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日光破云而来,穿透早晨稀薄的空气,照在皇宫的碧瓦红墙上,反射出万道光芒。
天楚的规矩,卯正上朝。一大早,皇宫太极殿的外头早已站满了各怀心事的大臣。
秋日的尾巴已经悄然消失,早晨的空气里透着沁骨的寒意,大臣们拿着笏板的手拢在袖口,口中呵着白气,时不时三三两两的交谈几句,紧皱的眉头显示了心中的不安和忧虑。
除了六部尚书和几位阁臣,大多数的官员只是在中秋夜宴上匆匆见了紫阳宫主一面。他们对于这位皇帝新宠的印象均停留在了那个觊觎皇位,目无君上的女子身上。至于其他的,他们发动了身边所有能发动的力量,却查探不出丝毫,她的来历,身世……甚至于她长的什么样,大多数人也只是在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影子而已。但是,就是这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已经凌驾在他们之上,目空一切的发号施令。
天楚明令,后宫不得干政。朝堂自古是男人的领地,就是真正的皇后把持朝政,反对声也会震耳欲聋;而,紫阳宫主并没有封后,然却以皇后玉玺发号施令,渐次把持朝政,这令他们心中愈发不满,朝中声讨反对声鹊起。
然而,就在前两日,御史台进谏的奏折如雪片般飞进御书房,接着下午御史台那几个老骨头便病的病,死的死,告假的告假了。朝中厮混,这些大臣的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他们很快也发现了自己府邸周围似有若无的监视目光,这还未等他们的怒气发出来,就连着又发生了两桩事情,几名年轻有为,官位不高的官员莫名其妙的醉死,摔死,疯了。这几人都是性情激进,反对声喊得最大的。他们终于明白了,这是甘露殿那位在操纵一切,杀鸡儆猴,这让他们更加愤怒的同时却再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对于宫里传来的仁宣帝病愈临朝的消息,他们已经麻木。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甘露殿那位在操纵。仁宣帝这次临朝,朝堂之上定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紫阳宫主是想自己做皇帝,他们此时还只是猜测紫阳宫主想要扶持谁?仁宣帝没有儿子,早年的两个女儿也四散流失不知所踪了。仁宣帝要是不行了,安定王作为仁宣帝的堂弟,现今赵氏唯一的男子,就是最好的嗣位人选。再加上这几日安定王频繁进宫,他们以为这个人会是安定王。
说白了,皇位他们是不用肖想了。只要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只要别太离谱了,安定王当皇帝,他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天楚积弱多年,再也经不起动荡,朝臣们也只想安享富贵,不想再起什么乱子了。只要别动着他们的富贵,谁当皇帝在大多数人眼中并没有区别。
天空晴朗,大臣们的心情却不晴朗。他们看着六部尚书和几位阁臣们恭谨不语,面色灰暗的样子,不由在心中忐忑,多方猜测起来。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一交谈,心中就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若是安定王做皇帝,这几位辅臣不会是这样的面色。
天色已经全亮了,太极殿的大门还没有开启,一群麻雀在大殿的檐角上叽叽喳喳。
这时候,几位大臣猛然看到远处的宫门同时大开,一溜马车停在门外,数不清的女眷在宫女的扶持下陆续从马车上下来,被扶着进了后宫。
隐隐约约,那里头,就有他们的妻女。
当即,他们心头一阵大乱。
他们正想与身边的人交谈几句的时候,太极殿的大门轰然而开,与此同时,两队执金吾的玄甲士兵仿佛从天而降,快速将太极殿围了个严实。
“这……”
“这是……”
大臣们看着身后面无表情站立的兵士,面面相觑。
接着,传旨的小太监从里边一溜小跑的从太极殿大开的门中跑了出来:“宣,诸位大臣进殿!”
大臣们来不及交流什么,在执金吾冰冷锐利的目光下全部噤声,按队伍依次朝殿内而去。
殿内空荡荡的,最上方的天子宝座上并不见仁宣帝的身影,只是,他们都注意到,天子宝座靠后一点多了一处珠帘,珠帘后头,隐隐可以看出是一张装饰着珠宝的黄金座椅。
六部尚书与几位内阁辅臣似乎早有预料,对此仿若不见,眯眼低头,恭谨站立,一言不发。
一名小官员终于忍不住问丹墀之下侍立的一位太监道:“魏公公,皇上呢?”
往常上朝,皇上都是先到,先走。这次皇上不在宝座上,让他们心中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魏公公看了那名小官一眼,欲言又止道:“皇上……马上就到!”
