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王府听风院中灯火通明,下人们站了一院子,都紧张的望着紧闭的寝室大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们还记得王爷浑身**的抱着王妃回来时候的表情,目眦俱裂的黑暗冰冷,让他仿佛是从地狱走出的黑暗修罗。而他怀中的王妃则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儿,白衣不再耀目,上面的污水滴落,汇成一道道小河沟;她的湿发垂落,刘海紧贴在额上,不再是往日肆意嚣张的模样;她的眼眸紧闭,一动不动,一身清冷的绝世风华掩去,看起来是那么脆弱,那么单薄。
这样的王妃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让人一眼看去就忍不住心中泛酸。而且,平日里王妃虽然性子清冷乖戾,但是从不借故为难下人,身边力所能及的事也总是自己做,说起来,王妃真的是个难得的好主子。这样的主子,她们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
“王妃,一定不会有事的!”
清冷的夜风中,不知是谁喃喃的说道,接着,无数的声音附和起来:“我们一起祈求上天保佑王妃!”“王妃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院子里,寒风过处,跪了一地虔诚合掌的人。
此时的寝室中,沐浴更衣后的苏云躺在温暖的锦褥中,地下五六个火盆一起烤着,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苏云的身上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绣嬷嬷和夏荷站在旁边默默垂泪。
元晟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苏云的手,漆黑冰冷的眸光透出深深的厉色,深处一点惶恐颤动,似乎他一松手,苏云就会永远离去——这是人们不曾发觉的。
萧衍皱眉站在一边,看着床上小脸苍白,毫无生机的苏云,紧紧握拳,眼底深深的心疼恼怒汹涌澎湃。
良久,夏荷忽然跪了下来,她哽咽着,战战兢兢的问道:“王爷,请……您给王妃请个大夫吧!”她不明白,王妃这样子明明是落水受凉了,王爷明明也是关心王妃的,为什么不给王妃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不明白,但是,她不能看着王妃就这样躺着。
没等元晟开口,绣嬷嬷已经哽咽着道:“王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嬷嬷……”夏荷不解的看向绣嬷嬷,为什么嬷嬷也不让给请大夫?她还记得王妃小时候生病,嬷嬷焦急担忧的样子。
“王妃是寒毒发作,熬过去就好了!”萧衍掩下了眸中的悲愤心疼,“大夫没有用!”
他说完,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这里有我和王爷守着,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天亮再过来!”绣嬷嬷对云儿的身体了解的很,只从她也不同意给云儿请大夫上就看得出来。
绣嬷嬷深深的看了萧衍一眼,低头抿唇,拉起了夏荷,恭敬的对萧衍和元晟道:“老奴知道王妃一定不会有事的!王妃……就拜托王爷和萧公子了!”
萧衍点了点头:“下去吧!”
绣嬷嬷和夏荷出去了,萧衍看向元晟,微微叹道:“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了!”
元晟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颤抖:“她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凉?”若不是萧衍阻止,他早就将全城的大夫郎中都请来了。
“是冰凰之毒发作!”萧衍眉间一抹深深的忧虑,“冰凰之毒一直存在于她的体内,以前是有术法压制。不过,她体质特殊,意志坚定,毒发的时候虽然难耐,但只要熬……过去,应该会有一段时间没事!只是,于以后的生育,怕是会有大问题。”
元晟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是执拗的问:“除此之外,这种毒对她的身体还有什么影响?”
“她的体质会越来越弱,弱到甚至是一阵风,都能让她生病,稍有不慎便可丧命。”
“怎么才能解毒?”
“无解!”
元晟蓦然瞪大了眸子,看着萧衍清冷带着埋怨的目光,心头一阵刺痛。
他看着苏云苍白消瘦的面颊,漆黑的瞳眸中柔情心疼点点溢出,良久,他移开了目光,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天底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只要是毒,就一定有解。本王不信,冰凰之毒一定可以解!”
萧衍的神情似乎微微一恍:“有解无解,全凭人怎么理解!”他想起了那年师父对着她和他讲的话。
“若有术法精妙绝伦的术者,愿意以自身毕生修为为引为其解毒,此毒便迎刃而解!但是,术者修行,历尽千辛百苦,哪一个术者愿意为了旁人毁去自己一生的修为呢?”
“所以世人均说,蓝色妖姬无解!”
元晟眼底升起一抹希冀:“此话怎讲?”他不希望她的后半生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度过,她张扬肆意的生命就此沉寂下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用尽全力替她解毒。
“师父说,蓝色妖姬无解。但是,中了此毒的凡人,只要有修为精妙绝伦的术者愿意以自身术法为引,甘愿失去一身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修为,那么,蓝色妖姬也能迎刃而解!”
