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诡道也。
能够连自己人都骗倒的计谋,大多也能骗到敌人。
有人说,杰特此人本来就是一个经过美化的超级大骗子。对于此种言论,杰特的做法通常是给你一个骗子特有的神秘微笑。
或许,就是那种在朦胧中微微透出来的深不可测,造就了杰特一次又一次的空前成功。
或许,能成功地塑造出这种看似有实力的朦胧感,本身就是杰特的实力。
总之,杰特这次在世人的眼皮底下,又上演了一出惊天大骗戏……
太阳,斜下去了,感觉就是整个宇宙灰浅紫淡的幕落。送走了奔忙的白日,卧躺深宫的利卡纳二十五世,开始慢慢地清点着经过一天奋战后,在心里新添的伤痕。
看着窗外迅速下落的黑色大幕,老国王不禁哀叹时间之短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三个儿子。
不过,他只是哀叹了一声,并没有掉泪。大概,悲情的泪水,早已经流光了吧!
不肖的大儿子死了,自己看好的二儿子也死了,连自己不太喜欢的拉兹也永远地躺在了她母亲墓旁的新坟里。很明显,拉兹的尸体,是杰特埋葬在那儿的。
老国王的感情,想让自己把杀死拉兹的过错,全推到杰特的身上。可是身为领导者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不可以。
不管怎样,跑了杰特,现在利卡纳里面,能够撑住场面的,只有依然卧床养病的沙巴龙、雪鹰军团长卡纳斯、还有跟杰特关系密切的哥亚鲁和瑞普。
其实,老国王并不是不想罢贬哥亚鲁两人的,然而,国内实在无可用之将了。但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三位王子死后,那些身属豪门的皇族血亲,开始明争暗斗了……
“唉——”仿佛要把肺里的冤屈全数吐尽似的,老国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回头看着摆在桌面上大大小小的药罐子,利卡纳二十五世忽然发现:原来,有时候死亡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被病魔和衰老一同折磨,却连死亡的资格都没有,这种痛苦,真是……
“唉——”老国王再次仰天长叹。
夜空中,孤寂的星星,正俯望着天黑之后的人间。
看着那孤寂的微星,老国王更倍感孤独。
“唉——这年头,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仿佛在自言自语,国王在低喃着。
转头,看了那份搁在药罐旁边的紧急报告一眼,国王再次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看过不下十遍了,但这位国王陛下还是很认真地把报告再看了一遍。
“十万兽人入侵……唉——怎么偏偏挑这时候……”在恍惚中,老国王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皇都附近打架的拉洛军团牛族战士是何等勇猛。
“如果,杰特那家伙在就好了。至少,我不用这么操心吧……咦?我怎么又想起他来了……”一种悲痛的矛盾感,顿时充实了国王整个心胸。这种感觉,就像哽咽在喉咙的鱼骨,吞不下、啃不掉、拔不出,大概,会成为他永远的痛吧!