这时候,太极殿的外边,另有三人方才赶到。这三人是安定王,焱王和现在的江都王世子傅明月,或者应该喊他朱明月,又或是赵明月。
阳光下,巍巍宫殿流光溢彩。元晟一身黑色金蟒的朝服衬托的他更将的英挺威严,浑身肃杀冷冽。
昨晚,元晟待苏云睡下之后,便安排了她出城。他候着苏云顺利出城,又将焱王府一切都布置妥当,伺候的人也化整为零,方才若无其事的赶来上朝。今天这朝堂,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但是他只是看客,或者在适当的时候可以加一把火,只要在事后拿到准予他回到封地的旨意就行了。
不回封地,处在京城各路人马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他永远都是困在浅水里的龙,做什么也是枉然。还未到太极殿跟前,他便感受到太极殿前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气氛了。
往日外头数丈远一人的侍卫全部换了人,人数也多了一半多。
他站在殿前,目光如电的扫过站立的玄甲兵士,眼底一抹冷冽锐利的光芒闪过。太极殿的戒严,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他没有想到紫阳宫主如此的明目张胆。
他微微驻足,转身抬步,便朝台阶上走去。
“焱王!”
就在这时,一声略扬起的喊声传来,他朝后看去,就见一身暗黄色锦绣王袍的安定王正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安定王前番病重,皇帝下令他进宫可以特予坐轿。
“安定王!”元晟侧着身,抬手朝安定王拱了拱,转身就要朝殿内去。
“焱王何必着急!”安定王呵呵笑着道,“等本王一起,咱们做个伴!”苏云已经落在了他手上,彻底除掉紫阳宫主和元晟,仁宣帝凭着一副油尽灯枯的身体,怎么是他的对手?
他就是熬也熬死他!
此时的安定王万事顺心,心情很好。
元晟冷冷扫了安定王一眼,淡淡道:“本王没有与人作伴的习惯!”他岂能不知安定王心中所想?
他说完,不再理会安定王,转身抬步刚要走,又听身后一个清冷飘渺的声音传来——
“焱王不喜与人作伴,本世子与焱王作伴可好?”傅明月说着,几步追上元晟,似是感叹般的发了句感慨,“安定王爷与父王一样年纪吧?是该养老去了!”
“你……”安定王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傅明月和元晟朝殿内走去,气的冷哼一声,一甩衣袖。
元晟转头,淡淡看了傅明月一眼:“本王不会感激你!”苏云在安定王府的时候,傅明月带人去救,他不是不知道!
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理念,不管傅明月还是明月公子拟或是江都王世子,元晟都将他了解的彻彻底底。元晟很欣赏他作为明月公子的侠义,江都王世子的狠辣决绝,但是江都王府的立场与他不同,他们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况且,他也没兴趣与觊觎自己老婆的男人成为朋友。
傅明月眼角带着丝玩世不恭的邪气,说道:“本世子随性而为,也不需要你的感激!”
元晟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头大步朝殿内走去。傅明月紧跟在他的后边步入殿中。
此时的大殿之中一片窃窃私语,仁宣帝和紫阳宫主依旧没有出现,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尤其是在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
元晟不同于江都王,他身为异姓王,又被仁宣帝刻意隔离,所以他很少来上朝。但是,作为手握天楚半数兵权的王爷,他一出现,大臣们的眼睛里就放出了绿光。朝中有什么动荡,兵权在握的人要不是拉拢的对象,要不就是封杀的对象。而元晟,很显然,想要封杀他,绝没有那么容易。那么,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人们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点有用的消息。
元晟还是浑身冷冽,面容冷峻,但却没有了往日生人勿进的架势。
“本王这阵子一直在府中养伤,前两日才接到消息说今日朝会,要本王务必来参加!”
“朝中大事,等皇上来了,不就清楚了?”
元晟今日的话不少,神情虽然冷冽,但也不是以前的冷酷,但是,不管别人打听什么,元晟都推辞的一干二净,摆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参加朝会——
众人觉得没趣,也不再围着他转。这会儿,安定王已经进来了,大家便都朝安定王围了过去。但是,没说几句,一道尖细的喊声传来——
“皇上驾到,娘娘驾到!”
