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发亮,金黄色的明辉,倾洒在变幻莫测的云朵上。在清冷清冷的凉风吹鼓下,云彩一边随意扭变着身躯,一边飘向未知的远方。
虚空行云,有可能一成不变,就这样飞到远方,也有可能,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云彩尚且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说命运喜欢在你陷入困境的时候,再多给你几个困难,那么只能说,命运太眷顾你了。因为,只有能在逆境中求得生存之人,才有资格成为人上之人。
不过,在暴风雨来临前夕,命运总是会给你享受一下平静的,不是吗?
此刻的杰特,正瞪大眼睛,静静地端详着平白的天花,仿若,能从这单调的楼板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忽然,怀中的玉人动了,卷长的眼睫毛,轻轻抬起,现出那双充满智慧灵光的蓝眼睛。
“醒了吗?”杰特用亲密的,代替了早安。
“呃……不要使坏了……”梦娜轻轻地推抗着魔爪的侵袭。
“梦娜,知道吗?昨晚我在想。我一直在想我的处境,我的未来。”
“那你想到了吗?”梦娜轻轻撩动着杰特那满是胡子渣的下巴。
“想不到,但也得想!”
“杰特……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们跟了我这么久,都一直只能过着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
“你不用说了,如果真的有人犯错,那个人一定是我。”杰特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你?”梦娜刚想说什么,但她马上又明白了什么,所以住口了。
“是了,撒兰妮的事我想好了。就这样办吧!我用我的私兵团去围剿她们,然后让卢卡斯出去跟她单挑,约定败者投降。”
“这么直接?”
“难道间接行事,别人不会发现是我干的吗?管他呢!反正这次凯旋,皇帝老头子是不敢给我升官的了。那么,至少能捞个子爵。到时候,我就公开动用贵族的特权,宣布这四万人是我的私人战利品。哼哼!我就不信有谁敢动我?”杰特越说越大声,结果,惊醒了在另一旁的莉雅。
“知道啦!没有贵族敢碰你这只坏蟑螂。”看见杰特一副‘我是蟑螂,我怕谁?’的怪样子,莉雅娇笑了起来。
“唔唔!的确是这样,蟑螂总是喜欢在大白天,大摇大摆地去吃人家的东西。”梦娜不怀好意地附和着。
结果,某蟑螂脸男子发怒了。
“蟑螂?好!现在就给你们见识一下飞天蟑螂的第一式——白天吃豆腐!”
“……救命啊!”
“这分明是吃人,哪是吃豆腐?”
以上是两女欲哭还笑的叫喊声。
突然,一股从虚缈中隐约传来的杀气,如冰芒般,刺破了杰特火一般的热情。
热中带冷、火中带冰……天啊!是他!
心中的惊骇,让杰特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只剩下铁蓝的黯色。
“杰特?怎么了?”并未感应到这若有若无的杀气,梦娜两女只是发觉杰特有点异样而已。
“那家伙来了!你们呆在这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发生甚麽事情,都不要出去。你们去了,我无法保护你们。”
“杰特……”梦娜还想说些什么,但她被正在飞速穿衣的杰特一下子吻住了红唇。
“不要问,再晚就来不及了。”杰特的身影,飞一般消失在门口。快速掠过的身姿,荡起了空气中的微尘。尘土,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毫无规律地飞舞着,更显得,杰特宽厚的背影,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孤单,但又是那麽刚毅、坚强……
朝阳、红枫、赤叶,兵营外山岗上的树林里,只有一样颜色,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连初阳那浅淡的光华射进来,都变成了赤红色。
仿佛林子的主人要告诉围聚的兵众,谁敢进来,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林子不大,本没有主,只不过他来了,就成为林子的主人了。