下一秒,华丽宫殿的空气里,开始沉淀出一股淡然的静默。
想了一会儿,老国王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铃铛来,轻摇了几下。仿佛在为清悦的铃声伴奏,窗台前面的蜡烛也随风摇曳了几下。
“来了吗?”老国王问。
“是。”沉稳平静的应答声,从刚才空无一人的房间角落里响起。
半眯的老眼,凝望着这个几乎跟黑暗融成一体的黑衣男子,老国王眼中露出很满意的神光。
“幻,是你的武艺进步了?还是说我的眼睛更花了?”老国王这不知是赞叹还是自叹的话句,并没有换来任何回音。
或许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或许这个名叫幻的男子本身就不喜欢多说话,总之,此刻的他,依然如融入大海的水滴一样,隐没在黑暗的角落。
“唉!你这人……是了,你跟我多少年了?大概,也有两、三年了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是短促而准确的回答声:“是一千二百六十八天。”
“哦?这样吗……一直以来,你都很能干,而且从不犯错。”
国王的赞赏,没有换来忍者的任何喜悦,他反而道:“我监视大神官的任务失败了。”
“不能怪你,他提早半年把身边所有可能探听他秘密的人全部调离,这只能说是他太小心了。而且……”
没有让国王替他辩解下去,他大声道:“属下任务失败,愿受责罚。”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罚你的吗?”老国王轻轻地摇了摇头,本来想宽慰勉励他一番的。谁知道,竟然弄巧成拙。
国王,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幻,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了解,这个实力高强的忍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幻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谜。拥有不下于剑圣的身手、鬼魅一般的实力、坚韧不屈沉默寡言的性格。
三年前的一个深夜,他就像黑夜里吹拂而至的一阵风,在没有惊动任何侍卫的情况下,突然鬼魅般跪倒在自己的卧床前,说要当自己的手下。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有拒绝他的理由。如果说他要弄垮自己的王国,当时他只需一刀就够了,但他没有,所以自己就把他收下来了。
三年来,刺探到的重要情报,比自己手下的情报部门过去三十年得到的还要多。暗地里,是他带领的灭杀小队,一直用暗杀等方式来遏制着两位王子的外延势力。如果不是大神官提前把他调走,大概,大神官也无法让教廷作乱吧!
不过,尽管他如此能干,自己还是不明白,他为自己效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国王很想叹气,可他发现自己今天已经叹气太多了,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模出一个信封,道:“尽快把这个交给冰雪王国的女皇。记住,我国的生死存亡,全在你的手上了。”
没有言语,幻,疾步上前接过信封,一欠身,恭敬地鞠躬,脚尖一点地,宛如凭空消失的幽灵般,“簌”地一声消失在黑暗迷茫的夜里……
兽人入侵对于普通市民来说,是一件比王国内乱和外国入侵更可怕的事情。如果被外国吞并,那顶多是改旗换帜,赋税重一点。若是被兽人征服,那恐怕连人也当不成了。
一夜之间,各种各样的恐怖传闻,铺天盖地般淹没了所有的国民。
什么打败仗要当奴隶啦!什么狼族兽人会吃小孩子啦!什么女子会被熊人强暴啦!大概是饱经战乱的人民,再也经受不起如此沉重的心理压力,于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传闻,甚至好几个世纪以前的旧消息,都被当成了确确凿凿的真实新闻。
一时间,恐慌就像那不可抵御的滔天海啸,一下子冲垮了所有人心中的堤坝。
逃亡潮,出现了。
没有秩序,也没有人维持秩序,利卡纳政府就这样任由混乱的民众,争先恐后地逃向南方。
难道说,连治安官也逃跑了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利卡纳只不过是尽全力,把能够打仗的人,都集中起来罢了。
三月十八日中午,北方大营,哥亚鲁集团军主帐。
此刻,哥亚鲁和瑞普俩人正神色凝重地对坐着。如同是窒息的气氛隔绝了两人的交流般,两人单独对坐良久,依旧一言不发。
时间,就这样在静默中流逝着,不过,两人似乎一点都没有遮挽时间的意思。
一个小时过去了,终于,还是瑞普先开口。
“我们派去的使者全都没回来,那么说,这些家伙应该是敌人没错。那……想到办法了吗?”
“没有!”
“情报可能有误吗?”
“不可能有错,我派的都是资深斥侯,他们不可能认错脚印数量的。”
“太可怕了,两万牛头怪、四万虎人、六万羊头人……而且,这可能仅仅是前锋……唉——我也知道,利卡纳西北、东北山区各有一条可以直通冰原的山路。只不过两边的山路都是崎岖难行,我国才一直没派兵驻守,没想到……”
“如果杰特还在,就好了。即使没有他的兽人部队,他本人在这里也好啊!”哥亚鲁叹气道。
“去年,拉洛大人的兽人部队离去之时,我都觉得有问题的了。不过……”瑞普没有把他的担忧继续说下去。
“不说这个了,我们的部队集结完成度如何?”