纷纷乱乱的殿内立马安静了下来,除了安定王和元晟有特许,众人忙都跪伏在地,口呼万岁——
仁宣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坐在竹榻上,由四个太监抬着慢慢走来,后头还有一溜手执毛巾铜盆之物的宫女。
仁宣帝斜倚着竹榻,眼歪口斜,目光黯淡,兴许是病了这些日子身体瘦了不少,那身龙袍罩在他身上显得晃晃荡荡的。
紫阳宫主一身大红百鸟朝凤的皇后朝服,随侍一边,神韵内敛,婀娜端庄,乍一看去,倒是真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他们从殿外走进来,所过之处,众臣跪了一地,呼声不断:“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竹榻来到丹墀之下,四名太监停下来,紫阳宫主上前,招呼身后的宫女一起将仁宣帝抱了起来,将他安置在龙椅上。
紫阳宫主温柔的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毛巾,为仁宣帝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转身闪进了珠帘背后。
这时候,众位大臣看着仁宣帝明显中风的状态,已经目瞪口呆——皇上如此,如何理政?再看甘露殿这位娘娘的架势,宛然真正的皇后,这是要……垂帘听政?
就在众位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仁宣帝御书房外的宣旨大太监钱公公已经站在了丹墀上。
“宣赵武觐见!”
他细长的声音萦绕大殿,回声尚未消散,便听到殿外一层层的喊声传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位身穿赭色锦衣的少年大步从殿外走了进来,少年身材不高,面容白皙俊秀,唇色偏红,行动之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之态。
他来到丹墀之下,对着仁宣帝和紫阳宫主磕头:“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众位大臣立时目瞪口呆——父皇,母后?
这少年是……
钱公公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位大臣,声音不高不低的解释道:“这位公子是前江都王世子,前些日子皇上和娘娘在宫外遇到之后甚是喜欢,已经收为了义子!”为了防止前江都王世子已死的消息泄露出来,紫阳宫主已经编好了故事,以后只消说赵武失踪,江都王以为他死了才办的丧事!所以,这里钱公公说赵武是仁宣帝在宫外遇到的!
紫阳宫主柔和慈爱的声音在帘幕之后响起:“武儿,快起来吧!”又对钱公公道,“钱公公,宣读圣上的旨意吧!”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钱公公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钱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惊回了众人的心神:“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然,朕膝下空虚……原江都王世子赵武,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可堪大任……册立为皇太子。”
接着,在众人的惊愕之中,钱公公又念了两道圣旨。一道是仁宣帝因病退居为太上皇,责令赵武择日登基的旨意;还有一道就是直接立了紫阳宫主为太后的旨意,并表明了一直未曾立后便是因为紫阳宫主,谁知终于等到她却还不等立她为后自己就病重的愧疚悔恨。
圣旨念完之后,钱公公退到了一边。底下的大臣仿佛遭了惊雷,目瞪口呆,一副心神俱失的模样。
钱公公看向珠帘之后:“太后娘娘。”
这时候,紫阳宫主的声音响了起来:“还不拜见皇太子?”
众位大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倒头纳拜:“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虽然继承皇位的不是他们预料之中的安定王,但是,谁继承皇位,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看太上皇和皇太后的样子,事情已成定局,他们,还有反对的必要吗?
众臣的声音落下去之后,帘幕后的皇太后又说道:“皇上如今已经不能上朝理政,然国不可一日无主,让钦天监算个日子,皇儿尽快登基吧!”
钦天监的属臣答应了,皇太后又看向钱公公:“皇上病重,如今虽然醒来,但身体孱弱,尚没有完全恢复。还有什么事情,钱公公听太子殿下的吩咐吧!”
说完,帘幕之后人影晃动,人们隐约看到,皇太后已经起身。但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定王突然出声:“且慢!”
殿内一片安静,皇太子眸中一抹利光闪过,看向安定王:“王叔有事?”
“你倒是真该喊本王一声王叔!”安定王看着皇太子的目光带着一抹得意嘲讽的笑。
皇太子一愣,却是微笑淡定的说道:“王叔这话说的,本宫不正是喊的王叔吗?”
安定王没有再理会她,而是冷笑一声,转身看向众位大臣:“天楚立国两百三十余年,从没有女主当政一说。我天楚又不是没人了,怎么能让女主当政呢?”
众位大臣不明所以,都在地下窃窃私语,终于,有人朝安定王喊道:“王爷,皇太子明明是男的,怎么说是女主当政?您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求的是一个安稳,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们都可以接受。但是,女主当政,这样逆天的事情,说出去,他们还能安稳吗?
堂堂天楚,没人了吗?竟然让一个女人登上帝位。天楚百姓的口水也足以淹死他们了!
安定王猛然回身,指向皇太子,一字一句说道:“她,是本王的皇侄女,御封的慧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