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肉食品加工厂,怎么还在打基脚?”
站在天福乡肉食品加工厂的基建工地旁,我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身边只有一个木头一般的苏建中,也没指望他回答我的话。
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现在已经是八五年的二月份,据李爱国来宝州地区投资,已经差不多半年时间了,我去年十月份来看过一回,还在平整地皮。占地倒是蛮广大的,足足六七十亩。当时我还开玩笑,说李爱国的想法与本衙内暗合,想要建一个花园式工厂。
自然,这也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天福乡的地皮焉能与江口市相比?我在江口市建花园式工厂,目的就是圈地。真要建工厂,容纳几万人都绰绰有余。
那一次我也不是专程去看这个肉制品厂的,去省城时顺路经过,停车看了一眼,也没在意。既然是薛平山亲自负责的项目,我没啥兴趣。这一次还是顺路经过,刚从省城拜会了先生回来,在车里瞥了一眼,发现这个工地还是那么荒凉,觉得有些奇怪,叫苏建中停下车,在旁边站了一会。
六七十亩地的大工地上,仅仅只有一二十个人在有气无力地干活,其中还有一多半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抽烟磨牙,聊天打哈哈,哪里有半点“热火朝天”的干劲?
而本衙内在江口市投资的项目,秋水大酒店已经临近竣工封顶,预计四五月份就可以开张营业。几个工厂更是在去年年底就已经投产,产品都销出去许多批次了,是真正的“江口速度”,一点不带吹牛的。第二期资金五百万又已陆续到位,准备在秋水大酒店附近开发一个高档次的写字楼。
李爱国一个港商,焉能不知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道理?
这家伙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正疑惑间,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几台小车开了过来,停在工地旁。打头一台,车型实在太熟悉了,居然是桑塔纳。簇新簇新的,应该是刚从一汽大众下线不久。虽然我对桑塔纳面市的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不过依稀记得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情。却不知谁如此新潮,竟然就整了一台。
一九八五年刚下线的普桑,配置很是一般,不过较之吉普车,那就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了。这段时间比较忙,倒把这茬忘了,得抓紧时间换车。倒不是为了显摆,我现今用车的时候越来越多,换了桑塔纳,无论是赶时间还是在车上休息,都比吉普车要强得多。
桑塔纳车门打开,一个圆滚滚的中年男子艰难地挤下车来,旁边跟着一个二十几岁长相妖娆,身材同样妖娆地女子,瞧那模样,该是“圆滚滚”的秘书之类,至少白天应该是秘书,晚上是什么,不好猜。(wa
第二台第三台都是吉普车,下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个瘦高的身形赫然在目,竟是江友信。而他前头那位,红光满面,一副春风得意的情形,可不正是陈立有。
却不知这二位来此做甚?
江友信眼尖,一下就瞅见了我,朝我一笑,扬了扬手。
如今他正经可以称为我大姐夫了,已经和大姐领了证,定在五月一号摆酒宴客。
还是依照我当初的计划,将向阳县秋水饭店定作了承办婚宴的所在。基本上,江友信只管请客收礼,其他的事情,您就甭操心了。
本衙内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他和大姐婚后,能有一个相对宽裕的经济条件。直接给钱有伤他地自尊,那就曲线救国便了。
我慢慢踱过去,陈立有也瞧见了我,慌忙紧走几步过来与我握手,轻笑道:“小俊,你怎么也在这?”
我笑道:“这话该我问你们。”
陈立有也不管为什么是该我问他,当即答道:“海天书记与刘县长要我和江主任来实地考察一下肉食品厂的情况,商量一下投资的事情。”
海天书记与刘县长,嘿嘿,仅仅只听这称呼,片言只语之间,亲疏已别!
严玉成、柳晋才、唐海天一脉相承,七八年间,三人接力,将向阳县经营得铁桶一般,中间孟宇翰上演了一个小小插曲,无关紧要。如今的向阳县,自是唐海天的天下。特别是陈立有这种柳派的嫡系中坚,自然更是视唐海天为柳晋才的代言人。
好在刘和谦是龙铁军的秘书,细论起来,大家都算一条线上的人,加上唐海天生性宽容大度,只要刘和谦能摆正位置,唐海天自也不会刻意与他为难。向阳县现在的局面,由上到下,都是极好地。
我听了陈立有的话,顿时皱起眉头:“投资?什么投资?”
“哎,陈县长,这位是谁啊?”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过来问道。此人四十余岁,穿着夹克,头发梳得溜光润滑,跳蚤都站不稳,一双小眼睛在金丝眼镜后骨溜溜的转动,让人一见之下,心里便有些腻歪。
“哈哈,钱局长,这位是……柳俊同志,我一位朋友的小孩……”
见我猛向他眨眼,陈立有不知何意,估计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便绕了这么一个圈子。
我如今虽然已经快十六岁了,身形也完全长成了大小伙子,毕竟面女敕。叫人知道柳书记的小孩坐着专车跑来跑去地,不见得是啥好事。
在我看来,老子的官做得越大,衙内反倒要愈加收敛些。盖因身居高位,一举一动,均引人注目,亲人朋友,亦会惹人特别“看重”。
“这位是地区轻工业局的钱局长。”
陈立有压低声音给我介绍了一下。
“正的副的?”
我问道。
对地委委员,行署副专员这一级的大头头,我自然是熟极如流,但地直机关的一把手,人数众多,我终归不是体制内地人,就不是很熟悉了。
“正的。这个肉食品厂,就是他和港商李爱国先生直接联系的。”
陈立有说着,又指了指那个穿着西装的,“圆滚滚”的中年人。
好在钱局长听陈立有介绍说是一个朋友的小孩,顿时对我失去了任何兴趣,一刻也不曾多留,只顾陪着“圆滚滚”去了,倒不曾留意我们之间地对话。
“向阳县怎么也掺和这个工厂投资
了,不是只签署个生猪的供销合同吗?”
