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离去了很久,真的,我忘记了离开东庄已多少年。回到东庄我很怕见到故人,还有那个少女,她应该是子孙满堂了吧?我一路问,一路走,一路上的面容很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也许是故人的儿子或者孙子,我在寻找我那失落的少女,可是没有人曾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名字,对了,她的名字我是想了好久才想出的,叫硕人。她说她的妈妈来自北方的一个国度,那个地方的美女都被诗人称为硕人,妈妈为了让她不忘记故土,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是的,一个迷人的名字,可是,我没能找到她,但是我还在找。年轻时我们迷失的东西太多,我们所谓的寻找其实就是徒劳,只不过是心灵上的慰藉。
由于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所以他们并不悦纳我。虽然我们彼此都是一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我想东庄的人真的都消失了,我认为一个城市或一个乡村,它们的变化都是静悄悄的。原住民悄悄地死去或者远行,外来人悄悄移入,渐渐原住民消失,外来人口慢慢增加,外来人口习惯了一个城市或乡村的生活,于是就成了原住民,有位哲人说“影不徙”,我想这些外来人只是接续原住民的影子,继续着他们的生活,所以在我看来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但是一切都开始对我陌生。那么生命在无限或者有限的时间里几乎等于无,时间是多么可怕,人开始发抖!一切都隶属于时间,包括空间。
东庄更令人发抖的并非此,而是要“换天”。在东庄,由“巫”取代了无知,又由“光头”取代了“巫”,现在即将取代“光头”的名字叫做“修”。他们这些人有头发,但是也不是太多,喜欢穿黑衣,用头巾包着头,反而和我们这个巫师家族的着装形式很像。
原来的光头终于被取缔了,说他们是旁门左道,,带着人们只会进地狱,还说现在这个世界他们“修”是主宰,他们的修才是拯救世界的力量,其余的将要从他们的世界消失。我想我们巫虽然自称是掌管着天地万物的运命,但是这运命也是遵从天道的,我们的作用只是桥梁,我感觉我们没有拯救世界,我们一直在被世界拯救,我感觉我们没能主宰世界,却一直被世界安排,不然,我为什么流浪汉一般都出漂泊呢?我想我走得越远越能看清这个世界,看清这个世界的人和事。
我混在人群中,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与他们的服饰不一样,也许他们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我打听完消息,从一群“修”的面前走过,并用我长长的头巾遮住了我的脸。我注定不能停留,我必须等,时间将会把他们赶走。
我一路走去,天上升起了星星,我第一次发现东庄的星空是这样的美。爷爷说,人离开这个世界后有些人变成了尘埃,有些人则注定要成为天上一颗星星。爷爷还说,在东庄最美的事物只有两种,东庄的星空和我们的巫的内心。我仰望星空,在寻找爷爷和我那些故人。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东庄的疆土这么广阔,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它的尽头。
远远地看到一星灯火停在大平原的尽头,或者更像是一座山头上。那应该是一户人家,或者是一座庙宇,或是一处行宫,也许因为遥远显得灯火稀少。我想去看个究竟,因为在此之前我没有发现这一盏远方的灯火,也许今晚是到不了了,我告诉自己。
我穿着我的巫师袍,蓝青色的,我黑色的头巾在星空下的夜风中飘拂,我的手杖,比我高出一头,如一只苍龙举首向天,脚上的步履永远都是那么轻便舒适。我感觉爷爷他们的魂魄在跟着我向前行进,我停下歇息,他们也停下。夜风从我的手掌上滑过,似乎在催我前行。没想到我睡着了,在一棵槐树下。
醒来时已是白天,阳光晶莹如冰雪。这是东庄的阳光,能让东庄变成五谷丰登的地方。广阔的大平原上生长着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矮种植物,上面结了许多紫色的果实。我又向远处遥望,希望能看到昨夜的那一星灯火,但是没有,有的只是这矮种植物一直布满到天边。这种植物本来是野生,后来被我们广泛种植。
