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日子,爸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好像有什么大喜事就要发生了,一天从早到晚出来进去的都是乐乐呵呵的。不再像以前一样,见谁都是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立刻就把你生吞活剥了似的。
一向对我冷淡有加的爸爸,竟然有时候还想起主动关心地问问我在单位的工作是否顺利,有没有压力,有没有困难之类。放在平时,我心里肯定激动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相似,可是我的心里有鬼呀我和伟的事情,原本也许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应该有机会做通爸的思想工作,接受我和伟的事实关系的。可是经历过那场惊心动魄事故的折腾,想要瞒着爸再把我俩的地下爱情进行到底,几乎就没有多大的可能性了,除非爸爸又聋又哑又瞎!可是爸爸偏偏耳聪目慧,精明得很,要不是爸爸最近不知忙于什么大事,也许早给我秋后算账了,那还能容许我快乐逍遥到现在。其实,初次的相亲失败后,爸爸和着他的强大媒婆团队,就没有少给我进行相亲运动会,怎奈我的顽强抵抗,要么故意装聋作哑,要么拿出自己最难看最不易让人待见的一面,常常打搅得相亲进行时无法正常结束全部历程,就草草收兵了。要在平时,不说老爸的唠叨督促,单就是后**乌鸡白凤脸绝对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爸爸真的很高兴,后妈也很高兴。爸爸还常让后妈在每天的饭前多多征求我的意见,看看我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饭。简直太阳就不是打西边升起来的,而是直接就从北边升起来的吗?到底什么好事呢?怎么就会让爸爸如此高兴,后**脸气如此和谐可亲?有好几次在饭桌上,我都实在忍不住张口要问了,可是吐到嘴边的话我还是就着饭团勉强把它咽下了,我怕,我真的害怕要是爸爸忽然冷不丁地反问我一句:“你们的事怎么样了?”我的老天,我还活不活得下去呢?管它呢,今朝有酒今朝醉,爸爸不说,我也正好两省了。
谁知,爸爸终于自己先忍不住了,就在那个星期五的晚饭桌上,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地对着我们说:“我的高级教师评上了”“是吗?”。我们姊妹三个都高兴得几乎要拍桌子敲板凳了,爸的高级教师可是争取了好些年,好多次都是勉勉强强有机会,结果呢,都是名落孙山,如今好了,爸的好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就要成为高级教师了。弟弟妹妹兴奋得都以茶代酒了,频频向爸妈祝贺了,家里家外洋溢着的都是和谐快乐的气氛。特别是爸的不再年轻的脸上,显露出只有二十四五的小年轻才有的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来。爸真的高兴,而且很高兴
我的心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想法如同深埋在土地的黄豆芽,正在拼命地挤着拱着覆盖的地面,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来到这世界,来到这光明的世界来瞧瞧看看,才能心安理得一样。
“爸,明天……”我的嘴张了又张,已经吐到嗓子眼的话来来回回不知转动了多少个圆圈,终于挤豆筋一样开口了,也不知是担心,还是没有多少把握,吐到半句又立时三刻咽住了。
爸没有立刻回答,弟弟好奇地停下了筷子,后妈呢,瞪大了眼,妹妹做的更彻底,嚼了半截的一片白萝卜就那么不吞不咽卡在嘴巴里,整个一武林高手点穴点住了一样,特滑稽。
话一出口,我才觉着自己实在太唐突了,我应该再考虑考虑,争取有个六七成的把握再开口也不迟。现在可好,一大家子的大小眼齐齐盯着我呢,搞得我不想说都不行了。我真个是骑虎难下了,也就把事先想了又想的那些月复语,那些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草稿,慢吞吞一点点地释放出来:“爸,明天,明天,我想,想让他来家瞧瞧”
我的声音不很大,但足以在这喜庆的气氛里扔下一颗威力巨大的高爆炸弹,刹那震得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家居氛围立刻就沦落成百万大军决战前夜的两军战壕了。且不说家里的空气都要凝固了,只怕每个人的呼吸都已经窒息了。弟弟许是觉出了大战的味道,轻轻搁下饭碗,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妹妹本要伸向电视遥控器的手仿佛被蜂蛰住了一样,匆忙缩回了手,也就垫着脚尖赶快溜走了。后妈倒是没有走,只是也把关注的目光紧盯向爸爸。我的头勾得很很低低,长发已经触着碗里的面汤了,可是我还是极力装出认真吃饭的样子,耳朵却是支楞得高高的,绝不错过至高无上的爸对我做出怎样要命的判决。