我的心思,紧紧盯在“投资”上头。
“啊,是这样……”
陈立有正要解释,那圆滚滚地港商李爱国先生开口了。
“陈县长啦,你过来看看啦,这就系我们这个肉食品加工厂的厂址啦,已经准备开工建设了啦……”
呵呵,倒是一口正宗香港“国语”,与上辈子在沿海地区见到地许多香港老板有异曲同工之妙,没来由的让我泛起一种酸楚地感觉。
要我对上辈子地打工生涯充满热爱,势所难能啊!
陈立有对我点点头,意似抱歉,然后走了过去,与李爱国还有钱局长站在一起,展望这一片开阔地工地。那些懒洋洋的工人见来了老板和干部,倒是积极了几分,不再抽烟聊天磨洋工,各自干活去了。只不过仔细一瞧,仍然是出工不出力。
一个破工厂,建了五六个月还在下基脚,确实也叫人很难提得起劲头。
“陈县长啦,这个工厂呢,我们打算投‘鸡’五百万啦,你们县里要和我们签订合同的话,必须先付定金的啦,实在系不好意思啦,要和我们合作的人太多了……”
我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让“合作伙伴”带资建设,这个模式后世倒是经常运用,正是“小马拉大车”,以小搏大的惯常手法,也不能说全部都有问题,但猫腻不少。搞不好就会被套住,进退不得。
以小搏大,毕竟是十分冒险的行为。非有大智慧者不能轻易掌控。
只是方当一九八五年,怎么就会兴起这般超前的模式?
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前世地记忆,不可否认,穿越回来将近十年了,前世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不经常回忆一下,许多事情都渐渐离我远去了。(:
这于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真是难说得很。
很显然,这一辈子我的生活轨迹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也已步步融入了新的人生历程之中,上辈子的种种,都已渐渐封存在越来越遥远的记忆深处。
人不能总是生活在过去里,这个道理我是明白地。
可是过去,对我而言,不但是回忆,还是一笔无可替代的宝贵财富啊。没有这个“过去”,这一辈子我焉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和地位?就是一个卑微的草根罢了!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都会被这个问题绕得脑仁生痛。
且随它去,顾了眼前再说。
“陈县长,这个肉食品厂建起来之后,每天可以加工生猪以上,山羊3c0以上,利润和回报率都系很高的啦,目前有好多单位都已经下了定金,你们县里要入股的话,最少也要投入二十万以上啦,不然我们不考虑再增加股东的啦……而且,我们肉制品厂也会优先考虑和股东单位签署供销合同啦……”
胖乎乎地李爱国先生两片厚厚的嘴唇开阖之间,一串串港式国语冒了出来。
对肉食品加工厂,我两辈子都不曾认真接触过,也不知李爱国所言,是否有夸大之处。不过每天加工生猪,山羊300,相对小小宝州地区,确是大手笔。
陈立有眼望钱局长,钱局长点点头,说道:“立有县长,李先生说的确实是事实,目前已经有八家单位准备入股,包括我们地区轻工业局和青安县政府,都是投入了二十万资金,都已经到账了……”
陈立有一听就急了,忙道:“这个事情,我们马上回去和唐书记和刘县长商量一下,应该没问题,唐书记和刘县长都很关心……”
我忽然说道:“若是向阳县投资三百万呢,那这个肉制品厂,应该由谁来控股?”
我这就是故意捣蛋了,总共五百万的投资额,向阳县一下子投入三百万,岂不是要港商李先生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钱局长顿时沉下脸来,说道:“你是干什么的?口气这么大?”
我淡淡一笑,说道:“就是随口问问,钱局长不必生气。”
港商李先生却是双眼放光,紧盯着我说道:“要是你们投入三百万,那这个工厂就可以再扩大一倍,我方还是投入五百万……”
钱局长见港商认真将我这半大小子当成了一盘菜,不免尴尬,忙道:“李先生,他小孩子开玩笑的,你莫当真……”
李爱国神情便有些黯淡下来,点点头,不再言语。
他身边那位妖娆的秘书却是撇了撇嘴,很不屑地瞥我一眼,说道:“钱局长,怎么你们政府官员在商谈重要项目的时候,会允许不相干的人插嘴?”
这位秘书小姐,一口国语倒是字正腔圆,不像是香港来的。
有钱地港商在内地包养“小蜜”,再也正常不过。
陈立有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我的身家来头地,这么个破工厂,未必放在俊少的眼里,生怕我当场发作,赶紧向我望过来,见我神情淡然,嘴角含笑,并无生气地意思,这才放心。
江友信上前一步,说道:“李先生,钱局长,请你们谈谈这个肉制品厂的具体投资情况好吗,我们好回去向县里领导做详细地汇报。”
身为乡镇企业办主任,这么问正合身份,也符合江友信一贯谨慎小心的性格。
钱局长瞥了江友信一眼,和那位秘书小姐一样,很是不屑地道:“你们想要入股就快一点,我可没闲工夫在这里陪你们磨牙。”
他是地区轻工业局的局长,正县处级干部,眼下又傍上了薛平山的粗腿,牛b哄哄的,这般态度也便在情理之中。不要说江友信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便是唐海天或者刘和谦亲身到此,只怕他也“没闲功夫磨牙”。
“得,你们聊,我失陪了。陈县长,江主任,晚上到家里来坐一坐。”
我哈哈一笑,也不理会李先生和钱局长,径自走了。
一个破轻工业局局长和一个五百万家当的胖港商,确实也还不值得本衙内怎么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