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醉芙蓉
因为是冬季,摊上拜访的苗木都是除去枝叶后的植株,枝桠断口和根部都用稻草绳包裹缠绕,用于防寒和保存生命力。特别是根部,小型苗木还好,大型的木本藤本苗木则都带着原生土,一个圆滚滚的土疙瘩,也与根系一起用草绳密密匝匝地缠绕包裹着。
这些稻草绳的包扎捆绑,保证了植株存活率的同时,却也带来另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植物鉴别分类,除了植株形态、茎枝、叶片、根系、花和果实,都是鉴定的重要因素。特别是花和果实,往往才是鉴定的关键。这些苗木莫说没有花果,细枝、叶片都没有,根系也被包裹着无法看到,仅仅露在外边的只有一截茎干,这就给品种鉴定带来了很大的难度。漫说不熟悉苗木鉴定的人,就是浸婬植物学鉴定几十年的老教授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能够鉴定出植株的品种。毕竟世界上植物的种类太过繁多,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所有的植物都熟悉,更何况,苗木还有变异性,特别是原生(野生)苗木,因为原生地条件的千变万化,还有生长过程中遭遇虫害、野兽破坏、病害等等,都会导致植株茎干的形态改变。这就使得坚定苗木种源更加困难。
综上所述的种种,就使得这些千奇百怪的苗木有了一定的赌性,如同赌石、赌宝(古董黑市)一样,有了一定的风险性。或许被众人集体看好的某株植物,被人花几百万几千万高价买回去,等发了芽开了花,才发现不过是一种很普通的植物,不过价值几百上千元,甚至一文不值。
更何况,苗木相对于古董、赌石那些东西,还有一种风险,那就是成活率。特别的大型原生树木,被从原生地挖出来,中间不知运了多远,又加之挖掘时会把大部分根系除去,只剩下主根和几条主要的侧根,这都是的成活率大大降低。
或许你眼力够好,拍到一株真正的珍惜苗木,可你种不活,还是会赔光光!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种不定因素,才使得苗木交易带了更高的赌性。所谓赌性,既有可能用极少的钱买到一株价值千万的珍稀苗木,大涨;也有可能花几千万购得一株根本不值钱的苗木,或者种不活,大亏!
摆摊和来往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这些人既有穿着体面的,也有裹着破军大衣形容不堪的。但在这里,不论衣着容貌言谈如何,几乎没人在乎。越是这种地方,往往越是鱼龙混杂,曾经还有个形如乞丐的老头儿,一掷千金买下好几棵珍惜苗木的事情。所以,对这里熟悉的人,都知道在这个地方,以貌取人根本行不通。
顾爽看到一个个包裹的和粽子似的苗木,就赶到这次来恐怕真的如她所说,只能是长长见识了。虽然她也种了大半年花,可对于这些野生的苗木根本不认识几种,哪怕那一株最最常见的苹果树去了枝叶、包裹起根系来,她也不认识。更遑论其他珍惜苗木。
几个大摊子前,都或站或蹲着有人,摊主抄着手热心地和那些客户招呼着,顾爽没往前凑乎,来到一个小摊子前。
这个摊子只有两株手腕粗的小树,树干七扭八扭的,灰黑色的树皮却片片爆裂开来,粗糙的很。顾爽对这些特征啥的根本没有概念,看那守摊子的汉子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蹲在那里,看着旁边摊子围的人满眼的羡慕和无奈,看面相应是个憨厚的,也就装着细看的样子,蹲下来伸手扶住树木的树干。看特征她是不行了,只希望她那与植物交流的莫名其妙的感应能力能够帮她点儿忙。
手掌扶在粗糙的树皮上,顾爽的眼睛还得装着仔细观察的样子,其实目光却已经放空,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手掌的触感上。
咦,别说,这一株树木还真有感应,但是却气息极弱的样子,一个极其微弱的意念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给我土给我水,结梨子……
梨子?这是一棵梨树?
顾爽很高兴,这还是她除了自己种植的花木外第一次与外边的植物交流,心下高兴,暗暗决定只要这汉子要的价格不太离谱,她就买下这株树木。
这么想着,她又伸手扶住了另一棵树木,这一棵树的树干稍粗一些,树皮同样的爆裂粗糙。顾爽慢慢感应,同样的得到了回应:冷……救我……结梨相报……
汗,这还是棵古董树,居然还会拽文言。
顾爽暗汗了一把,稳了稳心神,这才看向那守摊子的汉子:“你这两棵树咋卖?”
