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渐浓,大如圆盘的月亮高挂当空,清辉洒在院子里的树木上,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微风吹来,树叶簌簌,属于秋天的凉意在连绵的雨后越发的清晰。
屋子里,静悄悄的,梳妆台前,苏云对着镜子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已经闭了个严实了;而另一边夏荷和绣嬷嬷却忙得热火朝天,身后还有四五个捧着衣服首饰的丫鬟静静站立。
“这支簪子太素了!换一支!”绣嬷嬷拿着一支羊脂玉的簪子在苏云头上比了比,皱眉放在了一边的托盘里,又拿起一支翡翠的在她头上比了几下,然后,转头看向夏荷等几人问道,“看看这支怎么样?”
夏荷低头看着托盘里被绣嬷嬷否定的一排簪子,犹豫道:“王妃带什么样的都好看,羊脂玉的显得超凡月兑俗,翡翠的显得端庄贵气,金银首饰也别有一番风采。”
夏荷还有一句话没有说,这些都仅限于王妃在睡着的时候,不过这话就算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就在一家人正在为给苏云带什么簪子为难的时候,苏云忽然睡眼迷蒙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起身就朝外走去。
一行人愣在当地,看着抬脚就往外走的女子瞪大了眼睛。
或许是夏荷一直跟着苏云,对于苏云一些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她最先回过神,喊出声来:“王妃,您去哪里?”
苏云这几天睡得觉少了,得空就补一会儿眠。今下午她一回来,元晟就派人来告诉她说宫里今晚有宴会,给安国将军容渊大败燕匪凯旋归来接风洗尘,但这都是浮于表面的,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会在今晚出场,这人便是传闻这几日被仁宣帝宠的上天入地的林姑娘。
仁宣帝会在这次宴会上郑重的向大家介绍这位林姑娘,以为日后她的封后打底。
因着这两个盛事,所以今天的宫宴,规格是空前的大。而以前,赵流苏在娘家时哪里有这样露面的机会?这次也是苏云身为焱王妃第一次在达官贵人们面前亮相,为了日后在贵妇圈子里有一席之地,自然要好好打扮打扮。
是以绣嬷嬷一听到这消息,便亲自上阵,将苏云按在了梳妆台前。
今晚要见容渊,苏云也同意好好的打扮一下——这毕竟是重生后,他们官方的第一次见面,她总要打扮的光鲜亮丽一些,证明自己有他没他一样过活!
苏云一直觉得以前有一句话说的特好——分手后对你最大的报复就是我过的比你好!
具体的她也忘了,但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然她觉得与容渊的一段情,是她人生的一个败笔,但这败笔既然都已经有了,就得努力让败笔的收尾华丽一些!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大家摆弄,过了一会儿,她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便眯起了眼睛,这一眯,再醒来,便是黄粱一梦了。
她睁眼,也没看清身边都站了哪些人,下意识便觉得应该是装扮完了,她得走了,这就起身朝外走去。
谁知道,没走几步,就被夏荷喊得回了神——
“我去参加宴会呀!”苏云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夏荷,疑惑的又瞅了瞅自己穿戴整齐的衣衫。
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看看大家目瞪口呆的模样,打了个哈欠:“宴会取消了吗?”其实,她对宴会安排的这个日子很是不满。中秋佳节,原本是人家一家人团圆的日子,而进宫的名额必定是有限制的,一家人也就只有家主和正室夫人与几个嫡亲的儿女有资格进宫吧!可这时代的官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的——这就是活生生的拆散一家人呀!实在是很不地道的做法。
这会儿看到大家愕然的样子,苏云便想:难道仁宣帝良心发现,觉着中秋节还是让人家全家大老婆小老婆一起团圆团圆比较好,所以,皇宫的宴会取消了?