在自然界里,鲜艳的红色,通常意味着危险和警告。而此刻在树林里隐约浮现的赤云,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负责巡逻的士兵,只知道,一个烈阳似的男人,走进了树林。他不敢阻拦,因为只要他试图接近这个男人,心窝上就像被一条火鞭狠狠地抽了一记,痛得他几乎忘却了呼吸为何物。
赶来的小队长不信,所以他更惨,刚踏前几步,就吐着血,退了回来。
胆大的人,总是不信邪的。
但不自量力的人,往往很容易受到惩罚。
直到一个顶级的大骑士倒退了回来,所有人才意识到,自己惹不起里面那个魔神般的男人。
没有人能抗拒、没有人能抵御,这种无法抗御的渺小无力感,把将兵们原来火热膨胀的胆子迅速冷却缩小。
胆寒,心弱。此时,连本应暖熙的空气,也变得冰冷无比,仿若自己置身于提前到来的严冬寒夜。
晨风在呼啸,但人们却觉得像鬼哭,仿佛天上地下,所有鬼神魔怪的毒咒,都早已暗藏在这无色无形的空气中。
他们的勇气,开始被这不怎么猛烈的风,悄然刮走。
一个人跑了,第二个人也跑了……所有人都跑了。原本尚算熙攘的草地上,很快变得空荡荡的,仿若刚才在这里的,是天光墟的小贩,见到天明,就跑光了。
然而,没有人注意,一个风一般的身影,悄然没入树林当中。
树林中,一个像太阳一般火热的红衣战士,傲然矗立在林中的空地上。他,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朝向太阳,嘴角上流露着蔑视的浅笑,似乎连太阳的光芒,也无法与之比拟。
微冷的秋风,从他身边拂过后,马上变得火热的,迎面扑来的,竟像是三伏天的热浪。
风动、云涌、叶飞、树摇,但他没有动。
因为他不在乎,他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宛似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动一个手指头。
不!应该说,在他心中,可能只有同样璀璨的恒星才可与之媲美,也只有恒星,才值得他动。
或许,杰特就是他所期待的另一颗恒星……
“你来了。”低沉而又慑震人心的声音,从红衣人身上响起。
“我来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在满三个月的时候找你。”魔刹慢慢转过身子,现出他那刀削般刚毅的脸。
“我不想,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好!很好!现在你是我的对手了。”
在两人看似毫无头绪的话语中,其实早已交锋数次。他们都清楚知道,做事情,可以设定期限,甚至详细到设定短、中、长期目标。但心的超越,意的领悟,却是容不得半点强求。
历史证明,任何企图强行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举动,都是极为愚蠢的。
所以,魔刹设定期限,要自己三个月超过杰特,这是一个错误。如果他按时赴约,那么这就是另一个错误。
胜负一瞬,一个错误,已经太多了,何况两个?
现在,两人都发现,对方比想像中更聪明。
“来吧!”魔刹的脸颊肌肉愉快地抽动了一下,银色的双瞳中闪现出兴奋昂扬的光芒。之前眼中萧冷的神光,此刻已被炽热的战火所取代。
为战而战,这就是魔刹!
但,相对于魔刹的激昂,杰特的心绪,就好比寂静的井水,依旧丝毫不起波澜。狂热的罡风,只是乱烈地吹到他身前一米处,就像湍急的河水遇上分水岭一般,向两边飘然散去。
看见杰特巍峨不动的身姿,宛如恒古以来就立在此处的古树,魔刹不禁皱了眉。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杰特会给他一个答案。
果然……
“可以给我一个战的理由吗?”杰特是这样说的。
“贱骨头!”这就是魔刹的答案。
不过很快,杰特就知道了,这个答案的意思。
手扬,剑拔,光耀,招出。
如艳阳般炽热的迅烈光华,暗藏着黑色死神的召唤,疾猛无比地飞向了远方。
开始,杰特并没有在意魔刹攻击的目标,因为,他的心神,早已被魔刹嘴角上那暗晦难懂的奇异笑容给吸引住了。这笑容,像是在嘲笑、又像是作弄、更多的是期待。
他到底期待什么呢?我的发怒?我的狂暴?