那汉子有些腼腆,被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问话,有些怯懦地动了动嘴唇,闷声闷气地道:“一棵两千。”
嘶,这么贵!
看这么两株七扭八歪的梨树,顾爽的心理价位也就是二三百块钱,没想到对方开口就要两千一棵,足足比她的心里价位高了十倍,让她不由地有些迟疑起来。
但是,能够在外边遇到两株能够交流的树木,顾爽还是很想把它们买下的。略略思考了一下,顾爽还价:“便宜点儿吧,两棵我都要,一棵四百,怎么样?”
人家要两千,顾爽没敢报最初的心理价位,而是稍微涨了一点还了价。她想着,若是对方不乐意,她还可以再稍微涨一些,两棵梨树一千块钱也不算低了。
可那汉子认准了自己的价格,一听顾爽的价格,脑袋立刻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连连说:“不行,不行,一棵两千,不贵了。”
呃,顾爽有些头疼了。
往往老实憨厚的人,性格也特别犟,用顾爽老家的话来说,就是性子轴(zhou三声,执拗的意思),老犟筋,认定了一件事就往往不知妥协,一条路走到底,不碰南墙不回头。这种人真的认准一件事,你即使磨破嘴皮子只怕也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这下子可要难办了。
看看那两棵树,顾爽简直有些想要放弃了。
可想想这两棵树既然能够与她沟通,也算是有缘,忍了忍,最后尝试道:“大冷天儿的,我一次买了你也省的在这里挨冻。我给你一千一棵,两棵两千,怎么样?”
那汉子还要摇头呢,就听得顾爽身后一个人道:“这么两棵树,人家姑娘给你两千不少了,你还不赶紧卖了?”
顾爽一听这么明显帮忙的话,却并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心生警惕地站起来,说不定是什么托儿呢,这年月医托、药托、各种托儿还少?她往一旁退了一步,回头去看那出言帮她的人。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五官倒也端正,面目普通,没啥特点,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脸膛儿黝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小城镇中年男人。
那人见顾爽看过来,咧咧嘴一笑,目光却也没有过多地在顾上脸上停留,转而又向那个卖树的汉子道:“我看这个姑娘也是实心实意地买你的树,你也别再拗着不卖了,稍稍便宜点儿,双方两将就,这买卖才能成呢!”
这番话说出来,顾爽简直都要感叹这人太会做人了,帮买也帮卖,人家说的话谁也不偏袒,只是为了促成买卖交易。不过,越是这样,顾爽反而越是警惕,已经暗暗准备离开了。
可惜,那卖树的汉子根本不领情,连连摇头道:“不行,我这树真值两千。便宜了不卖!”
“嘶,你这人……咋这么不知好赖呐?”帮话的人一副被气到的样子,丢下一句话,摇着头转身走了。
那卖树的汉子目光闪过一丝懊恼,张了张嘴,终还是没又开口叫人,看着那插嘴的人走向别的摊子去了。
经过这么一番,顾爽心头的警惕反而消减了一些。她伸手模了模两株树的树干,又感受了一下,确定两株树已经伤了根本,若不尽快栽种下去,只怕就无法成活了,心下感叹着,终于咬咬牙,也不再和那汉子争执价格了,掏出四千块钱,把两株梨树买了下来。
那汉子一看顾爽爽快地付了钱买了树,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憨厚的笑来,沾着唾沫把四千块钱数好了揣进大衣的内兜里,搓着手对顾爽道:“妹子,这两株树带着土多,沉,你住哪里,俺给你把树送回去吧?”
说着,还拍了拍身后一辆加重老式自行车,介绍自己是有交通工具的。
顾爽也觉得刚刚到了这里,还没怎么逛,带着两棵树真的不方便,正要答应呢,雄大海从旁边走了过来。
“呵呵,顾爽这么快就下手了?”
说着,走到近前,目光在那两棵树上一扫,不由皱了皱眉头。暗道,这不过是两棵梨树,苗圃里还缺这个?十块二十块钱一棵,要多少有多少,顾爽咋在这里买这个了?可不是小姑娘没经验没人蒙了?