她这么一想便月兑口而出了。
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绣嬷嬷已经哭笑不得的上前来拉了她回去:“皇上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哪能收回?再插两只簪子!”说着,将苏云按在了镜子跟前,拿起那只翡翠的簪子给她插在了头上,端详了一番,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此去皇宫不比别的地方,别的时候,今晚达官贵人去的不少,你一定注意行为举止,少言多看,跟紧王爷。”这样迷迷糊糊的性子,哪里能让人放心呢?但是她们又不能跟着,少不得悬着心。
苏云一边答应着,一边微微倾身,打量着镜子里自己满头珠翠的样子,眼底波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淡定的抬手抽出了两根簪子,只留下脑后两支一色的碧玉簪子,然后从衣袖中模出了一颗碧水琉璃般闪着盈盈碧光的珠子来,自己抬手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挑了两根黑色络子打了两个结,挽在了发间——那颗珠子,正是凝魂珠。
苏云放下手来,打量着乌发中间鸽子蛋大小的那颗凝魂珠,眼底一抹淡淡的涟漪闪过。
然后在绣嬷嬷一行人惊愕的目光中起身,朝外走去。
院子里,月轮高挂,苏云转过门口层层叠叠的花树,就见萧衍正站在一棵树下,满身青霜,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她眼神微闪,静静的走上前去,两人便并肩朝前走去。
“你……”萧衍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寂静,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如何来说了。
昨晚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那年发生的事,他不大很清楚,但隐约也猜了个大概。
“谢谢!”苏云忽然低头,说出这两个字。
萧衍一愣,知道她说的是关于劝说着元晟将燕南山阻止容渊扬名的人撤回来一事,便一把打开扇子,扇了两下说道:“不用谢我。师父教导我们,对待敌人就要像猫逮耗子,一刀杀了便宜他们了,玩儿死才算本事。”
“可是,他并不是你的敌人!”苏云唇角微弯。
“可他是云门的敌人——”萧衍正色,“我虽然被逐出师门了,可还是师父的弟子!云门,有我一份。”
苏云神色微怔,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
当年的事情,她占了大部分的错处,是她,对不起他。
很多年来,她一直约束着自己,不要欠下别人什么,不要做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别人的恩情都要一一还过去。但是,对眼前这个不是大师兄的大师兄,她却有太多的愧疚,和还不完的恩情。
有时候她就想,他的胸怀到底有多大,才能容忍她的这些伤害呢?
云门之主的位置,赶下山的仇恨……
萧衍低叹般的声音响起:“昨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这个结,可是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苏云微微垂着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圣林之中的怨魂是怎么形成的,就不用我说了,因果报应——他们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那你呢?你想过你自己没有?”萧衍声音蓦然一沉,“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你想过没有?”
“那些怨魂这么多年来怨气堆积,不会只对他们的仇人下手。”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苏云停住了步子,淡淡的声音没有丝毫涟漪:“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时候不早,元晟只怕已经等急了,我得走了!”
苏云说完,不再理会萧衍,径自便朝前走去。
他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她……
……
夜晚的皇宫张灯结彩,到处悬挂着彩灯,路旁的树木上缠着彩带,牡丹芍药海棠杜鹃甚至是梅树的枝桠上都用丝绸结成了假花绑在上面,举行宴会的宸殿中一阵阵宛转悠扬的乐曲飘出,经久不息。
这样繁华粉饰的太平,还能持续多久呢?
苏云抬头看向殿外漫漫长夜中寂寥的星河,端起一杯酒,与眼前体面尊贵的妇人一同饮下,然后开始着意寒暄。
苏云今晚的表现非常出乎元晟的意料,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美丽,但如今她一身烟霞色流云回雪的长裙,乌黑的发髻间明珠闪耀,照着她本就精致细腻的容颜更是添了几分绝世之姿,让他移不开目光。
而这会儿,她正站在那群贵妇之间巧笑倩兮,举止得体,一直挂着温婉的笑容与前来寒暄的贵妇们敷衍寒暄,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这是那个发髻不挽,衣衫一色素白,没事就抱着一只猫满花树丛里乱窜的女孩子。
元晟眼底的浅笑映着殿中的光晕,透出一抹淡淡的宠溺。
而苏云今晚的表现也很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些贵妇们就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甚至开始为她抱不平——
“今天见了才知道外头的传言不实。焱王妃这样的容貌气度,竟给说成那样!”
“这也罢了,听说还是给焱王冲喜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焱王妃是庶出,当时焱王病重,昭华郡主不肯下嫁,这才拉了她出来顶缸……”
“呀!焱王要是……那作为王妃不是得陪葬吗?”有人小声惊叹。
“你才知道?不过焱王妃命盘好,嫁过去隔天焱王就醒过来了,倒是昭华郡主现在犯了事。”
“哎哎,我听说这焱王妃不是和安定王府断绝了关系?”
“摊上那样的嫡母和父亲,就算断绝关系……也是被逼的!”
……
苏云游刃有余的周旋在众位贵妇小姐们之间,听着人们的议论纷纷,时不时谦逊几句,将自己的完美形象无限放大,待气氛更加热烈起来之后,她抽身回到了元晟身旁,坐在他身侧做起小媳妇模样来。
她微微垂着头,眼神亮闪闪,优雅捻起一片糕点吃起来。
元晟自然而然的执起茶壶给她倒茶,带着淡淡宠溺的声音还是有些生硬:“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萧衍告诉他的追妻法宝之一便是说情话,可是,他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男子汉大丈夫,向来说一不二,直奔目标而去的,这说情话……
苏云猛然抬头看向他,艰难的吞咽下口中的糕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朝他摆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元晟倾身过来:“什么?”
苏云伏在他耳边,面上笑容似乎有些羞涩——
“你还是适合冷冰冰的模样,这模样……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元晟气结,头一次放段想对一个女人好,却得到这样的评价!