我的朋友、爱人并不在这附近,即使在,以他们的实力,这种程度的攻击应该不会……
“不——”扭头看到魔刹的攻击目标,杰特突然无法自控地狂叫了出来。
因为,攻击目标竟然是山岗下不远处、至今昏迷不醒的爱丽丝的房间!
看到杰特怒眼圆睁、脸上肌肉扭曲变形、颚部肌肉拉到最长的那副狂怒的样子,魔刹嘴角的笑意更浓烈了。
不知怎的,魔刹似乎很喜欢看杰特痛苦的样子,仿若他就是专门让杰特痛苦而来。失去理智的野兽是恐怖的,但在他的眼中,狂怒的杰特像是一件稀有的艺术品,无论哪一分、哪一寸都值得他细细品味、仔细欣赏。
但杰特却无心欣赏自己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黑暗艺术,他的心,已经飞到了爱丽丝的身边。
发出去的招好比泼出去的水,完全使出后,哪怕连武者本人也不能收回来。杰特不是未卜先知的星见,也不是早有准备、防御在先的武者,更不是追星赶月、比光还快的天神,所以,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那足以把她炸得倩魂飞散的光球,以极速杀向爱丽丝。
痛心、揪心、苦涩、晦酸、千般滋味,万种感受,在一瞬间从杰特心灵的最深处无可压抑地迸发出来。
生死一瞬,大多时候,很快,但有时候,又变得很慢。难以想像地,跟爱丽丝的往日种种、点点滴滴、所有幻音虚像,竟然在这刹那间,全部闪现在杰特的脑海里。
不是情人,但多少有情。
不算朋友,但胜似好友。
不是敌人,但暗含对立。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又有多少呢?我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她呢?
突然间,杰特找到了答案。
其实,自己还是喜欢爱丽丝的。
直到现在,自己才发觉……以杰特-拉洛的身份与爱丽丝共度的时间里,使自己喜欢上了她。
自己无法忘却这段时间……和她共度的时间……
无可否认,这段时间,比普通恋人的感情还要深……这是非常值得留恋的……
即使彼此处于不同立场、不同阵型,即使战友强烈反对,即使她本来是抱着不好的目的接近自己,但……那又怎么样?
我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偷走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哭一怒,早已在我那空荡的心壳上留下了永远的烙印。
难道,就要我看着她死?看着她永远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不!我要守护她!我绝对不能让她死!突然而来的剧念,一下子把脑海中其余所有火花给扫清了。脑子里,只剩下最大、最亮的一朵火花。
这朵火花,就是——杰特的守护之心。
千念万思,转瞬间。身为外人的魔刹,完全无法想像杰特的身心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异样的杰特。
看似没有任何变化,但变化之大却可以吓死人。
空气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奇异的波动。这波动,非常奇妙,非常有节奏,仿佛是有生命似的,感觉就好像人的心跳一样,扑通扑通地。
风声?不!这简直就是杰特的心跳声!魔刹下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定论。他怎么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杰特的心竟然可以在一瞬间跟周围的环境达致同步共振。到底他想干什么?不!应该说,他到底能干什么?
