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三年。夏末。清晨。
繁华的长安城就如同一张奢糜的泛着华光的画布,交错纵横的里坊、众生百态是画上绝佳的风景。其时,长安城集市集中在东西两市,人群如织,川流不息。旺铺林立,极具唐时特色的酒肆里,妙龄女子弹吹丝竹,胡姬妙曼回旋;小本生意的挑担小贩;提篮的各家采购侍女;更有无数杂耍的,卜算的……
西市一偏僻处,虽说偏僻,却也照常人头攒动,几个江湖卖艺的,随意拉了几张椅子,铜锣一敲,便吸引了一些人驻足。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日我们富贵杂耍班借贵宝地献艺,还请大家多多关照。恭喜所有父老乡亲,上佑民众……”大约十岁的女子,垂着双丫发髻,青色的布裙洗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模样却长得极为讨喜,水汪汪的大眼睛,圆鼓鼓的小脸,就如同新出的莲藕,清新可爱。她拿着锣,随说随敲,很是活泼伶俐。
女孩围着人群内圈绕着走了一周,走回写着“富贵”二字的白布帘旁,微笑一直没有停过。她拉了拉站在她身旁,不停打量周围的女孩,微微皱眉,小声道:“梓墨,你怎么回事?快笑啊板着个死人脸,要是让师傅看见了,一准处罚不让你吃饭。”
淳于梓墨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挂起笑,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她把头轻轻偏向女孩:“灵儿姐姐,我知道错了。”声音带着几分娇憨,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师傅回来后,大师兄果然没把那天发生的事说出,这事算是了结了。
云飞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虽然对他不熟悉,但好歹他会是自己的榜样。若真能逃离这里,将来的生活会是怎样?
这硬脾气的丫头,居然也会认错?圆鼓鼓的小脸上笑容一滞,胡灵儿上下打量了一番淳于梓墨。同样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腰间简单束着根同色腰带,及腰长发,束在耳后。额前几缕长发落了下来,黑发半遮面,更衬得淳于梓墨略有些菜色的削瘦小脸不及巴掌大小,楚楚可怜。她小声嘟囔了句:“莫不是那天大师兄那一掌把她打醒了?唉,早知道这样,又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全身没有二两肉,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几不可闻。话虽糙,却也含着一丝关怀之意。
是他下的手?淳于梓墨抬头,看着前方把一根被汗水浸得黝黑的木棍,耍得虎虎生威的十六七岁少年,眼露恨意。她左手抚上胸口,心道,这少年,面相凶恶,下手也这样重若不是这具身子从小锻炼,怕是这一掌会要了这具身体的命该死的少年犯
她叫淳于梓墨,前世也叫淳于梓墨。她是海军陆战队一名两栖侦察女兵,也就是俗称的特种女兵,在一次执行特种任务中,与某国潜伏侦察的间谍同归于尽。
淳于梓墨笑笑,当年人人都不愿进海军陆战队,而自己却兴奋地站了出来。如今完成任务也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了,只是向来被战友笑话老土的自己,竟也赶了回时髦,穿到了大唐。无奈……
在“富贵”杂耍班子里生活了五天,隐隐听到说什么“武氏生了皇子,王皇后、萧淑妃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最下等的民众,自然不关心什么政治,大家笑谈的也不过是这脏唐的后、宫丑闻。
她没有去问别人此时是何年,只这句话,便明白,这时应该是唐高宗李治时期,至于国号却是记不得了。当年做海战课题研究之时,曾研究过大唐名将刘仁轨,她抬头望望太阳,把发育不良的身子缩回了杂耍招牌的阴影处,因此也跟胡灵儿靠得越发近了些。这几日相处,明白胡灵儿可算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她下意识地打量周围环境,这是自当上特种兵后,生起的即便没有风吹草动,也要提防的信念。长安城规划极为齐整,巷子中宽约成人百步,身后是一棵两人高小槐树,身前百米处一酒肆。此时的店铺,应是一个出口。方方正正的规划,里坊百通,若是遇袭,就算是于长安城不熟悉,逃跑也不会是问题。
又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那里藏着她穿越而来,唯一带过来的宝贝——疯狗高级战术突击刀。这是在与间谍动手时缴获的,是现世中,最为强悍的冷兵器。这刀,算是现代工艺的得意之作,堪称完美。
刀具的手柄经过人体功能学设计,正反握,都极为称手。刀身刀柄都能轻易承受45口径枪子弹的冲击,而且不被化学溶剂腐蚀,耐得高温高压,更可经起两百斤大汉的俯地挺身。用在这时代,挡箭,挡刀不是问题,更能在绝境中用来撬压。
这般完美的吹发即断的刀,只怕是一出手,便会掀起江湖和朝堂抢夺的血雨腥风。怀璧其罪的道理,淳于梓墨怎会不懂?