“现在兽人离我们营地不到八十公里。但我们只集结了不到三十万军队,雪鹰军团和沙巴龙大人的第一军团离我们还有一百五十公里。”
“不妙啊!现在这边,真正能打仗的只有我的北方军团……”
“慢着哥亚鲁叔叔,我那个好歹是混合了原本第四、七两个军团剩兵的加强军团,怎么说也比那些杂牌军要好吧?”瑞普有点不服气地说道。
“……跟兽人打仗,关键是保持阵势,一旦陷入了近距离肉搏混战,八个士兵也打不过一个普通兽人,更不要说是单兵作战之王的牛头怪了。我曾向杰特求证过,牛头怪跟普通人类士兵的伤亡比例是一比五十。”
哥亚鲁刚说完,瑞普就开始流冷汗了,在背部盔甲里面的贴身衣服,竟然在十几秒钟之内被冰冷的汗水全部浸透。
“这么说,没法打?”
“这里离北方要冲——泰罗克城不远。如果我们依仗宽厚的城墙和法师的魔法,说不定可以多支撑一个月。至于野战……还是放弃吧!”哥亚鲁的眼睛里,满是灰暗的神色。这种非哀非怒的眼神,让瑞普完全不敢与哥亚鲁对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飞驰而至。
“报告!好消息!沙巴龙大人亲自领军,率领第一军团和雪鹰军团的所有骑兵,快马长途奔袭,把兽人打个措手不及,经过一个小时的战斗,已基本全歼兽人前锋,现正凯旋前往泰罗克城。”还没跑进来,传令兵就高声喊了出来。
于是,整个军营,顿时沸腾了起来。
“利卡纳万岁!沙巴龙大人万岁!”鼎沸的欢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偌大一个营地,竟在一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没有任何预兆,当然没有心理准备,听完消息,哥亚鲁和瑞普就这样呆呆地愕立着,看着兴奋狂喜的士兵,在拥抱着,歌唱着,舞蹈着。
怎么会这么轻易?难道说,兽人饿太久,都是空着肚子跑来送死的?互相对视一眼,同样讶异的眼神,述说着心里相同的疑虑。
“好像……太容易了吧?”哥亚鲁迟疑着对瑞普小声地说道。
“嗯……”略微迟疑了一下,瑞普一把抓住那个传令兵,追问消息的来源。
“大人,绝对错不了!我是亲眼看着,沙巴龙大人的部队,用长枪高举着几千个血淋林的牛头、羊头,凯旋入城的。嗯,还有一车车兽人的巨型战斧和大刀,哇,那刀子,至少有三米长……”
没有理会传令兵那乱喷的口水,瑞普小声问哥亚鲁:“可信吗?”
“小盖洛跟了我二十年,他绝对没问题。问题应该出自这支军队本身。”
“……难道,这就不能是真的?要瞒过敌人,首先要瞒过自己人。”瑞普反问。
“如果说,我们的对手是人类,我可能会信。但兽人的话,沙巴龙有必要连我们也瞒住吗?更何况,我知道,沙巴龙的伤其实还没好,这次出征,他一直是躺在垫了五层床垫的马车里的。那么,你认为他可能会亲自领军吗?”
“那么说……”
“冒牌货!”
