丫鬟——这才是天楚的规矩!”
“你……”
盈侧妃蓦然瞪大了眼睛,狠狠瞪着苏云。
苏云轻笑迎上去,意味深长的转头,眸光瞥过不远处。
盈侧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蓦然一愣,硬生生收回了瞪大的眼睛,面上露出委屈的神色,瞬间珠泪盈盈,仿佛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苏云轻嗤一笑,转身在吊床上卧倒,拿起话本,继续翻阅开去。
果然,不一会儿,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盈侧妃娇俏的声音带着委屈响起:“参见王爷!”
接着,元晟不悦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苏云理也不理,一双眼睛盯着话本看的起劲。
盈侧妃瞅瞅苏云,又瞅瞅元晟,委委屈屈的道:“王爷,臣妾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盈侧妃说完,便由刘嬷嬷和身边的几个丫头簇拥着下去了。
花jing幽深,盈侧妃缓缓离去的身影衣袂翩跹,纤巧的背影略带一丝恐慌,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苏云将眼睛稍稍从话本上移开,啧啧的看着盈侧妃远去的背影:“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娴静时如娇花照水,啧啧……看来都模准你的喜好了!”
“什么?”元晟不解的看向苏云。
苏云“噗嗤”一笑,将书往床边一放,玩味的看向他:“皇贵妃似的美人啊……”然后又微微沉吟道,“通常这时候,男方都应该追上去抚慰美人受伤的心灵的——”
苏云上上下下打量着元晟:“难道你眼光变了?觉得这不是美人了?”
元晟冷哼一声,声音里却不见多少怒气:“哪里学来的这些?”
“这里呀!”苏云一扬手中的话本,元晟一眼就看到了粗糙的话本封面上那男女相拥的画面,她面色蓦然冷下来,脸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红之色,只听他怒问道:“谁给你的?”
元晟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天楚的小姐闺秀们从小被教养要温婉贤淑,贤惠知礼,嫁人之后三从四德,与夫君举案齐眉,可以说管教甚严,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让她们接触的,因为怕移了性情就不好了,而一旦接触,不但本人名声尽毁,还会连累家族名声。
苏云虽然不得宠,却也是出自赵氏宗室,怎么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看来,听风院的仆人也要好好的洗剥洗剥了——要是让他知道谁拿给她的,他不扒了那人的皮。
说实话,苏云一直觉得自己虽然狂妄了些,嚣张了点,但大体上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公民,一些太出格的事她都是私下里完成的,从不会刻意叫人说三道四。
这刚刚说让元晟追出去的话,也纯属自己看书看到得意处——她正看到那书中的女主角因为看到男主角与女配在一起,一怒之下伤心的跑了出去,男主角追出去伏低做小的哄才脑抽的蹦出这么一句来!
而扬起手中话本的动作——她根本没有经过大脑,也只是下意识的。
以前在云门,这种事情也没少出现过,只要不被师父抓到,大家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这不,这会儿,她就顺手了。
但是,她一向有些护短,更何况是暴露了自己的短处。
当即便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板:“没有谁拿给我,不过是我前些天出去逛了逛,在一家书肆碰到了这好看的话本,就顺手买了回来!”她一脸坦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末了还补上了一句。“绣嬷嬷和夏荷她们都是不知情的!”
说完,她自己先啧了啧嘴——她觉得自己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为此她还特意挺了挺腰板!
元晟见她这样,刚刚的怒气荡然无存,眸中冷光也微微消融:“烧了吧!以后不可再看。”
苏云一听,顺口答道:“看完就烧!”
“什么?”
元晟周身气息蓦然一冷——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云一看他这模样,知道不能硬碰硬的来,得以柔克刚,忙做出一脸惋惜的表情说道:“这本书花了我十多两银子呢,现在还没看完,烧了怪可惜的!”
“十多两银子?”元晟眸光微微惊诧——其实这种粗糙的小话本,他幼年的时候也背着大人看过,顶多几个铜钱就能买好几本,她竟然花了十多两银子?
抢劫吗?但她……有这么好抢?
苏云正自我陶醉,就见元晟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她不由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自己说的太离谱了,正想着怎么原委原委——她还想借此机会给婆婆她们赚点生活费呢!
接着,就听元晟又问道:“你从哪里买的?”哪家书肆,这么明目张胆的卖这种书,还这么坑人?
苏云听元晟如此问,不由小小愧疚了一下——人家根本没往别处想,倒是选择了对自己无条件信任,利用别人的信任,会不会太无耻了点呢?
可是,银子面前,其他的先过会儿再谈。
但是,她要说哪家书肆好呢?
她不喜欢逛街,也不愿读书,有限的几次逛街都看人家玩杂耍了,要说京城的书肆,她倒是真的去也没去过。
不过……云海……云海书肆!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了天楚随处可见的一家书肆,这家书肆貌似还是连锁来着,到处能看到它的身影,京城定然也会有了。
她心下一定,月兑口而出:“云海书肆!”