只他话还未出口,便感受到两束**辣的目光射向自己,他抬头看去,就见大殿门口,白衣儒雅的男子正与众位大臣寒暄,那目光却毒辣的盯着自己,几乎将自己背上挖出两个洞来。
他眼神蓦然一沉,再看苏云垂眸微笑的娇羞模样,心头却又是一荡。
此时,苏云眼角的余光也轻轻瞥过了被堵在门口不得不与与众人微笑寒暄的男子,她眸底一抹复杂晦涩的情绪一闪而过,面上又是适当的娇羞。
容渊年纪轻轻一战成名,前途不可限量,若论家族联姻,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而他的长相又俊朗,此刻,他温润的笑容更是得体而儒雅,没有武将的粗犷,浑身却透着世家子弟的清贵之气,不赢得这些夫人小姐们的爱慕,才是怪事!
果然,当即便有大臣带着女儿上前与他搭讪——苏云想,若非碍于他与慧淑公主的婚事,这些大臣当即便要提亲了吧!
不过,慧淑公主……
苏云轻哼一声,仁宣帝也会希望看到他这位得力助手迎娶别的女子吧!
整个大殿内,人们议论纷纷,此时的话题已经都是这新鲜出炉的青年将军,夫人小姐们的目光也一路追随着他,只有苏云静静的垂眸,娴雅的依偎在元晟的身边,眼里似只有她的夫君一个人,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一进大殿,容渊一眼便看到了那依偎在高大冷峻的男子身旁的少女,少女乌发挽起了妇人的发髻,额前贴着花钿,一套翡翠明珠的首饰衬托的她尊贵大方,身上烟霞色的长裙如流光万里,高高在上。
她就如站在万里云端的尊贵的女仙,不经意间,慑人的威仪流泻而出。
见惯了苏云懒散不羁的模样,容渊一时间就看愣住了。他自以为很了解苏云,比苏云她自己都了解她了,他见过她痞子似的模样,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高贵大方,威仪四射的尊贵之姿。
一瞬间,在她面前,他竟然有一种卑微的感觉。这种卑微的感觉一旦蔓延到四肢百骸,就在他心中化成了一股嫉妒的怨气。
这个女子,该是属于他的,站在她身边的人,不应是是那个浑身冰冷,仿佛没有感情的怪物,而应该是温润儒雅的他才对。
这么想着,他已经越过众人朝苏云和元晟走过去。
“焱王,久仰!”他浅笑温润的朝元晟拱手,接着,又看向苏云,眼神晦涩的道,“云儿,好久不见!你,那么做,就是为了嫁给他吗?”
与自己反目,毁掉云门,诈死金蝉月兑壳,却远赴千里,来到京都做了元晟的新娘——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不愧是云门少主,真的好计谋!
容渊只觉的自己多年来一切的付出就像个被人玩弄的傻子一样,他看着苏云笑靥如花的模样,心头一阵愤恨涌上,恨不得将她狠狠揉碎。
元晟眼神一沉,眼底瞬间冰封千里,下意识将苏云遮挡在了身后,冰冷问道:“容将军既然已经知道,还问什么?”
苏云本来以为元晟会询问她怎么会与容渊相识的,毕竟,容渊的问话饱含了太多暧昧的成分,没有哪个男子能够容忍。但愿晟若真这么问了,就会牵引出很多不必要的问题,当着这大殿中这么多人,这些问题瞬间就会转换成麻烦。
她这个焱王妃,怕是也做到头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元晟竟然这么义无反顾的维护了她——她不信元晟的心中没有丝毫疑问。
苏云忽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不待容渊开口,便上前慵懒笑道:“容将军是如何一战成名的?莫不是误打误撞吧?”
“你是什么意思?”容渊一愣,纵使深谙苏云不羁的习性,他也想不出她此问何来!
“今天下午,我们刚见过!容将军的马蹄还差点踩到了本妃的头上,难道容将军忘了吗?”苏云轻轻挑眉,一抹不同以往的妩媚风采缓缓流露,却如对容渊的嘲讽,“容将军记性这么差,怎么带兵?又怎么赢过燕匪?”
说完,苏云很有礼貌的微微敛裾一礼:“请恕小女子唐突。但是我家夫君说——”说着,她娇羞的看了一眼元晟,用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有不懂的就要问,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憋出病来,他会心疼的!”
元晟也很配合的揽上了苏云的腰,苏云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元晟眼底一抹浅笑一闪而过——追妻法宝之二,就是要不断创造肢体接触的机会,待她习惯就好了。
那边容渊看着这两人不断的秀恩爱,却是差点气得吐血。
若说今下午那匆匆一瞥,他还有点怀疑是不是苏云,那现在不用怀疑了,眼前的人的确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