“冒牌货?别开玩笑了,有谁能弄出几万骑兵来?”瑞普不信。
“不……有一个人可以。”哥亚鲁的话,让惊疑不定的感愫,马上灌满了两人不安的心房。
该不会是他吧?猛然想起,从冰雪王国赶来支援的魔法师军团正赶去泰罗克,两人心中越发恐惧了。
怎么办——
此时,此刻,火热激情的声浪罩满了整个泰罗克城。几十万市民和守军,正一起夹道欢迎这些凯旋归来的勇士们。
如果不是利卡纳第一军团骑士们军容严整,气势逼人,在欢庆中变得狂乱的人海巨潮早已把这队只有五万人的骑兵队给淹没了。
这也难怪,近年来,利卡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去年更爆发了严重的内战。虽说并不是王国内所有地方都受到战火摧残,可感情上,人民总是希望国家能安定强盛的。
本来听说十万兽人入侵,大家是不抱什么希望,早已准备好逃跑的,动作快先跑掉的,已经快跑到利卡纳中部了。结果打胜仗的消息,却像欢快热烈的春雷般,一下子撼落到人们的心里,挑动起他们心里那根狂热的心弦。
于是,积压已久的爱国热情,就如喷发的火山一样,一次过全爆发出来了。
鲜花、银币、铜币、乱撒的香槟,一大堆值钱和不值钱的东西,如雪花般洒在骑士们满是血污的盔甲上。
人们,对着那些插在骑士枪上面的牛头、羊头、猪头在狂叫着,欢呼着。
怀春的少女们,想亲吻骑士们那看来格外诱人的虎唇;立志参军报国的青年男子,则轻轻扯拉着骑士们的衣衫盔甲,希望骑士们能收自己为徒;心怀感激的老人们,拼命地冲上前,希望能亲吻勇士们的靴子。
面对近乎疯乱的人群,骑士们保持着极好的骑士风度,在微笑致意的同时,让附近的城卫军轻轻挡开这些可爱的人们。
“城守拿索斯参见沙巴龙元帅阁下。”恭敬地、谦卑地、泰罗克城守将拿索斯以仅次于欢迎国王的欢迎仪式,半跪在地上,迎接这位凯旋归来的利卡纳第一勇士。
“将军免礼,快请起!”没有上前扶起拿索斯,沙巴龙拉起骑士面罩,露出他那张刚毅精神的脸,下马,拔出闪亮的长刺剑,平举胸前,对拿索斯行了一个骑士的剑礼。
剑礼分很多重,像此前杰特第一次跟魔刹打架的那种,是最隆重的。此时沙巴龙的剑礼,则是次一级的。不过,对于拿索斯来说,这种代表着平等和尊重的剑礼,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了。
连忙对沙巴龙还以剑礼,然后城守大人开始兴奋地跟沙巴龙聊起家常来。当然,来来去去都无非是对此次大胜的恭维而已。
半小时后,听闻冰雪王国的援军赶到,拿索斯不敢怠慢,连忙请沙巴龙元帅大人前去主持。
很快,训练有素的骑兵整齐而迅捷地冲出城门。
看着骑士们那飞快而丝毫不显得紊乱的动作,围观的人群中再次爆现出如雷的掌声以及一阵阵发自肺腑的赞叹声。
城外,在风尘仆仆赶来的冰雪王国大军里,负责领军的恩查特中将对眼前军容整齐、气势非凡的利卡纳军队同样发出了毫无保留的赞叹声。
“真是太厉害了!要么,是世人骗了我;要么,是我的眼睛骗了我。利卡纳有如此强军,何愁外敌入侵?”
“叔父,这我就不明白了,利卡纳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向我们求援?”在他的身旁,一全身裹在白色法师袍里面的女子,向恩查特叔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呵!你看到沙巴龙身旁那些人的特殊盔甲了吗?这可是利卡纳皇宫禁卫队的盔甲。可以说,这已经是利卡纳最后、也是最强的精锐部队了。有这份实力,一点都不稀奇。大概是我们的老朋友一直不舍得用吧!毕竟,贵了点,也输不起。”
“哦!原来是这样。”远远看着沙巴龙身旁那十几个盔甲上雕有双头金鹰的骑士,女子发出了若有所思的赞叹声。
两边的使者,飞骑来往,在对上各自手中的信符以后,使者满意地向自己的队伍打出了一切正常的手势。
不再存疑,冰雪王国的万人大军,开始慢慢走过去,和利卡纳军会师。
两军,越来越近了,在利卡纳队伍里,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号:“敬礼——”
伴随着粗犷有力的口号声,利卡纳骑士们,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骑士枪。
同一刻,站在最前面、大路两旁挺立的几十个骑士,鼓起体内的斗气。顿时,金金银银、虚若有形的斗气冲天而起。
连绵的斗气团,一个接一个,在大路两旁各形成了一道光辉灿烂的斗气屏障。
好厉害!好威武!
