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烛光下,苏云浑身懒散的跌坐在椅子中。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白瓷茶杯上,云雾遮掩的瞳眸中看不出情绪,唇边噙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本姑娘做事,要的从来都是结果!”
安定王算是见识了苏云的嚣张和狂妄,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慢慢平静下来。
“苏姑娘要的东西,本王已经带来了。苏姑娘,是不是应该高抬贵手?”他说着,上前将东西放到了苏云面前的桌子上。
紫檀木雕花的小盒子精致无比,烛光下,赤金的小锁闪着黄澄澄的光芒,璀璨耀眼。
苏云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只匣子,却没有动手,而是对安定王道:“没有开匣奴婢,请王爷代劳一下,可否?”
烛光下,安定王的面色晦暗未明,几番变化不定:“士可杀,不可辱!本王不是姑娘能折辱的!”
“是吗?”苏云盯着那只小盒子,声音缓慢慵懒却带着了然一切的嚣张狂肆,“折辱二字,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价值几何?”
“你……”安定王的太阳穴猛然一跳,眸中厉光仿佛无形的刀剑刺向苏云,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扭断她的脖子!
“王爷想要杀人灭口?”苏云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安定王心中预谋!
苏云眼底幽暗之中两点玄金色光芒仿佛鬼火,慵懒的声音透出一抹森然寒意:“本姑娘从来不怕死,但绝对不会白死!死得其所,死又如何?”
“过会儿只要本姑娘不出现,焱王自会向御林军指出所有!”
苏云这句话仿佛兜头一阵冷水泼下来,浇灭了安定王心中微微燃起的小火苗。
那只匣子里,是他事先装好了的“腐尸”粉,一旦她打开盒子,吸入喉中一点,便可以立时毙命,尸体化为一滩血水!
苏云这话表明是将一切都告诉了元晟,或许他能够在御林军的眼皮子底下将苏云杀人灭口,但是元晟,他没有丝毫把握!外头风声簌簌,落在他的心头就仿佛无数人纷乱的脚步声,让他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他知道自己多年来的谋算,很有可能就因她而毁于一旦。
这样想着,他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压下心中的愤怒恐慌,勉强露出个笑容,重新从怀中掏出一块深紫色丝绢打开:“本王无状!苏姑娘大人大量,您要的东西在这里!”
白水晶的手镯在烛光下耀目的很,衬着那块深紫色的丝绢,仿佛一位美人,纯洁之中透着妖魅。
苏云淡淡扫过那只手镯,却没有接他的话,只见她闲闲转动手中茶杯,问道:“狡兔尚且有三窟,王爷难道连狡兔都不如?”
这是明摆着说他畜生不如!
安定王听此,胸口一阵气闷,他已经示弱,她还如此的折辱他!
他咬着牙道:“是本王失算了!”
他心中恨怒交加几乎冲毁了他的理智,但是那仅存的一线理智却在提醒他,面前的女子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他的时间更是耽误不起。若他此时不顺着苏云,一会儿御林军来了,只怕他所有的谋划就都毁于一旦了……更可恶的是,他现在竟然连杀人灭口都不能!
他暗道:只要能过了眼下这关,他总会找到机会收拾了这小贱人。
苏云眸底一抹晦暗闪过,安定王能屈能伸,滑的跟泥鳅一样,的确不是好对付的。这会儿真逼急了他,倒是得不偿失!但是,她却偏偏是得理不愿意饶了他!
苏云唇边凉薄的笑意盈盈:“王爷不必着恼,本姑娘只不过喜欢以行动来证明一些事情!”
苏云此话遥遥呼应着安定王先前所说“士可杀,不可辱”。安定王的面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不甚,有什么趣味可言?”苏云袖中丝绦瞬间飞出,缠在了安定王手中捧上的镯子上。她说着,用力一拉,镯子凌空飞过,落入了她手中。
她目光微闪,透出一抹激动,抬手抚上了这只水晶手镯。
手镯的每一个棱角都设计的恰到好处,花枝缠绕中反射出耀目的光芒。镯子内侧“莫失莫忘”四个字晶莹剔透,仿佛浮在水上,却娟秀挺拔无一丝一毫的随波逐流之感!
苏云抚模着这只镯子,仿佛又触及到了母亲的气息。
这时候,外边有人来报:“御林军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苏云一愣,抬眼看去,就见安定王眸中含着一抹鱼死网破看着她。
她灿然一笑:“王爷何必如此紧张?”说着,她将手镯贴身收起,站起身来,笑容慵懒,“本姑娘定然将本钱给你留下就是!”