元晟猛然愣住,眼底光芒涌动,那种深切的心痛感动和怜惜悲伤弥漫上来,他看着萧衍,良久没有出声。
怪不得他明明被飞镖打中,毒素入体,气力流逝,这会儿身体却没有丝毫不适。
他想起了两人落入水中之后,他猛然回神,看到昏迷的她就一直惊慌失措,再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催动体内内力,豁然发现,体内内力不但充沛,甚至还有更上一层楼的态势。
忽然,他想起了桥下她决绝的吻上他的唇时那一瞬的刺痛……是她,是她用自己一身的修为为他解毒?
元晟看着萧衍:“是她……”
萧衍看着元晟:“我没有想到,她会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心痛,“你不知道,这一身修为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失去这一身修为,就等于是要了她的命。”谁也不知道,被称作术法天才的苏云为了这一身修为,付出了多少。
天才……
萧衍心内苦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云儿她……付出的太多太多。
“她竟然为了你……”萧衍看着苏云,忽然呵呵笑了两声,烛光下,元晟看到他眸中转动的两颗泪珠。
“萧衍!”
“她是我的小师妹……”萧衍悲痛的道,“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什么?”元晟愕然。
是的,他早就觉察了苏云和萧衍的关系不一般,他心中不快,才会屡次阻止二人相处,但从没想到萧衍竟然是云儿的师兄。
“我的师父,就是天机子!”萧衍眼底一抹深深的痛,“我是云门逐出门墙的大弟子!”
“云儿,便是世人口中惊才绝艳的云公子!”
元晟黑眸幽深的看着萧衍,良久没有出声。纵然,关于她的身世,他想过很多。但是从没有将她与那个性情乖戾孤傲的云公子联系在一起,但是,苏云明明是仁宣帝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到了从云门山运回来的那具尸体:“那么……”
萧衍抬手阻止了他:“什么都不要问!我能说的就是这些,有些事情还是云儿亲自告诉你的好!”
“我明白了!”元晟沉声答道,“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治好她,必不会辜负她。将来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萧衍说的话,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这是提醒自己,苏云为自己付出了什么。
女子本性属阴,身体中本来寒气就重,云儿体内又有冰凰之毒,只怕就算解了毒,身体也会亏损严重,承受不起生育之苦了。
萧衍是害怕,自己会伤了她的心?
他又何尝不明白?他也相对萧衍说几句保证的话,但是他性情清冷,对着苏云尚能说出几句柔情蜜意的话,但这却是他无论如何不会当着萧衍的面说出来的,能这么表明态度,已经是极限了!
再说,他心里有数就行了,说总比不过做。
“现在怎么才能让她暖和起来?”床上的女子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手柔软而冰冷,让他的心无端泛起了痛楚。
上一次云儿试探他,说曾经嫁过人,不能生育的时候,他说不在意,虽然是因为知道云儿是试探他,但他的话却也有一多半是真的。如今,看着云儿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他心中的恐慌是从来没有过的,似乎……只要她能活着,能好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当然,他也知道子嗣对他的重要性,但是,如果不是云儿所生……他提不起一点兴趣!
“如果有千年金蟾兴许还可以帮她疏导一内寒气。”萧衍说完,又道,“我算卦还可以,治病解毒,就差的远了。若能找到薛神医,兴许会有一线希望!”刚才他说的话太重,虽然是实情,但也不能一竿子打死。
在云儿身上,总会有奇迹发生——这是师父说的。
“薛神医?”元晟眼眸一亮,“对!本王怎么忘了他了?当年母亲体内的寒毒,就是他给解掉的!”
“但是,薛神医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经五年多了!”萧衍忍不住出言道,“还能找到吗?”
“找不找得到,总得试过!”
元晟当即传令下去,从暗部抽调出人手,江湖朝堂,广发英雄帖,明察暗访,寻找薛神医。
一时间江湖上沸沸扬扬,位于魔教总部的一处别院中,鹤发童颜的老者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气质全无,正在阁楼上来回踱步,他的旁边是一名黑衣侍卫,俊朗硬挺,抱剑而立。
他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天,狠狠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阑干旁抱剑而立的男子怒吼道:“老子要给憋死了!”
“教主没有给你禁足!”男子声音平静冷淡。
“肃风,我说你小子不知道是怎么?”老者怒斥,“元晟全世界的通缉我呢!我出去不是自投罗网?”
显然,从二人的谈话看出,老者就是薛神医。
“那就不要嫌闷!”