威猛无匹的气势,让来自冰雪之国的使者们,全都心中一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在城楼上的利卡纳士兵,才真真正正明白到:强大的实力比一切空泛的言语更加有用。
弱国无外交,也只有强大,才能让自己获得应有的尊严和待遇。
无法自控,泰罗克城的士兵们,同时爆发出威天震地的欢呼声。
而那边,仿佛意识到不能让人看贬,冰雪王国的法师们,一连向天空发射了十二个大小一样,比马车还大的巨型火球。
看着那些耀比太阳的光热之球,听着从城楼上发出的低微惊叹声,利卡纳骑士中有人偷偷念叨着:“哼!不就是几个中级魔法,算老几?我一个人发百来个也没有问题。”
但这给沙巴龙听到了,他悄声对那家伙道:“给我闭嘴,如果穿帮的话,小心回去之后,我把你的耳朵给割下来!”
“……”
在一片欢庆的气氛中,两军部队越走越近了。虽然双方都有点炫耀实力的味道,但大家的脸上都挂着愉快的笑容。
然而,这个看似将会无限延伸的欢庆礼,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
两方头号人物尚未握手,一骑快马从城北面急驰而至。
“报告——”人未到,声先至。“在城北四十公里处,发现兽人的第二波军队,数量七万,以熊人和虎人为主!”月兑力倒毙的马匹,满身汗水的骑士,马上让在场所有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噌”一声,沙巴龙狠狠地把骑士枪倒插在地上,用不低不高的声音念叨了一句:“不知好歹的畜生……”然后大声对冰雪王国的将领们说道:“兵法有道:‘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现在,我要利用刚才胜利的余威,一次过压碎兽人的爪子。冰雪王国的朋友,请跟我来。对付肉搏能力极强的熊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合情合理,英明果断,沙巴龙的魄力,迅速征服了冰雪王国将领们的心。
跟部下对视一眼后,恩查特中将说道:“好!理应如此。”
一令之下,雷厉风行,凭着过人的统御能力,沙巴龙迅速把五万骑兵排成一个箭头,把冰雪王国的部队护在中间。然后让冰雪王国的步兵队全部上马车。于是,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兽人冲杀而去。
然而,十五分钟之后,冰雪王国将士们心中那股浩荡的昂然感,被极度的惊恐所取代了。
所有人都在尽力沉住那无法沉住的气。粗重呼吸所带来的额外氧气,依然无法驱走那虚月兑般的缺氧感。眼前的敌人,实在太可怕了,完全想象不出,己方有幸存的可能性。
望着那雪亮的骑士枪,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兽人部队,感受着那澎湃骇人的气势,没有哪个冰雪王国的将士敢随便吱声。
对于领军的恩查特中将来说,没有什么比盟友的背叛更可怕的了。他根本料想不到,为何兽人会懂得用幻术屏障接近己方,而利卡纳骑兵会在兽人冲过来的时候,掉转枪头对着自己。
所以在此时,铁青色这个名词,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脸色。愤怒的激昂和颓然的不安这两种奇妙的感**彩,正以不调和的姿态揉合在他原本坚毅的脸上,让人感觉他的脸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漩涡。
不过,形势是明显的,跟包围着自己的敌人相比,己方的部队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根本没有获胜或逃亡的希望,因此,导致感情与理智的交战虽激烈但缺乏持久性。很快地,他放弃了,无力地垂下自己的肩膀,大声但缺乏威势地喊道:“沙巴龙,我们投降,并要求给予公正的待遇。如果可以的话,请告知你们利卡纳为何勾结兽人加害我国?”