胡灵儿只被淳于梓墨的“柔弱”惊得一愣,接着搂过了淳于梓墨瘦削的肩头。这孩子总是像小兽一般,一靠近便要咬人,被大师兄打了一掌,倒转了性子,愿意与人亲近了。此时缩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苍白着小脸,实是我见忧怜。
“淳于,你来跟我过过招。”场子中央,大师兄挑着眉喝道。两人对招是杂耍班子惯常用的方法,大师兄喊人对招也在情理之中。
唐时,呼唤女子,一般都唤姓加排行。而从事杂耍班子这些的下等职业多是孤儿,没有排行之说,不亲近的人便直唤其姓。淳于梓墨身子一颤,接着把头缩在了胡灵儿的胸膛。重伤的她不宜动手,暂时借了这小丫头来挡挡。
胡灵儿柳眉一蹙,心道大师兄一掌没把梓墨打死,还要继续逼死她么?不由娇喝道:“梓墨身子不好,不如让某跟大师兄过招吧。”那晚发生的种种,她自作聪明地解释,梓墨生在南国,南方人悉水性,对救治淹水的人,自然是有一套的。
用上了“某”字,便是把自己的话用平日里与外人相交的语气表达出来,淳于梓墨感激,更是知道胡灵儿长像娇柔甜美,一向是杂耍班子里与衣食父母相交流的一个,那恶行恶相的大师兄想必是不会下狠手。
果然大师兄恨恨地瞪大了双眼,如刀锋利般,狠狠地剜了咬唇作可怜兮兮样的淳于梓墨一眼。心道,依那位的倔强性子,竟也会装可怜,搏同情?看来那一掌,真让那位懂事了。不过,现在才示弱,已经晚了先前居然敢对我如此
突然想起那晚,淳于梓墨抱着花盆砸向自己的眼神,那样的杀气、愤怒和一招必得的自信……心头一震,有些害怕,竟不自觉地点点头,答应了胡灵儿的请求。
人群的喝彩声越来越高,习舞的胡灵儿,就如蝴蝶一样,握着双刀穿梭大师兄的重重棍影之下,惊心动魄。时不时地双刀碰上木棍,发出“砰”然轻响。
那大师兄,淳于梓墨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只知道他得师傅真传,从小练武,臂可跑马,武大三粗,虽然不过十来岁,身形却彪悍得像个小山塔。而那胡灵儿,才不过十岁左右年纪,又生得粉雕玉啄的,两人这般对上,实是让观看者又是吃惊,又是担心。
淳于梓墨寻思着,幸好赌对大师兄不会对胡灵儿下狠手。而今日,若是换了自己,想来这大师兄必不会用这种看似迅猛,实则顿点收力的虚招,那时伤上加伤,怕是真要把小命了结在这里了。复又对胡灵儿生起了一丝愧疚,虽然知道胡灵儿的剑舞术能挣钱,师傅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可到底是送了这小丫头于刀光剑影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