无比的讶异,让魔刹打消了制止杰特的想法,只是站在那里,静观事态的发展。
他果然没有失望,他看到了他一生中前所未闻的东西:一个跟光明之神完全扯不上边的人,使出了只有最高级的光系圣骑士或者剑圣才能使用的招数——守护。
但此‘守护’非彼‘守护’。
一般来说,所谓的‘守护’,是一种光系武者用自己的力量和精神,跨越虚空,强行在他人的身上设置一个用光明力量造成的保护罩。‘守护’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把被守护者所受到的打击伤害,全数转移到自己身上。说得浅白一点,就是一种超越空间、超越距离的人肉盾牌。
更糟的是,被守护者的防御力越低,守护者所受的伤就越重。很多时候,往往由于被守护者太弱,以至拖死了守护者,最终落个双双死去的悲惨命运。所以,即使是被誉为实力最接近天使的剑圣,也绝不轻易使用这招。
况且,距离越远,能量衰减得越厉害。所以使用范围,是根据使用者的能力而定。因此,从来没有听说过谁的守护范围可以超过三十米。
可是今天,魔刹却看到了一个奇迹。一个无论是武界,还是魔法界都无法相信的奇迹。
杰特,竟然在六百多米的距离上,使出了‘守护’……
魔刹并不知道,杰特的执念几乎在他打定主意要守护爱丽丝的那一瞬间,就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融入那缥缈不定的风中,融入到那天地山河中的动人气息中。
透过杰特额头上那颗‘风妖精的祝福’,感受到杰特执著的念、真诚的心,风动了,按照杰特的所思所想,飞一般地动了。
无相无形的风,仿佛是千万只看不见的触手,悄然在魔刹那个光球的前进路上,织起了无数个蜘蛛网似的‘风之网’,让光球仿若冲进一个无形的巨大泥沼里面,慢慢地削弱、减速、衰退。
另一面,风,好比杰特四肢的延伸,随着杰特心念的推移,神速地在爱丽丝床前,结起了一道‘爱之墙’。它是天地万物精神的最高级结合体,是超越天、地、人、神的所有境界的——最纯洁的爱的结晶。
没有颜色,没有味道,看不见,但是模得着。
风,竟然实体化了。好似整个利卡纳的空气分子,都凝聚在这里,被天神用木桩硬是捶成了一团。
硬如钢铁,厚比城墙,这就是杰特发明的新版‘守护’。
“轰隆”一声巨响,炽烈的光华就这样,永远消失在弥漫的烟尘中。
山岗下,人声鼎沸,良好的应变机制,让将兵们迅速赶到现场,展开救援等工作。
山岗上,则是寂静一片。两个人都在看着,看着生死的变幻。谁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看到过如此悲烈、壮观的境况,谁也不知道后果将会是甚麽样子。但有一点是两人决不会相同的——信念!
尘降、雾开,睡美人的芳华,在凌乱的废墟中突现了出来。四处狼籍一片,但爱丽丝的周围却完好无损,让赶来的士兵们连声感叹说:奇迹!真是奇迹!这是天神的庇佑。
在山岗上,那个所谓的天神,凭着超凡的视力,看到了爱丽丝的胸膛依然在微微起伏着。
知道她还安然无恙地活着,这就够了。这跨越力量、精神、时空的杰作,令杰特内心窃喜不已、信心倍增。杰特在这一瞬间,悟出了天地间的最高境界!
从魔刹出招,到杰特守住爱丽丝,前后不过几秒钟。但这几秒钟,却让杰特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现在,杰特把心头大石放了下来,他可以安心了,同时他还可以安心地,把从喉咙涌上来的热血给吐出来……
“哇——”一声过后,就是难听的呕吐声。
魔刹没有动,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杰特痛苦地把好几口淋漓浓稠的鲜血吐在地上。他忽然发现,外界以前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评价大多是错误的。
有人说他无耻,但他总是把生的希望让给友人,自己独立承担最重、最危险的任务。
有人说他高尚,但他的战略战术又是绝对的下三滥。而且不能排除之前一系列抢劫、勒索、聚敛金钱的事情都是他干的可能性。
也有人说他野心,但他却一直只愿做一个单纯的武人,而轻易放弃了获得一系列政治经济支持的机会。
还有人说他,可是他却可以为一个不是自己女人的女人,而舍生忘死。
人,本来就是一种充满矛盾的动物。但人是由基本的细胞与本原构成的。
魔刹发现,对于杰特,没有一句更好的形容,可以这样贴切地形容杰特的性格。魔刹越发觉得,杰特是一个有趣和力量强大无比的男人。
好奇,本就是增进双方了解彼此的动力。在魔刹内心里,无意中,对杰特的好感,又添了一分。
但好感归好感,这一战,还是要打下去的。看到杰特吐完了,魔刹淡然说到:“知道吗?我很失望。”
“……”
“想不到,好端端的一个绝世高手,竟然变成一个只有在保护女人时才会发挥出水准之上战斗力的贱骨头。我本来想杀了那个什么爱丽丝,好让你化悲愤为力量,在短时间内拥有与我一战的能力。但我太失望了,现在的你,连一条狗都杀不死。”
“……我不懂!”听完魔刹的,杰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动了一下。
“你当然不懂!你是绝对不会懂得,当自己的终身目标,竟然在被自己打倒之前变成一个无用的窝囊废那种感受。”
“……我还是不懂!”嘴上是这样说,但听出点端倪的杰特,心中那块坚定的基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魔刹撼动了。
魔刹愤怒了,眼中闪耀着怨恨毒烈光芒的他,毫无顾忌地踏前两步,足以让普通武者为之胆裂,杰特为之心寒的两步。
铺天盖地的怨杀之气,在瞬间裹住了杰特。比岩浆更炽热,比太阳更猛烈,这就是杰特对魔刹的感觉。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魔刹接下来这句话来得震撼。
“你懂的!修罗王——杰夫-云菲尔德!”
