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归的路上,姨妈为我备足了干粮。在这个世上,姨妈是我最亲的人了。
在东归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山,登上去的时候,我总要坐上半天,才继续赶路。这座山高出我所见过的所有的山,完全可以俯瞰到东庄、西庄,包括这两个地方以外的任何群落,他们是先进,还是落后,我都一清二楚。每当我回到东庄,告诉他们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也派人找过,就是没找到过,而我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他们指的是现在东庄的统治者。想这就是我之所以是巫的原因。我的来时路,未来的路似乎都被我看的一清二楚。仿佛人类的过往与将来都能俯瞰的千真万确。可是下山的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一个平庸的状态,没有在山上的精气神了,似乎一切都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不知这是为什么,是不是海拔的问题,我至今没有研究透彻。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爷爷和爷爷的话语,还有爷爷写的我们这个家族的“史诗”。我清楚的记得爷爷有一次为自己的书进行了注解,注解里说我们这个族群是从远方迁徙到了东庄,我们东庄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东庄的一切都是陈旧的,东庄的一切都是借来的,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只是这一天几时到来,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背诵咒语,这些咒语,虽然至今还未完全理解,但是在这个时候这座山上我开始不停地背诵。这个时候,我总会从包裹里拿出我的行头,挥起石杵,跳起真正癫狂的巫舞。我不怕路人看到,因为这儿似乎没人会看到,因为这个地方除了我之外,没人到过。也许是太尽兴,这次我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在山顶逗留了七天七夜,似乎一夜之间,澄清了人来的全部的思想,身心越来越干净,而每次跳完唱完后,我都会幸福的睡去。这个时候,我从不怕有人把我盗走,甚至杀掉。
第八天的一早,我准备下山继续东行了。可是这次似乎很有把握的走错了路,还是由于高兴?我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我看的很清楚,他们很落后,也许连巫文化都没有。果然,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即对我充满好奇,又异常谨慎,不敢靠近。
我们巫有一个能力,那就是模仿。不要忘了,我们既然可以模仿天地的癫狂,至于土著的语言更不在话下了。很快我听懂了他们的语言,我的听觉受到了刺激,他们几里咕嘟的说,原来他们早就注意我了,看我在山顶舞蹈、念咒语,就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就想像我一样。而我先不说话,突然乱叫一通,他们吓得往后跑,正当他们跑远时,我突然用他们的话呼喊:大家不要怕,我是自己人!
他们忽然又嗷嗷叫着跑了回来,回来后,他们之中浑身上下涂得油彩最多的一个向前几步,伸手想模模我,等我伸出手时,他也微笑着握住,他们又集体叫了起来。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巫,是和他们一样生活的人,我会把自己所学所知道的交给他们的,他们听到之后更加高兴了。只是他们的着装都很另类,我对此也能理解,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实在不敢看他们的女子。可是他们的女子却泰然自若,没有一丝的害羞。看来,我似乎被接受了,因为他们把我抬回了他们的村寨。我想爷爷曾经给我转述的那句话说的真对,先知不会在自己的家乡被接受,同时我之所以叫他们,是我不想爷爷交给我的东西在我手中流失掉。
渐渐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一起耕作一起吃饭,他们的草庐很是清香干净,渐渐我的服装也和他们统一了,这个统一建立在中间值上,即我少穿一些,他们多穿一些,我没敢继续下去,否则来个颠倒阴阳,我岂不亏大了?
他们学得很快,可是每天教他们之前,我在头一天夜里必须把所有的咒语和动作转变一下,这无异于一场好大的文化翻译,我很辛苦也很高兴。在迷失路途的时候还能找回自己的精魂。他们总是问起我的名字,我的过去,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很是渺茫,我的过去已经苍凉。连我自己都无法记起了,他们说要让他们的后人都知道我,永远的记住我,世世代代的感恩与我。我总觉得他们以后或者他们的后人如果能模糊地记起曾经有一个“巫”走过就可以了。巫的本职就是一座桥梁,如果他们到达了彼岸,拆掉桥,桥也无怨言。可是他们一定要我说,当时我正在喝水,被这一问,打了一个嗝,“阿耶!”他们突然潮水般的叫了起来,阿耶!阿耶!……
他的名字叫阿耶,多么动听的名字啊,雄鹰在天空中歌唱。我也默笑了,我们有时候并不能确定自己有几个名字,但有一个名字只有在我们自己知道,这样也好,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我的名字了。其实巫是没有名字的,他的名字写在天地之间,他的名字写在每一个被他唤醒过的生物之间,在每一朵花上,在每一棵草叶上,在每一捧泥土里。
我发现他们仍然是结绳记事,爷爷告诉我我们的祖先也是如此过来的。这样很麻烦,我想了想还是给他们创造一种文字根据他们的发音和生活习性,以及对大自然的感知和认识,结合我们巫师家族的文字,经过大概半年的努力,终于在桦树皮上给他们创造完毕,又用半年时间教他们认读书写。他们的容止,衣食住行,越来越有板眼。在耕作上我也用我残存的记忆
来帮助他们,他们的收成年年都很好。他们渐渐用仰望的眼神来看我,渐渐对我所说的话言听计从,这样也不好,因为作为巫师我年数还很少,我还有很多情绪性语言,不像爷爷那样对一切都能淡然处之。
因此他们的酋长开始疏远我,因为初来时,多亏了他,可是在我声望渐高的时候,他开始排挤我了。我也感觉到该上路了,自从失去了家园,我没有哪一天不是在路上。虽然很苦,但是也强似做亡国奴。况且,我那个日夜思念的少女岂不嫁作他人妇?可是随后矛盾又来了,民众们爱我不愿我走。酋长妒我,想让我快些走。我无奈的对酋长说,这样吧,我把最后的“教训”都传授给你们,授完之后,我会自动离开,绝不停留!
这样,我又回到了山上,天天在山上传道,他们把我的话用我教给他们的文字记录了下来。最后用羊皮做纸永远的放在了他们的圣殿之上,供后人传阅。
我算了一下,我在那个地方待了近二十年之久,离开之后感觉自己身上既有东庄人的传统又有这些人的影子。离开的时候,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可是一直照料我生活的那个女孩非要跟我走,我自念漂泊无依,不知何处是归程,还是让她留下,她不懂,外面更可怕。
不知后来这个部落拥有了自己的文明之后是壮大,还是被灭绝。是不是跟东庄的命运一样被外来的文化消灭,但是我想,东庄的巫一直活着。或者他们强大了,侵略了别的部族,这些都成了未知。但是在我人生的日记上,我记下了这群干干净的人,他们在深山大泽之边,过着最原始的生活,是我的七天七夜的狂颠破坏了他们的安静,他们有了有了文化也许是福也是祸,尤其他们的酋长与他们的矛盾,我走之后,会不会发生一场战争呢?我真的不愿他们任何一方受伤害。我边走边吃着他们赠我的食物,心里既开心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