我想我还得等,等到天黑时也许那一星灯火就会再次出现,但是现在呢,是走还是不走,我有些饿了,巫师也是人。他只是在关键时刻显露出他超出常人的一面,平时他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吃喝拉撒睡。本来在东庄的任一角落我都能找到吃的,可是现在东庄已非昨天,而我也再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我早已失去了年少时的灵巧与机敏,相反沉稳的智光让我看起来更加笨拙,幸好眼前有这种紫色的果实,但是我忘记该如何吃这种果实了。我以少年的机灵眼光迅速环顾四周,没有异样,就伸手去摘,连我自己都没有看清我是如何用手摘下,果实却已经被我入口顺着食道进入了我的胃,我一连吃掉一片,突然胃里一阵刺痛,大脑瞬间失去了知觉,我只记得我自己轻飘飘的如一片树叶落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已然昏黑,灯火又出现在天边,还是一样的远。那么今夜必须赶到,否则,我感觉寻找故人……不,更重要的是那个少女都毫无希望,只有找到他们,我感觉生命才有希望,我才能寻找到我市去的那一切记忆,我的巫术才能发挥到最大限度。可是刚才,不,白天我为什么因为吃那种果实而晕倒呢?可是我在昏黑里借助星光发现脚下是一片草地,并无矮种植物。
不管那么多了,我必须前行,步子加快了,我不能使用巫术飞过去,那样太招惹了。即使没用,我也已经草上飞了,渐行渐近,却又觉得渐行渐远,灯火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挥汗如雨,但是仍未能真正的接近,体力渐渐不支,睡意上来,只好听任疲倦的身体睡去。
晨光熹微,鸟声和阳光一起响起,我起来时发现在玉米田里,已经采摘之后的玉米田,玉米杆下是疯长的野田瓜,我并没有因为昨日的果实的威力而惧食野田瓜。因为这种东西我自幼吃着长大,东庄的少年哪个不爱吃野田瓜?当时我还来了一句打油诗乐的爷爷银须飘展,那句诗是:甜瓜地里静悄悄,有情人约黄昏后。那时候我并没有约到有情人,反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拉着姑娘的手向我炫耀,来到这片无边的野地里欢乐,那时的我是苦闷的。
但是今天吃着野田瓜想起他们我更觉得苦闷,他们去哪儿了,是死是活呢?但是又想能记起他们,他们还有人记着,双方又都是幸福的。虽然自由吃野田瓜长大,但是我仍做好了胃中被刺痛,接着晕倒的准备。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还没起作用。我欢喜雀跃,又接着吃了一片甜瓜,正是熟透香甜时,美哉,甜瓜!野的有味。中饭就这样解决了,又摘了一大堆,放进我那包裹里。
我看着太阳渐渐西沉,我以为黄昏星升起时,玉米田就会自动隐去,但是他还在。这下坏了,现在首先应穿越这片玉米田,否则,那一星灯火无望了。我并没有慌张,可是浩瀚的玉米田如海洋一样,它承载着东庄过去的一切,还有我的故事,承载着一个关于追寻和回归的沉重故事,它似乎在跟我作怪,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如此的浩瀚,难道他要将我埋葬在这个地方,我有些着急了。但由于野田瓜的味道让我兴奋,我还是在向外穿梭,茫茫的玉米海洋中,我像一只梭子鱼在漫无目的的前行。我不知走了多久,也不觉得疲惫,似乎从黑夜走到了白天,又从白天走到黑夜,野田瓜被我晒成了甜瓜干,可以存放的久一些,吃的问题不再担心了,就这样走下去。
那一天我发现前面的地面开始开阔起来,我有些小激动,因为希望即将出现,我冲了过去,谁知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原来玉米田的尽头是深渊,不,确切的说是蔚蓝色的海洋,真正的海洋,正在我就要落进大海的时候,我施展巫术,坐着手杖,飞到了岸边。
就是海洋,这难道是上苍在捉弄我?我忽然想到东庄再大也是这个大地上一个岛屿,我忘了。我想问问爷爷,于是放下包裹,施展我的巫术,这好久没有用过的与亡灵交谈的巫术,念起了只有东庄人才能听懂的咒语。爷爷告诉我必须穿越眼前的海洋才能到达他们现在的世界,但是如果时间上有误差也许永远到不了了,他们会在彼岸迎接我。可是我问爷爷如何过去,爷爷说他也不知道。我收起巫术,恢复平静,面对浩瀚的海洋。凭我的巫术,恐怕到不了彼岸就死在途中,那么只有去寻找船了,否则就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我沿着海岸行走,找寻船只,渐渐发现附近多是渔民,可是小时候我为什么没有见过呢,难道小时候我的足迹没有穿越过那片玉米田,可是小时候我记得在小河的尽头就是天边了啊。他们的船不足以渡海,渡海必亡。可是时间又哪有疯子愿意随我渡海,寻找那虚无飘渺的存在呢?
可是要渡海就必须驾船,要驾船,要么请别人,要么自己来。愿意驾船的人一定是个疯子。我不能等了,因为东庄即将面目全非,玉米田没人照看,东庄人不知去了哪里,或者如爷爷所说在彼岸。我只是看着有一星灯火,以为那里有一家旅馆或者庙堂、行宫,没想到那一星灯火中有我的一切,我相信自己的巫术,也相信爷爷,也相信那一星灯火中有我的少女,他只是被暂时封存起来了,等待我的降临;但是我不相信时间,因为时间让我一刻不得停歇。我一停歇似乎我的整个生命就此死去,再也不会去追寻这个辽远而不切实际的东西了。那么抛开一切吧,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寻找一个疯子,或者一群疯子,或者找一个愿意把驾船之术教给我的人,否则,我何必答应爷爷要好好活着,让东庄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