天崩地裂、翻天覆地,这都不足以形容杰特此刻的心中感受。他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仿佛完全僵硬了,僵硬得好比尘封多年的石像,完全不能动弹。
他很清楚,自己身份的泄露意味着什么。
修罗界,这个存在于人、神、魔三界之间时空夹缝中的世界,对于人界来说,是一个绝对的禁忌。即使在目空一切的高傲武者口中,非到万不得已,都绝对不会提这个词。
禁忌,来源于无限的憎恨和恐惧。
原因只有一个,在一千年前,连接修罗界和人界的空间之门,不知因何种原因打开了。结果,在天界派天使军团介入之前,就有两千万人死在了修罗战士的刀剑下。整场战争,人界的死亡人数超过三千万。
也是这个原因,让所有人对修罗战士都畏之如虎,恨之入骨。对于进入人界的修罗战士,人们的态度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心中的仇恨也随着上一辈受害者的逝去而减退,但人界对于修罗界的敌视,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逐渐完善了一套有天使战士参与的诛杀修罗强者的警备系统,而且这系统的运作,是超越了国家范畴的。
只不过,出于对力量的渴求,每年选择偷偷穿越两界之间、那几乎是单向的时空之门,进入修罗界的人类依然没有减少。
遗憾的是,那些企图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获得超凡力量的人类,绝大多数都没有回来。即使回来了,大多也像杰特和沙朗那样,隐匿自己的身份和力量,所以,修罗界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传说归传说,那套警备系统还是继续运作。只要得知修罗战士的存在,系统就会启动清除行动。
存在就是威胁,这就是他们的宗旨。
所以,杰特无法想像,自己身份被公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要自己和爱人一起,踏上永无终日的逃亡生涯?还是,彻底效忠二王子之类的王族,成为他的秘密武力、杀人工具,从而获得国家力量的庇护?
杰特不敢想,也不愿想。确切来说,杰特也从未考虑过投靠某一位王子,替他在争权夺利中争添筹码。来到利卡纳,征战至今,也大都因为不想战争延祸太广而参与,现在,反而有点欲罢不能、举棋不定。借此次动乱时期,魔煞突然说出自己的身份,不知居心何在,不管怎麽说,此事非同小可。
不由得,杰特动了杀机。自复仇成功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对一个人起了杀念。应该说,自复仇以后,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想致一个人于死地。
风随意动,景随心变,在树林里,那如同夏日般酷热的烈焰气息,忽然间,被冷如冬夜寒风的气息取代了。假如树林外有人,那么他一定能感受到这股利如针芒的杀气。
魔刹皱眉了,但不是因杰特杀气太盛而皱眉,而是……
“太弱了!这根本不能算是杀气!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杀气吧!”
没想到,魔刹皱眉的原因,竟然是嫌弃自己的杀气太弱!杰特更没想到,他所谓的告诉,竟然是……以气杀人!
有形的力量可以阻挡,但无形的杀气呢?