接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安定王前段时间生病,仁宣帝命太医常驻王府,在外人看来,这不是一般的盛宠。
御林军的首领方勇是天楚开国列侯之意月宁侯的后代,此人并没有多少本事,惯是性情油滑,贪财,见风使舵的好手。仁宣帝命他搜查安定王府,却没有提是什么事情。他一时拿不准圣意,心内思忖前段时间安定王盛宠,不一定就这么败了,他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御林军此来,也没有横冲直撞。
苏云和安定王到来的时候,安定王府的院落中已经站满了玄衣甲胄的军士,几簇火把将院子里照的人影绰绰。
安定王不安的看了苏云一眼,眸中满是警告!
苏云浅笑慵懒,轻盈的衣摆仿佛缤纷飞舞的花朵,二人走到廊下,尚未站定,已经有人急报过来:“焱王求见!”
此人话音未落,就见黑暗中,挺拔的黑衣男子已经大步走来。他对着方勇轻轻一拱手,瞬间已经到了苏云跟前。
他看了苏云一眼,对安定王拱手道:“王爷事情繁忙,云儿叨扰王爷良久,也该回去了。”
安定王神色犹疑不定,尚未回答,方勇已经上前道:“卑职奉命搜查王府,皇上还等着卑职回话。请王爷见谅!”
安定王正了正色道:“既然是奉命,方统领请!”说着,他快速给了苏云警告的一眼。
苏云浅笑走到元晟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她感到元晟身子一僵,唇边笑意不由更深了:“本妃在安定王府住的已经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安定王威胁的看了苏云一眼,呵呵笑道:“何必着急回去,既然焱王也来了,等御林军搜查完毕,咱们翁婿,好好喝一场!”
苏云唇边笑意绽开:“王爷如此有信心?”接着,不待安定王回答,她又笑道,“王爷这话就不对了!难道王爷忘了吗?苏云姓苏,不姓赵,翁婿之说,从何而来?”
苏云毫不留情的打了安定王一个耳光,安定王心中仿佛吞了苍蝇一样窝囊,却偏偏又怕苏云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只能忍着笑道:“以前是你母妃对不住你,但这血缘上的牵绊,岂是说隔断就能隔断的?”
苏云冷笑一声,懒得跟他做戏:“王爷放心,苏云说到做到。”她唇边一抹笑容别有深意,“更何况,苏云还没有那么傻……”留着他的势力,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说着,苏云抬眸扫了周围一眼:“夜黑风凉,若本妃在这里呆久了,受了冷,脑袋一热,只怕会口无遮拦!”
安定王看着苏云的笑容,心头只觉咯噔一下,但也知道自己毫无本钱与她对抗。只得拱手对元晟和苏云道:“那……怠慢了!等空闲下来,本王一定登门请教!”
安定王这会儿心口憋得疼,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弄了半天,一百零八箱嫁妆被她抬走了不说,手镯也搭上了,还惹得一骚。
苏云和元晟告辞离去的时候,方勇还在带人搜查。两人没走几步,苏云一回头就看到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禀报,安定王面色青红黑白变幻的厉害。
苏云眼底一抹流光闪过,唇角笑意盎然。
……
这一夜,安定王府查抄出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各种值钱的东西,合计价值八百万两白银,第二日,朝臣的声讨声震惊朝野,但是,仁宣帝的处置命令却一拖再拖,迟迟没有下来,直到安定王负荆请罪于皇宫大殿,声言这巨额财富全是安定王妃偷偷存下,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这已经是后话了。
只说这一夜,苏云和元晟回到王府,元晟将苏云送回听风院中,半月未见,他本想苏云会留他一留,苏云却毫不留情的将他送了出来。
他在听风院外站了一站,轻叹一声,乘着月光回了书房。
此时,听风院苏云的寝室中,绣嬷嬷正一边收拾床铺,一边不悦的对苏云道:“王爷今晚显然是想留下,王妃怎么会不明白?”苏云装朝卖傻的赶元晟走,绣嬷嬷都看不过了!
苏云单手支着脑袋,坐在桌子边:“他想留下,我就让他留下?”
绣嬷嬷长叹一声:“王爷和王妃是夫妻。夫妻相处之道,便是要相互包容迁就。王妃总是太过自我,甚至不顾虑王爷的感受,长此以往,只怕王妃想要王爷留下,王爷都不留了!”看的出来,王爷对王妃是动了真心的,但是王妃就像是一块铁板,王爷就是想见缝插针都不能。绣嬷嬷在同情元晟的时候,也暗暗为苏云着急。
绣嬷嬷这话,苏云很不爱听:“我也没想他留下呀!”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面对绣嬷嬷的时候,她总能不自觉的显露出内心的情绪。
绣嬷嬷听出了她的不耐,叹一声将床铺收拾好,来到桌边坐下,慈爱的看着苏云道:“王妃很聪明,事事都能看的通透;王妃比之以前,也坚强自立了很多,但是这份聪明通透,坚强自立,在夫妻相处的时候,并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表现出来。刚极必折这个道理,王妃应该明白呀!”说着,绣嬷嬷又想起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为了不让她着急,萧公子都给他说过,“王妃与王爷是要过一辈子的,就算暂时王妃接受不了王爷,可也不能……王妃现在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就是毫无余地的拒绝,你就不怕王爷会寒心?以后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在绣嬷嬷的潜意识里,苏云与元晟在一起一辈子,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绣嬷嬷看着苏云眼中的黯然疑惑,轻声道:“有时候,王妃对王爷,可以依赖一点!我说的话,王妃可明白?”