这么想着,脸色就有些难看。小姑娘是尚凡带来的,不说他平日里诸事需要多多仰仗尚凡的关系,两人交情也厚,近十年的朋友了,虽然见面不多,也算是投契的。看尚凡对这小姑娘可是上心的紧,若是让她在这里受了坑骗,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这么想着,雄大海就稍稍问了句越规矩的话:“这两棵……树,顾爽多少钱买的?”
“一株两千。”
四千?!
雄大海脸色更难看了,两棵梨树品种再好也不过百儿八十的事儿,顾爽居然花了四千,这明摆着被人坑了啊!
不过雄大海是啥人啊,他虽然有心帮顾爽,可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儿。这里虽然还不是黑市交易,但也都遵守一定的行规,那就是买卖双方完全自愿,旁的人不能插嘴说丑话,否则就是破坏买卖,是要被所有买家卖家共同抵制的。
脑子一转,雄大海挂了一丝笑问顾爽道:“呵呵,巾帼不让须眉啊。既然顾爽买下这两棵树,可是认出是什么树种了?”
若是问树木的特点,顾爽还真说不上来,但是问品种,却没有人比顾爽更肯定的了,毕竟人会坑蒙拐骗,树木可不会。
不过她也不招摇,露出一个迟疑的表情,沉吟道:“我看着像两棵梨树。”
顾爽这么一说,雄大海不禁愣了一下,转回头却只有苦笑了。自己还怕人家不懂被坑,可人家明明认得树还花钱买下,那就说明人家认为值这个价。有句话叫做:有钱难买我愿意。人家有钱花多少钱买都是人家的事儿,哪怕人家花个几十万买棵果树栽院子里呢,那人家愿意,他也管不着不是。
“呵呵,这两棵树放在这里吧,一会儿就有人来运回山庄去了。”
既然问明白了情况,雄大海也不多说了,笑着嘱咐一句,把这件事模过去,说说笑笑,也不离开,陪着顾爽继续往下一个摊子看过去。
雄大海有了安排,顾爽也很放心。虽然刚刚接触,但顾爽还是相信雄大海的,或者说,她相信能够让尚凡如此交往的人。
接下来,顾爽有雄大海陪伴逛了几个摊子,雄大海看得多,却没有出手,也不轻易说话,只与那些相熟的人嘻嘻哈哈地随意聊几句不相干的话,看起来相当精明,也相当圆滑,顾爽暗暗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自己也不动声色地模了不少植物,却竟然再没有一棵能与她交流的。
大大小小逛了十来个摊子,顾爽只是通过观察了解了些此地的规矩和习惯,对于植物的辨别却没什么进益。别说那些看花木的人轻易不会说什么,就是交易的人也只是简单地讨价还价,根本不对花木作评论,偶尔听到相熟的人议论,也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般,让人隐隐感到一种隐晦的不同来。看来这里只凭个人眼力买卖,盈亏由天了。
不多时,尚凡也走了过来,与顾爽、雄大海会合。
“怎么样?老雄没出手?”尚凡笑着道。
“哈哈,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老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就淡了。倒是顾爽刚才买了两棵树,已经着人送回去了。”
尚凡一听,不由好奇,挑着眉梢看过来。
顾爽本来就打算只出耳朵旁听呢,没想到雄大海说到自己身上来了,略略笑笑,道:“我那里花多,却没种过果树,所以买了两棵梨树。不突它结梨,春天能开几朵梨花也好。”
既然顾爽说的这么明白,又轻描淡写的,想来没有什么。虽说尚凡觉得雄大海特意提起有些突兀,却也没再追问,无奈地摇摇头笑笑,转而继续和雄大海聊天。
三人走走看看,都没有再出手,故而速度也不慢,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已经走到了集市的最后几个摊子。
这边的人流明显比街口的少了许多,稀稀拉拉的。可集市最末尾的一个摊子前,却围满了人,看样子足足有三四十人,黑压压的一片,倒是整个集市最热闹的了。