“云海书肆?”元晟反问,眉心纠结,似乎不大相信。
“我就是在云海书肆买的!”苏云信誓旦旦。
说谎的艺术就在于你要先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谎话,这样才能叫别人相信——苏云深谙这一点。
“云海书肆是天楚最大的商号萧氏旗下的,向来书目最全,印刷最清楚,也一贯以童叟无欺,价格实惠的美名传遍天楚,他们……怎么会有这种书?”元晟微微负手,淡淡挑眉,看向苏云问道。
苏云仰面躺在吊床上,伸了个懒腰,道:“你也说了,他们的书目最全,这也是书的一种啊!他们怎么能没有?”
元晟冷哼一声:“给本王少了!你损失的银子……本王照价赔你!”
若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那是因为苏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狂妄不羁的,这种人最不屑于撒谎,可若这会儿他还看不出苏云实在漫天撒谎,那他可真就该回家卖红薯了。
这丫头,不就是为了多赚他几两银子,他就给她——二十两银子!
果然,苏云听闻,蓦然一愣,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什么?才给我是二十两银子?”怎么说,也该是十倍往上啊!
再不济,五倍赔偿,她也可以接受……他怎么这么小气?
难道他看穿了?明明开始的时候没看穿嘛!
苏云狐疑的打量着元晟,只见他已经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来,面容冷峻,身姿挺拔,脊背挺得直直的,浑身仿佛罩着一层寒霜,阳光从树缝里洒落,照在他深蓝色的金丝蟒袍上,微微泛起丝丝暖意。
怎么看,也不像是识破她的样子啊!
苏云盘算了一会儿,做出一脸失落纠结的模样微微叹道:“二十两银子也罢了!本妃怎么说也是焱王正妃不是?区区二十两银子还是出得起的,只是……这精神损失费,却是好大的一笔数目啊!本妃觉得有点心疼……”
元晟挑眉,冰冷的眸底一抹好笑闪过:“精神损失费?”这是什么费?
这丫头倒是为了银子花招百出!
“你看……这个故事我还没看完,就听你的话烧了,后头的故事可能我一辈子都捞不着看了,心里总存着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日思夜想,得耗费多少精神啊?”苏云皱眉,雾蒙蒙的眸子不变,却一脸沉痛,“这在我的精神上,并不是二十两银子的问题,而是我以后长达一生的精神折磨啊啊啊啊!”
苏云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元晟。
元晟微微偏头看向她,瞳眸深邃,仿佛幽幽深潭,深处却似有点点细碎的笑意,她细心去看,却又不见了,只见一池的冰冷!
她收回目光,就见元晟已经站起身来,淡淡道:“那你慢慢看吧!看完这一本——下不为例!”然后在苏云惊愕的目光中,他淡定的一甩衣袖,“本王,先走了!”
这……
小子变聪明了啊!竟然不上套……
想着两张百两的银票扑闪着翅膀从眼前飞走,苏云微微肉痛了那么一下下,不过转而就自我安慰道,这是意外之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再说,婆婆她们没有这百十两银子又不会饿死,倒是自己再为了这白十两银子肉痛,是大大的不值!
这样想着,苏云出声喊道:“你来,没别的事了?”不会是专门跑来看自己根他的小老婆过招吧?
这样想着,她面露鄙夷——真是无聊!
元晟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以为本王这么闲?”微微顿了一下,又道,“本王听说,你要协助萧衍办什么鸟毛大会?”
苏云听闻,啐道:“什么鸟毛大会?这么难听……是鸟羽展销会!”
“恩!”元晟淡淡点头——在他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事?”
“本王有一批上好的仙鹤羽毛,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萧衍说她的鼻子是狗鼻子,对银子的感觉很灵敏,只要她出手,准能赚个钵满盆溢;而他的经费正好出了点问题,所以想算上一份子。
苏云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良久才道:“那我有什么好处?”求她办事,自然要有足够的好处!
元晟听此,便知道苏云已经了然了他的目的,不由再次转身坐下来:“本王急需一笔钱,这批仙鹤羽毛是前年从苗疆收购的,也不值什么钱,只要你能——”说着,他伸出了五个手指,“本王只要这个数!剩下的就看你的本事了!”
“五十万?”苏云扬眉笑道,“没问题!”
“那可说好了,剩下多赚的都是我的!”
元晟看着苏云笑的跟狐狸似的,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开价低了,但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况且,他用这些,也足够了,剩下的,就随她吧!
“恩!”元晟点头,“本王说话算数!剩下的都是你的!”
当元晟的身影消失在花jing尽头,苏云才抱着那话本眉开眼笑的躺了下来——这下子岂止是百十两银子啊!
她仰面看着天空自己乐了一会儿,脸上笑容一收,眸中透出一抹晦暗桀骜,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她喊道:“夏荷!”
守在林外不远处的夏荷听到喊声,立马小跑着过来问道:“王妃有什么事情?”
“使个丫头去盈侧妃那儿,告诉她三日后的鸟羽展销会让她筹备!至于怎么筹备,安排成什么形式,本妃已经写好了样例,就在梳妆台下的盒子里,你拿了给她!”
“对了,别忘了,备份一份!然后将里头那些人涉及到差事的也摘录出来,每个地方送一份去!”苏云说完,不顾夏荷一脸愣怔的样子,径自打了个哈欠,缩回了吊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