苏云看着绣嬷嬷希冀的眼神,点了点头:“恩!”
不可否认,绣嬷嬷说的都对,但是前世今生,她都没有步入过婚姻生活,夫妻相处之道她本就陌生。而今生,所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彻骨的伤害和背叛,使得她原本就有些清冷的性情更加的刚硬疏离;失去母亲之后,长久以来的生活,她没有依靠,所有的事情全都是自己一个人承担,慢慢的,她就失去了人类依赖的本能,养成了一意孤行的固执性子。
她不是愚不可及的女子,她也知道婚姻需要经营,爱情需要保鲜,但是,她似乎已经失去了那种对感情的追求。说实话,她面对元晟,有时候会有丝丝心动,但这丝心动却远没有达到让她为之反思,改变自己的程度。所以,她想要试着接受元晟,但却从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苏云忽然觉得,这样对元晟很不公平!
绣嬷嬷的话再次响起来:“年轻的时候,心心念念着什么爱情爱情,要死要活的。说到底这都是虚的,如果能两情相悦最好,再不济,相敬如宾也是福气!”
苏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了那只水晶手镯,迎着烛光,细细打量!
忽然,绣嬷嬷声音颤抖震惊的道:“这……这是,这是……”
“什么?”苏云抬头,就见绣嬷嬷眼中泪水转动,满面的惊喜激动,隐隐还透着心痛……
苏云将那只手镯递了过去:“是一只手镯!”
绣嬷嬷颤抖着双手接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抱着那只水晶手镯泪流满面。
苏云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她痛哭,并未出声。
良久,绣嬷嬷止住了哭声,抬起一双浑浊的泪眼看向苏云:“王妃,这只镯子是哪里来的?”
苏云抬眸问道:“怎么?你认识这只镯子?”她就猜绣嬷嬷会认识这只镯子。
“这只镯子是夫人留给王妃的,是夫人亲手所做,老奴自然认识!”绣嬷嬷迎着烛光细细打量着这只水晶手镯,眼底的泪水又涌上来,“王妃当时年纪小,老奴又是初来乍到,所以,夫人留给王妃的东西,都被王爷委托了王妃收藏,说是王妃出嫁的时候,就都交给王妃,谁承想……”想起自家小主子寒酸的婚礼,绣嬷嬷泪水流的更凶了。
“这只镯子是夫人亲手选择制作的,在老奴看来是无价之宝,但在市面上,白水晶并不很值钱。老奴一直以为丢了呢!”
绣嬷嬷吸了吸鼻子:“没有丢就好,没有丢就好!”
绣嬷嬷将镯子郑重的放在了苏云的手上,苏云看着那流光溢彩的镯子问道:“嬷嬷,我母亲,是安定王的妾室?”
绣嬷嬷明显一愣:“夫人……”
苏云再次问道:“我是安定王的亲生女儿?”
“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
苏云的话让绣嬷嬷眼中布满了慌乱,绣嬷嬷神情闪烁犹疑,转开头不敢看苏云:“王妃听谁说的?”
绣嬷嬷偏开了头,眼底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滑落了下来,落尽口中,苦到了心里。
她自然知道一切事实,可是现在说出来,除了白白让王妃难过之外,还有还么用处?
苏云看着绣嬷嬷这样,低声喃喃道:“有些痛苦,不是你不知道,它就不存在的。莫失莫忘,不离不弃……绣嬷嬷,我还有一个孪生妹妹,是不是?”
苏云忽然站了起来,咬牙说道:“我不是安定王的亲生女儿,我的生父,是仁宣帝!”她的身体里流着仁宣帝的血脉,就算重生也逃月兑不过!这是不是宿命呢?
说出这句话,她全身好像月兑力了一般:“我的母亲是豫州苏家的大小姐,仁宣帝的苏妃娘娘。嬷嬷便是当时母亲身边的四大侍婢之一!”
绣嬷嬷震惊非常,眼中的泪水都来不及擦拭。她睁大了朦胧的泪眼看着苏云:“王妃……”这些隐秘之事,王妃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安定王……
苏云看着绣嬷嬷,固执的问道:“嬷嬷,你只说,这些是不是真的?”
绣嬷嬷看着苏云的眼睛,她知道躲不过了,颓丧的坐倒在了椅子上:“是……一切,都是真的!”
王妃已经知道,她再说谎言,便是不忠不义!
忽然,外头响起了夏荷的咋呼声:“站住,往哪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