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顾爽本不想上前,可尚凡和雄大海却很好奇,两人想看一眼,径直走上前去,顾爽也只好跟在两人身后。
这个摊子因为人多,好像对里边的苗木也颇有争议,即使都低声议论,人多了也听得嘁嘁喳喳的,声音也不小了。
临近人群,顾爽见尚凡慢了一步,让雄大海走在前边。
“这是有了什么稀罕货色了?”雄大海还是大大咧咧的,并没有放低声音。人群中听到他问话,不由就回头看过来。立刻就有好几个认识他的人笑着和他招呼,同时,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竟自动地让开了一条缝隙。
顾爽暗暗吃惊,虽然她原来就想到了雄大海在此地势力不小,没想到居然这么有影响力,看那些让路人的表情,恭谨的谄媚的,显然雄阔海在此地绝非他自己说的只是一个普通商人那么简单。
那些人让路,尚凡也略略退后一步,将顾爽让在两个人中间,一起走进了人群。
进来了,顾爽才看清楚,人群围着的这个摊子上摆放的不是什么大型树木,而是十几株低矮的灌木。因为灌木本身植株就矮小,如今又被修剪了枝叶去,故而每一株只余下二三十公分的茎干,下边虽说也有根系,却也不例外地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到模样。不过,那些露在外边的茎干基部却是粗壮虬结粗糙的,甚至外皮都几乎不存在了,露出扭曲粗壮的茎基来。显然都是些老年分的苗木了。
顾爽一看之下不由心生疑惑,这些灌木植株她倒看着眼熟,与她在苗圃里见过的牡丹芍药之类颇为相似。因为她对这些花木的特征毕竟谈不上什么研究,也就能看出相似来,真让她确定究竟是牡丹还是芍药,亦或是与它们类似的其他的花木她就没有办法了。更何况,即使牡丹、芍药,栽培变种也是不胜枚举,名品珍品异品的价格更是普通品种没法比的,说是云泥之别也不过分。
一直豪爽谈笑的雄大海看到这些植株竟也显出几分认真,就连气势也瞬间由粗朴直爽转为内敛深沉,仿佛瞬间变了个人似的,顾爽不由上了几分心。
尚凡倒是仍旧面色不变,只是不在意地蹲下看着。顾爽也顺应大家的表现,假装蹲下来察看的同时,伸出手扶上一棵花木的茎干。
很可惜,这株花木没有反应。顾爽有些失望地松开手,继续感应起其他的花木。
雄大海错略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棵茎干稍粗,颜色也比其他浅一些的植株上,仔细地察看茎干的纹理、色泽还有皮孔等特征。越开,他的眉头蹙的越紧,最后,两道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形成一个疙瘩,双眼深沉,好像遇到了什么重大疑难一般,幽明不绝起来。
尚凡倒没什么,随意地看了看,就撂开了手,却并没有起身,转而不动声色地看着顾爽一个植株一个植株地用小手模索着,还装模作样地观察一番,只不过,她那些动作看在他的眼里,哪里看不出是假装的,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借着遮掩调皮捣蛋一般,让他好笑又有趣。
除了雄大海抓在手里的那棵,顾爽都看了一遍,也没有一株能够交流的,心下失望的同时,不由地看向雄大海。
此时,雄大海也正好看完,仍旧皱着眉,摇摇头嘀嘀咕咕地站起身来。
雄大海是自言自语的嘀咕,声音自是极低的,不过顾爽就在他身边,离得近,也大致听明白了他嘀咕的内容:“……看着像牡丹,又像芙蓉,咦,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花……”
顾爽听得更为好奇,直接伸过手去握住了那棵植物的茎干。
嘶,她感应到了什么?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竟是一句诗!