“你……”薛神医说着,面色一凝,凑到了肃风跟前,“你说元晟他通缉我老头子干嘛?”
“你会什么?”
“治病呀!”
“那不就结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没趣!”薛神医不悦的退后两步,倚在另一根阑干上,“教主这阵子忙什么了?”
“教主?”肃风雷打不动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活泛,“你问这个干什么?”
“教主那天回来,就闷闷不乐,脾气还大的吓人。怒伤肝,我这不是关心关心教主吗?”薛神医呵呵笑着敷衍道。
“教主……”肃风起身朝阁楼下走去。
“教主怎么了?”
肃风没有回答薛神医的问话,径直朝楼下走去,薛神医不悦的踢了阑干一脚:“人品人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这不是失恋了?受刺激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这边苏云还昏迷不醒,朝廷却又传令元晟觐见。
元晟令人对外宣称那天在护城河桥上遇到刺杀,身受重伤,拒不觐见,实则紧锣密鼓的开始布置迁回北地的一应事宜。
紫阳宫主和安定王各怀心思,但也知道那次的刺杀已经打草惊蛇,也不敢逼迫元晟太紧,生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
紫阳宫主以准皇后的名义派了林医政和太医院两名太医过府给元晟诊治,却连元晟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回来。紫阳宫主只生闷气,也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两日,大军迁回北地的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只剩下等待一个契机了。这时候,先前被宣进宫去的六部尚书和内阁首辅忽然被放出宫来,宫里传出消息,仁宣帝彻底醒过来了,三日之后,便可上朝;安定王也出宫回了安定王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仁宣帝得病之前的平静,但是,这种平静之下,人们却隐隐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皇宫大内,甘露殿雨荷轩里。
仁宣帝眼歪嘴斜的倚在床上,兰宫人正一勺一勺的给他喂饭。紫阳宫主忽然带着人走了进来。兰宫人一惊,手中的陶瓷小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仁宣帝重病之后,紫阳宫主第一次驾临雨荷轩。
“主子……”兰宫人连忙起身,对着紫阳宫主弯腰行礼。
但是,她却被紫阳宫主拦住了:“兰宫人身怀龙裔,不可多礼!”说着,她身后的一名宫女上前递上了一把干净的小勺,“兰宫人先给皇上喂饭吧!”
紫阳宫主在桌边坐下来,眼眸之间含着淡淡说不出意味的笑容看着兰宫人。
兰宫人闹不清楚紫阳宫主这是唱的哪出,但她现在不是慧淑公主的生母兰妃,而是一个小小的宫人。她只有接过宫女手中的小勺,躬身上前,给仁宣帝喂饭。
紫阳宫主看着兰宫人给仁宣帝喂饭,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日子以来,她虽然没有过来,但是仁宣帝的脉案她每天都看,脉案上早已经是中风的症状,所以仁宣帝眼歪口斜她早有预料,这且不说,但是她没想到仁宣帝吃个饭竟然也如此费力。兰宫人送到他口中的粥,被他吞一半吐一半,衣襟前铺着的手巾被他吐得淋淋漓漓,说不出的狼狈。
紫阳宫主心头一阵恶心,想要转开目光,但是,她受惑魂汤的控制,恶心也不是纯粹的恶心,心中那夹杂着复杂爱意的情感与恶心厌恶相交织,她的目光仿佛有什么吸引着一般,明明恼恨厌烦,却根本转不开去。
她只有看着仁宣帝将粥洒的到处都是,狼狈不堪。
她硬忍着心中的不适,等着兰宫人给仁宣帝喂完了饭,收拾了下去,才令人关了房门,起身来到了仁宣帝的床边。
此时,室内只剩下她和仁宣帝两人。
仁宣帝虽然口不能言,但是他的眼底一簇恼怒的亮光却是直射紫阳宫主。
他身体虽然成了这样,但是他脑筋还清楚的很。生病之前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不明白,他对紫阳宫主还不够好吗?从小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她竟然这样对自己?
紫阳宫主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质问和愤恨:“皇上!你从小就告诉我,这个皇位是留给我的,你最爱的是我,为了我你可以放弃一切,甚至生命!但是,自从中秋夜宴上我受到别人术法的控制做出了不合时宜的举动,你就变了!”
“其实,在你的心中,皇位才是第一的吧!”
说完之后,紫阳宫主沉默了许久,才又道:“可是,我不比你的狠心。你现在这样,我一样会好好待你,因为,不管怎么样,我爱你!”紫阳宫主说出最后这三个字,胸臆之中两种复杂的感情相互冲击,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