一瞬间,家里的空气凝结得随手一抓,就能拧出大把大把足够的水分来。墙上的挂钟似乎都停滞不前了,一向听不到的秒针走动的声音都不亚于大街上滚滚而过的车流鸣笛了有人说,度日如年,应该说,那一刻我几乎是度秒如年了。我的心完全悬在嗓子眼,其实我已经做好最坏最坏的打算了,相信爸轻则把数落我一顿,即便为此挨上两巴掌也值得,只要爸能够允许伟顺顺当当踏进门。
“那……”爸的头脑似乎赶得上深蓝超级计算机了,不知运算了多久,终于开口了,却不似我所做的种种最坏打算,“明天,让他来吧”说完,爸就立刻饭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爸的话语让我狂喜,我真的没有想到,爸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爸的脾气,借用后妈常形容的,那可是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呀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以至于晚饭后我打电话给伟时,伟妈先接住了电话,我都忘记生气了,似乎还叫了声“阿姨”,就只顾着一遍遍喋喋不休地对伟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爸同意你明天来家了,啊”
不到九点,伟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我本来让他十点到的,中午也好全家人吃顿团圆饭,顺便呢,能把俺俩的婚事给定下了。这家伙瞧那个积极样,就是爱冲动,要不是只要我俩单独在一起,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把生米做成熟饭,亏得我的立场坚定,换个稍微活套些的,这家伙不知已经得逞多少回了啊
伟进门的时候,爸正打算点烟,伟还算有眼色,急忙快步走上前去,掏出自备的打火机讨好地给爸点了烟。爸不让座,也不说话,只上上下下地打量伟的体格衣着,以及伟遵照我的吩咐买来的两条好烟,两瓶好酒。爸好像终于多少有了笑意,是那种皮笑肉不笑极勉强的笑意。
我赶紧给伟搬来了椅子,让伟挨着八仙桌坐在了爸的对面。弟弟又送来了开水,我给爸和伟泡上茶叶,也就坐在伟的旁边关心地听他们聊些什么。我内心里着实担心,爸的转变太出乎我的意料,这弯儿转得也太快,太突然了,以至于我都有了不祥的预感:“一定要有事故发生,而且还是个大事故”
爸吸了口烟,又轻轻砸了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爸的口气虽然很轻,但哪像老丈人关心未来女婿的基本情况,反倒很像有一种警察审问小偷的感觉。
“他有爸有妈,还有个哥哥,不过已经结婚单过了。”我生怕伟说漏了嘴,自己抢先帮着回答了,换来的还是爸恶狠狠的瞪眼。我吓得吐了吐舌头,只得紧禁了口,乖乖在一旁听他们谈话。
“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呢?”扯完了家属,爸的话题又转向学历。
这可真是个麻烦,我拼命给伟使了使眼色,又指指天花板,那意思要他往高了说,那知这个傻瓜蠢蛋竟然领会错了我的示警,以为我让他实话实说。也就惶惶然开了口:“我上过高中,考了两年没有考上大学,也就……”
爸的脸上就难看地多云转阴了,额头的青筋因为过分吃惊都高高凸起了:“什么?你才是个高中学历”也不知道因为想起了什么,也就拼力压压涌上心头的不快,接着问:“那你现在在哪个单位上班?”
有了刚才的唐突开口,伟这回不敢轻易回答了:“在……在……”
“他,他在运输公司上班。”我忙中生智,还是忍不住抢先开口了。
爸威严地叮我一眼,又目光如注地盯向伟,伟的汗水都冒出来了,怯懦了好久,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我其实在干个体,自己跑车”
“什么?自己跑车?”爸爸的火山终于喷发了,“一个高中生,一个个体户,就想来追我的闺女,你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纯粹的痴心妄想。”爸又一指那烟酒,凶神一样说,“你给我滚从今后永远别进我家门”
“我,我……”伟很想辩解,可是爸已经拎起伟的东西呼啦啦扔到外面,只听得玻璃粉身碎骨的异常清脆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