顾爽微微一怔,脑中很快想起这句颇为有名的诗句的出处,正是后蜀主孟旭的费贵妃,也就是历史上颇为有名的花蕊夫人,后蜀被宋朝攻下灭国之后,被赵匡胤掠进后宫,最后因为不忘孟旭被赵匡胤杀死的悲情女人。
她居然会从这株花木中感应到一句诗?花木吟诗,若非顾爽亲自经历,恐怕她会以为又是一个聊斋故事了。
不管此事让人觉得如何荒诞不经,但顾爽此时却立刻就断定了这株植物的品种和出处。无他,当年孟旭为了讨好花蕊夫人,下令整个成都遍植芙蓉花,从此成都被人称为芙蓉城,就连简称也是蓉城。那么这株被雄大海难以分辨的植物就一定非木芙蓉莫属了,而且这株花的祖籍一定是那座芙蓉花遍植的城市。
甚至,顾爽心头还有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这株木芙蓉既然如此沉湎于那句诗,是不是可以猜测它是当年陪伴在费贵妃花蕊夫人身边的?试想当年,美人若花,花如美人,芙蓉如面,面如芙蓉,美丽的花蕊夫人亲手栽植下一株木芙蓉,并日日洒水照料,形影相伴,直到国破之日,花蕊夫人含泪泣血吟出那首国亡诗,这株木芙蓉感受到花蕊夫人心中的悲愤和伤感,却苦于自己无法回应。再后来,花蕊夫人香消玉勋,这株当年陪伴在夫人身边的芙蓉花却活了下来,然后辗转流落,以至最后到了这个偏僻小镇的花木集市上来……
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女人本就太少,而且大都是红颜薄命,不得善终。顾爽心中也闪过一丝伤怀,别说女人完全没有人权的古代,即使妇女解放妇女平等这个口号喊了几十年的如今社会,女人不也是处于弱势吗?
她这里莫名地胡思乱想着,那边雄大海已经开口问价了。
这株花木虽然他无法判断品种,却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若是价格合适,买下来种种看也是一个消遣。
“……这个多少钱啊?”
“十万一苗,概不讲价!”摊主也是个生面孔,却很直接明了的回答。
雄大海本来已经放松的眉头不自禁地又皱了皱。这个集市其实和咕咚街差不多,许多卖主都是漫天要价,买主再就地还钱。这其中讲究的就是一个胆大心细眼睛亮,可今天接连遇到几个不二价的主,还真是不太常见。
雄大海再次瞅了瞅被顾爽握在手中的苗木,心下暗暗思忖:十万块钱他倒不在乎,但雄大海此人一直顺风顺水,生意做得顺利,自然自信满满,对自己的眼光和名声也非常爱惜。他这次之所以询价,倒不是怎么看好这株花木,更主要的是因为他没能辨别出这株花木的品种,有点儿好奇,想买回去研究研究。
可这个卖主一句生硬的回话,让雄大海有些不愉了,而且若是他今日在这么多人眼前买下,将来种出来不过是株普通牡丹,那也会影响到他的声誉。这么想着,雄大海就熄了买下这株苗木的心思,摇了摇头,后退一步,表示自己放弃购买的权利,其他人可以出价了。
顾爽胡思乱想了一通,听着雄大海讲价,然后放弃,心下犹豫。这株花是她今天唯二遇到的可以与她沟通的植物,可那个联想实在让人起腻……虽然她深信自己绝对成不了花蕊夫人,不说时代不同了,自己压根儿也没有人家的倾国倾城貌,咏柳咏絮才。
不过,顾爽向来想得开,心性开朗,不过片刻自己先暗自失笑了。
不管那花蕊夫人如何,若真的可以论证这株花的来历如她猜测,那这株花的价值恐怕立刻就能翻几十乃至上千倍,她是干嘛的?不就是卖花挣钱的吗?这么一个投资机会自己怎么能眼睁睁放弃呢?
那个谁说苗木的来历不过是猜测,就这样盲目花十万块钱有风险。可顾爽来这里参加的是什么啊?花木黑市,本身就是一种高风险的博弈,既然挨上一个赌字,哪里会没有风险的?再说了,高风险才有高收益,还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富贵险中求嘛!
这时,围观的人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有人对那摊主调侃:“喂,你娃几棵老花根来,就要十万块啊,要是这样,咱们镇上的花根还少?成千上万没有,几百棵还是有的,你还要不?我便宜点儿一回批发给你?”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大笑,立刻又有人道:“是啊是啊,临近的程寨子镇也不少,你要不要?我带你去挖,到时候卖了钱,给我一半儿就行啊!”
众人调侃的越来越重,那个外乡人似乎也隐隐有些害怕起来。却只是青白着脸,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实在听不过了,干脆俯身扯着铺在地上的床单就开始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见他如此,顾爽咬咬牙,给自己打了打气,慢慢站起身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楚道:“我买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一片大哗!