魔刹突然发出了有如响雷击下的大喝声。喝声,凝注着他的杀意,犹如暴雨倾盘般,倒落在此时模向树林的第二批将兵头上。
杀气,如雨丝,如利箭,密如珠帘地挥洒到将兵们的心里。
虚幻的空气中,仿若有千百只魔手伸了出来,迅捷地卡在他们的脖子上。不消片刻,已经有士兵像死鱼般突出双眼,口吐胆汁,倒毙在地上。
杰特没有看,因为风中传来的悲惨声息,已经告诉了他结果。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愤怒,直冲上他的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三个月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为什么?”杰特大声地嘶吼着。但他很怀疑自己的声音,是否能让魔刹听到,因为大部分的声音,已经被充满愤怒的声线给扯得变形走调了。
“……还是不够啊!看来,我应该当着你的面,杀掉爱丽丝小妞和你六个老婆,这样你就会……”魔刹没有说下去,不必,因为他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一双充血的眼球,血丝越来越密,如微小裂痕,如蛛网,如脉管……最后,除了那黑亮的瞳孔外,原来是眼白的地方,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红眼睛的魔斧杀神……”轻轻唤起杰特以前的外号,魔刹宛如陷入了令他兴奋莫名的回忆中。
“你死定了!”杰特说得很慢、很轻、也很有节奏,就像是黑魔法师在小心地念着一个最最危险的黑暗咒语。
这四个字,像是宣言,但更像是宣判,来自地狱死神的宣判。
魔刹的肌肉突然间绷紧了,银色的双瞳中流出炽热狂暴的神光,他盯着杰特,问:“你说什么?”兴奋的语气,让人不禁怀疑,他想确认的是此刻这个宛如凶兽般的男人到底是否会像预期中那样冲冠狂怒,而不是句子的本身含意。
杰特没有让他失望。
“你死定了!”坚定的语气,确认了这句话是保证,而不是空乏的预言。
朝霞万丈,树叶成金。
金剑那微颤的反光,让人轻易感觉到其主人的兴奋。
魔刹在喘息着,粗重如牛地喘息着,不但是他,连站在五米开外的杰特也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兴奋的喘息声。
兴奋,已经点燃了他体内每一个细胞;兴奋,已经贯通了他每一条血管;兴奋,已经灌注在他每一寸肌肉上,兴奋,已使他热血沸腾,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团兴奋狂热的烈焰。
他,整个人都被点燃了,就像太阳,燃烧自己的太阳。
不需要柔情,不需要犹豫,他要的,只是那最最刚烈猛狂的一击。他渴求的,是那无比疯狂、惊泣鬼神、感撼天地的拼死一博。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在那一击之后,他们中的一个人被击成血腥碎末、飞散于天地之间的绚丽场面。他几乎可以想像到,在短暂痛苦以后,那份绝对的虚无。他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幸存者那无比骄傲、睥睨天下的狂笑。
“你死定了!”
一个诅咒,一个死亡的诅咒,一个对双方都可能生效的死亡诅咒。
可魔刹,却因这个诅咒而欣狂,而沸腾。
战斗的美丽、死亡的绚烂,就在这一刻,同时迸发了。
“来吧!”魔刹大吼一声,挥出了他的剑!