此言一出,在冰雪王国那孤单的阵势中,掀起一股颓废的波动,有不少战士和法师,甚至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剑和魔法杖。
那边,沙巴龙和一个骑士,走出阵来。
沙巴龙没有开口,反而是他身旁那个骑士先喊话:“冰雪王国的朋友,我们首先为我方的行为道歉,但事实上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话未说完,恩查特积含在心中的怒火已喷发了出来:“不然还会怎样,你们利卡纳背叛了我们,沙巴……龙?”
宛如三流魔法师的变脸魔术,那个所谓的‘沙巴龙’,在几万将士的面前,扔掉了自己的头盔,月兑下盔甲,现出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卷发以及丰满诱人的女姿来。
“什么……不可能,那……明明是特朗家的圣十字黄金斗气,不可能……”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恩查特中将陷入了失控的思想乱潮中。
“恩查特中将,您好!我叫沙朗,原名丝娜莎-特朗,是沙巴龙-特朗的亲生女儿。不过,我效忠的对象却是杰特-拉洛大人,我跟利卡纳王国毫无关系。”清朗中略带点甜腻的女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直到此时,恩查特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中了杰特的计。
那个杰特吗?不知为何,冰雪国的将士们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于那些将领来说,输在闻名天下的杰特手里,或许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对于那些士兵来说,早已得知杰特恩怨分明的他们,根本不害怕杰特对自己做出些可怕的事情。因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把视线的焦点,聚集在沙朗身旁的那位骑士身上。
只见那家伙旁若无人地下马,像筛子筛米一样,全身猛烈抖动、左拉右扯了几下,飞快地把盔甲西里哗啦地抖了下来,敢情这家伙的盔甲根本没绑好,刚才到现在只是象征性地系着,没有在中途掉一两件甲衣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露出那黑亮的头发,年轻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呜——现在舒服多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罐头如此难穿,还有这么多人愿意往里面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的人听到。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轻笑。
“哈哈哈!”所有人心里暗道:这家伙把骑士当成什么了?
不过,在下一刻,冰雪王国的人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他们看见,那些骑士们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盔甲给撕了下来。
没错,是撕下来,不是月兑下来。
空气中传来的纸箔撕裂声明明白白地告诉冰雪王国官兵们,除了五千个没有动作的骑士外,其余人身上的骑士盔甲全是纸糊的。
看来,只有最靠近自己部队的是真货,远一点的,都穿着以假乱真的银色纸盔甲……
“哈哈哈哈!”无法自控,一阵吵耳的哄笑声从冰雪王国的队伍中爆发而出。本来恩查特想制止手下的,看到杰特手下的人也在大笑,那就算了。
可是,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那些穿纸盔甲的骑士下马之后,连那些马都不见了。
“噗!”地一阵轻烟过后,在那些骑士身旁多了几万个手拿刀剑,身穿紧身银色衣服的战士。
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乎所有冰雪王国的法师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什么?变形术,而且是超大范围的。
一直以来,自诩魔法文化最为先进的冰雪王国法师,看到杰特方竟然掌握了如此可怕的大范围魔法,不禁心里一阵悲哀颓然,那种长久以来积聚心中的领先傲然感顿时荡然无存。
此时,只见杰特从怀里拿出一面红色的小旗子,举起来摇了几下,所有拉洛军团的战士“唰”地全体立正,向前鞠躬。
“对不起——”也许,从来没有人想象过,说“对不起”也可以这样声势浩大的。强大的声浪,几乎震破了冰雪王国将士的耳膜。可是,偏偏是这个词,让他们的心,全都无法再动愤恨之念。
或者,是拉洛军团战士喊声中的真诚,在潜然中消融了他们的怒气吧!现在,那些冰雪王国的朋友们,脸上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时候,一个身穿白色法师袍的女子,从恩查特将军身后走了出来。她,月兑下袍子上头罩,露出一张清丽美绝的脸孔。她扬了扬略显凌乱的银色长发,朗声道:“久仰大名,杰特-拉洛先生。我——冰雪王国法琼斯女公爵,代表全体将士,接受贵方的道歉。但是,我方希望贵方能给我方一个合理的解释。”
跟法琼斯的大方相比,杰特就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搔搔头,仿佛有点苦恼地说道:“嗯,怎么说呢……首先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道歉,然后……呃,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听说疾风王国正在掀起新的战争,所以我们想去阻止他们。但问题是我们想在不伤害利卡纳的情况下,通过利卡纳国境。可以的话,尽量为利卡纳留下一个好名声。”
“好名声?”法琼斯的声音有点奇怪。别人或许听不出来,杰特却能完全明白这句话后面的意思。大概,她的意思是,像自己这种背叛者,没有资格说什么名声吧!