据雄大海之前的表现,好多感兴趣的人也都决定放弃了。对这里熟悉的人基本上都认识雄大海,都知道此人虽然看上去憨直,其实却最是深藏不露,眼光也非常毒辣。曾经雄大海就创下了用三万买下一株无人问津的树,之后鉴定后为印度佛舍利树,极为名贵的原生树,而且可贵的是树龄足足有三百多年,据说可以庇佑护宅,逢凶化吉。最后引起轰动,转手卖了七千五百万的天价。
雄大海既然放弃,就说明他不看好这些苗木,那些人自衬比雄大海差的更远,当然立刻放弃。
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跟随雄大海而来的年轻女人居然就要买下这株苗木,不得不说,让众人都纷纷猜测起来。
顾爽却不理会其他人表情,只转眼看向雄大海笑道:“雄大哥,这可是你不要的,别怪我捡漏儿。”
顾爽本就生的清丽,只是平日里大都端庄,出了朱莉极少与人调侃说笑,此时对着雄大海如此娇嗔一笑,带着几分女子的娇憨妩媚,虽是直言直语,却偏偏带着一些撒娇的味道,别说雄大海,就是周遭一群围观的人也登时笑了,将这段事情抛开。谁会与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过不去呢?
雄大海哈哈一笑道:“顾爽这么说,我这老脸都要红一回了。就是我已经买下了,妹子喜欢也可尽管拿去,不就是一棵花苗吗,值当什么!”
顾爽又一笑:“那就多谢大哥了,雄大哥这句话我可是记住了,再碰到好东西,就让雄大哥买来送我。”
看着眼前女子笑语彦彦,对象去不是自己,更何况,顾爽还逗趣说要向雄大海讨要东西,虽然知道是应酬话语,尚凡还是有些不舒服。有时候男人就是这么贱,恨不得女人都来奉承他,哪怕是为了换取某些利益。
是以,顾爽说完,雄大海还没回答的时候,尚凡就微笑着上前,挤到顾爽和雄大海之间,对顾爽道:“这里也逛完了,天这么冷,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我还想看看你买的那两株梨树呢。”
雄大海低头一笑,模模鼻子,后退一步,让尚凡引着顾爽在前边走,自己才慢慢跟了上来。
回到青山庄园,尚凡和雄大海再次看过顾爽买的梨树和芙蓉,都觉得有些奇怪,这芙蓉还罢,看起来就是古本,而且有些牡丹的特征,说不定还能出些彩儿,可那两株梨树,虽然看着枝干爆裂粗糙了些,可树干太细了,绝对不可能是古树啊,怎么地,两株梨树也不值四千啊!
不过,这两人也不讨那无趣,没有人真的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随意哼哈两句就丢开手不提。顾爽还真怕他们追问原因,如今见他们这样,乐不得的自己轻松。
那边,尚凡已经转开话题:“老雄,时间不早了,你快把你藏得好货拿出来。”
“前几天刚好得了一只野山羊,知道你要来,就给你留着呢!”说着,雄大海转身吩咐了一声,又回头对顾爽和尚凡道,“老弟和妹子去休息一下,暖和暖和喝口水,那野山羊其他人做了我不放心,别浪费了好料,我去厨下看看,失陪一会儿。”
尚凡和顾爽笑着应了,看雄大海去了厨房,两人也一起上楼,准备各自回房。
顾爽刚刚外出穿了一件长款的羊绒外套,里边也只是穿着一件薄毛衫,逛着集市,看着那些苗木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等往回走的时候,就觉得四面八方的寒风把薄薄的羊毛外套吹得透透的,直往骨头里钻。脚上虽然穿着小靴,可谁都知道现在的女靴看着暖和也就是里边薄薄的一层衬里,根本不暖和,冻得顾爽的双脚都没了知觉了。现在回到房子里,热气一熏,身子还没暖和过来,冻了半天的脸颊倒是红晕一片,再加上因为骤冷乍热让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简直如醉颜美人般,本来只是清丽的容貌,一下子变得耀眼夺目起来。
两人的房间都在二楼,偏斜的对门。
顾爽打开门,回头对尚凡一笑:“待会儿见!”