狰狞的剑光如金虹疾电、猛雷狂涛。
像太阳般浑圆的剑光,飞斩向杰特的头颅。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选择,只有更猛、更狂、更烈的攻击,才可以粉碎对方。
但……杰特却退了。
退得很干脆,像个懦夫般,早在剑光来临之前,就向后退了足足五米之多。
距离,再次跟先前一样了。
“为什么?”魔刹不解地狂嘶道。
“因为我不想做贱骨头。”杰特笑了,没由来地笑了。他笑得很灿烂,仿佛刚才退缩的人不是他而是魔刹。
女人的脸,五月的天,说变就变。魔刹忽然发现这句话同样适用在男人身上。
自信的微笑,可以打动胜利女神的芳心。那,充满自信的贼笑呢?望着这个突然间变得比狐狸还要狡猾、比鬼魅还要灵捷的男人,魔刹心里顿时充满了颤栗、讶异与溟茫。
但让他更感挫败的,是杰特的下一段话:“我不需要一个不是敌人的敌人来左右我的命运。如果命运之神硬要玩弄我,那么我就卡住他的脖子,让他给我自由。”
“你……”
“还不明白吗?我想:在修罗界中仅次于修罗王、位居修罗战将次席的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你……发现了。”魔刹大吃一惊。
“你是个好战士,却不是个好演员。而且,像你这样,实力超越剑圣的红色草蜢并不多。所以很容易想到你就是他……”恢复无赖本色的杰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作红色草蜢的家伙,脸已经变成猪肝色。
这也难怪,当初实力强横的他,在‘修罗武斗大会’上不巧碰上了狂飙大像杰特,结果一招未出就被杰特踹了出擂台……
可是现在,杰特并没有在乎他的脸色,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不断激怒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我不喜欢被人玩弄,更不喜欢被人操纵。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握!”说到最后,杰特几乎是一字字地嘶吼。
不过,对方的反应却是……
“呼呼……呵呵……哈哈哈哈!太可笑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多如天上繁星。掌握自己的命运?哈哈!太可笑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杰特忽然觉得,魔刹好像很伤心,好像在哭,一种没有眼泪的哭。
但魔刹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他狂傲地叫到:“我要你去死!”
杰特的回应很简单:“我要你败就够了。”
如果说,杰特第一次的宣言,是地狱的诅咒,那么杰特第二次的宣言,就是来自天堂的梵音。
没有血腥,没有憎恨,同时,也没有激情,也没有兴奋,仿佛什么杂念,都被一张不存在的滤网给过滤掉了。
“守护我爱的人,这就是我战的理由。”杰特突然这样说到。
再没有言语,魔刹出招了。同样猛烈,同样激狂,但魔刹却相信,自己死定了。
杀手有杀手的直觉。等到他的直觉不灵光的时候,也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的直觉一直很灵,所以他会死。但,明知必死而仍能全力以赴的杀手岂不是也有令人欣佩的地方?
枪,平举着,但在枪未出之前,魔刹完全无法想像它的力量和速度。但魔刹感觉到,枪虽未出,但枪意已在,枪,一定会比自己的剑早到。
他几乎可以想像到,这杆冰冷的长枪,在刺穿自己喉咙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可脑海中一股突然而至的灵光,让他猛然察觉,自己面对的,竟不像是个人,而是一块纯纯粹粹、通体透明、完全不含任何杂质的水晶。
不!不是水晶。这感觉,比水晶更清澈,比水晶更纯粹。
即使是身为敌人的自己,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杰特,完全心无杂念,只是纯粹地,想要守护自己的爱人。
像小孩的赤子之心,干净、无暇。
人枪合一,以无念之心,推动最纯粹的意,发出最纯粹的招,这,就是杰特刚刚悟出来的招——纯粹之心。
突然间,魔刹知道了他败的理由——在他剑上的东西,太多了。
经过雷光电闪的一瞬,枪,果然落在了魔刹预想的地方。不过,跟他的想像有所出入。
锋利的枪尖,只是刺穿了喉咙的表皮,此刻正如蚂蟥般粘刺在了他的气管上。
更绝妙的是,魔刹除了感受到那冰冷的刺痛感外,还可以感觉到,杰特的枪尖,正随着自己气管的脉动而前后伸缩着。
“你为什么不杀我?”魔刹的吼叫,并没有让枪头刺穿自己的气管,因为随着他的大叫,杰特的枪又缩了一分。
“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吗?因为,你的雇主要求太多了。”杰特笑了笑,收枪,转身就走。
枪,退开了,但魔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捅了一枪,全身的力量,顺着这偌大的伤口,飞速溜走了。再也无法支持身躯,魔刹,就这样,瘫倒在地上,用无神的双眼,望着那蔚蓝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