所以杰特正色道:“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同样,有果必有因。如果利卡纳对我们是公平公正的,就不会有我们今天的离去……虽然我在利卡纳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我还是很感激利卡纳给我一个施展才华、驰骋天下的舞台。尽管由于种种的原因,我无法再为利卡纳披上我的战衣,我还是想为利卡纳写下最后一个光辉灿烂的句号。”
“句号?”
“不错,句号。”
一天后,利卡纳城,深宫。
利卡纳二十五世正看着那份‘杰特的句号’而发呆。这个‘句号’太完美了,完美得让自己有点无法相信,可自己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杰特留给自己的礼物。
报告书第一页上写着泰罗克城守的报告:“吾王万岁,在王的英明领导下,沙巴龙元帅率领两国联军,以伤亡五万人的代价,击溃了兽人二十三万大军。歼敌二十万,余敌全数逃回极北之地……”
没有看下去,老国王直接翻到第二页,这是沙巴龙发给自己的秘密报告:“愚臣失职,直到杰特-拉洛军团伙同冰雪王国部队撤向西部沿海,愚臣才发现,这是杰特-拉洛的阴谋。自始自终,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兽人入侵。入侵的兽人,全都是拉洛的部下。挂在泰罗克城的牛头、羊头,全为附近畜牧场的牛羊……”
看完报告,老国王长长地叹了一口,道:“为什么会这样?冰雪王国也算了,可是,幻,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国王背后的墙角传来:“陛下,我并没有背叛。”
国王的心脏,猛烈地抽跳了一下,但迅速恢复了平静,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是来把事情说清楚的。在四年前,杰特救了我的妹妹一命……”
老国王打断了他的话:“让我想想,拉洛原来的身份是嗜血魔神……那我明白了,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拉洛的消息。所以你想说,你真正效忠的人是杰特-拉洛吗?”
“……陛下英明。”
虽然,老国王听过这句话不下万次,但从未有一次,让自己如此心伤。如果可以,他真想马上把一切的痛苦,都狠狠地丢弃在遗忘之川。可是,他不能,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沉默了许久,老国王慢慢说道:“你以为拉洛帮利卡纳留下打败兽人的威名,让世人觉得利卡纳依然强盛,我就会原谅拉洛吗?”
“也许,对陛下的感情来说,毫无帮助。但对利卡纳来说,这的确有利。”
幻的话,让国王用力地捏紧了拳头,但很快他又松了下来。
“幻,你跟我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是什么?”
幻略微一呆,旋即答道:“千刃幻次郎。”
“千刃幻次郎吗?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如果下次见面,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杀掉你的。”单调平板的话语中,流透着平淡和激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的确,当自己知道,身边最大的协力者竟然是别人的手下,那种无法言喻的酸楚感,是非常难受的。但另一方面,往日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又一一浮上心头。
所以,对于老国王来说,幻次郎这个名字,将成为他另一个难以磨灭的痛。
大概,现在不发怒当场,已经是老国王的极限了吧!
没有回答老国王的话,幻次郎恭敬地鞠躬,然后隐没在缥缈的黑暗之中。
华丽的房间,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略带寒意的春风,从孤单的背影旁悄然地吹拂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