说完,就像一个精灵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而恰恰就是这么一个回眸般的一笑,尚凡竟看得呆住了。直到顾爽嘭地一声关上房门,他才清醒过来,可还是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出了好一会儿神,才神色不明地走进房间。
顾爽回房,手脚冻过之后开始回暖,刺刺的疼。她知道这要是弄不好就要冻伤了,也不敢立刻用热水洗,拿了不太冷的水洗了手脸,待脚上的刺痛不那么明显了,这才快速地洗了个战斗澡,出来之后,用按摩膏给脚做了个按摩,彻底地让脚上的刺痛祛了,这才穿了鞋袜。
她这边刚刚穿好衣服,正捧了一杯水在喝,尚凡就过来敲门,叫她下去吃饭。
两人来到雄大海待客的专用小餐厅,房间并不太大,摆着一张圆桌子,见他们过来,菜肴陆续地送上来,上边许多菜肴,顾爽也就看着是肉类、山菌,却根本叫不上名字。
“顾爽可是第一次来,你还不给她介绍介绍?”尚凡笑着在顾爽和雄大海之间坐了,一边给顾爽倒了杯黄酒,一边笑着道。
顾爽看到黄酒都是热好的,袅袅的酒气蒸腾着,散发出一股子浓郁醇厚的酒香。细闻之下,里边还放了姜片,就知道是为了驱寒特意备的,立刻对雄大海的精明周到更了解了一些。
“谢谢,”顾爽接过酒杯对尚凡致谢,转而又对雄大海笑道,“谢谢雄大哥想的周到,我没想到这么冷,真是冻坏了。”
雄大海哈哈一笑,道:“你们在城里住惯了暖气房子,出门又有车代步,想不到也是正常。我这天天在野地里跑的人,却忘了嘱咐你加件衣服,说起来才是惭愧,不值当妹子道谢。”
几人又寒暄几句,雄大海当真如尚凡要求,一样一样地介绍起桌上的菜肴来。听他这么一介绍,顾爽才算知道了,就这么一桌子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菜肴,当真能够称得上是山珍水鲜俱全了。
除了先前说的野山羊,还有野鸭、斑鸠、麻雀等几种野禽,还有野兔、野猪肉,当然也少不了山野菜和野山菌。那山野菜也不知怎么保存的,细女敕鲜亮,绿莹莹的入口滑女敕鲜香,就像刚刚摘下来一般。
之后顾爽实在好奇问过之后,才知道,这几年人们越来越重视一个返璞归真,原来不值钱的山野菜啥的也跟着金贵起来。葛店镇上有些人就动起了心思,反正大棚温室有的是,就在花圃边角洒上些野菜种子,收获花卉的同时,没想到山野菜也带来了不小的效益,倒是增加了不少收入。他们现在吃的就是刚刚从那大棚里采回来的山野菜,雄大海还说,毕竟是大棚野菜,若是初春过来,天然生长的野菜那才叫一个鲜女敕新香。
有说有笑地吃完饭,顾爽因为喝了几杯黄酒,身体也彻底暖和起来。
因为起的早,又是开车又是逛集市,不免有些困倦。
雄大海看向尚凡,尚凡点点头,开口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下午让雄大哥带我们去打猎。”
打猎倒是挺有趣,不过想想山上的风更是凛冽,顾爽就生出一股惧意来。她这次来想的不周到,并没带太多防寒的衣服,上山挨冻不说,说不定还成了人家的拖累。
这么想着,顾爽不由道:“我没带棉衣,还是不去了……”
“呵呵,这么快就冻怕了?”尚凡一张俊脸突然凑到顾爽面前,似乎要看低着头的她脸上什么表情。
顾爽被他突然凑过来吓了一跳,头下意识地后仰,抬眼却发现自己和对方的脸隔得那么近,她抬头的瞬间,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一起了。心中大囧,本身就酒气熏蒸晕红的脸更是红了大片,心下却还是清醒的,急忙退了两步,快速稳了稳心神,狠狠地瞪了尚凡一眼:“喝多了?这么吓唬人!”
尚凡眸子一沉,却立刻哈哈笑着直起了身,“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么胆小!”
顾爽被他闹得有些气恼,正要不理会这个醉汉,转身回房呢,胳膊一紧,已被尚凡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