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先前人群暴*的事耽搁,此时早已过了饭点。班子里的孩子们“轰”地一下,全都跑去篷内用饭。
人群渐渐散去,清远却快步逆着人群的方向,靠了上来,圆圆的脸上扬起明晃晃的笑容。
“两大才子,一个只论曲意,一个却细致入微,为红颜叹息。”清远抬头看着端坐着的李义府带着几分挑衅:“人品高低立判。”
“对我觉得你这话才是真正高明。”胡灵儿憋着满肚子火,此时只觉清远这话戳中她的心头,头一回觉得这无赖不那么讨厌。
淳于梓墨却是疑惑,这无赖小子怎么跟李义府扛上了?向着椅子上的一白一绛看去,同样温和的笑容,同样的绝代风华,却是一温和一意气风发的张扬,迥然不同的气质。
“赏曲而已。”李义府站了起来,不以为然:“小子倒得了几分你祖父的清高,不错不错,日后定有出息。”
她有些佩服李义府,被人抢白却还微笑如常。
清远弯了弯唇,一直以来的猥琐变得沉静:“借你吉言。你也是个好样的,也不怕将来多一个对手。”
“欢迎之至。”李义府淡淡地瞟了眼不到他肩高的清远,向着淳于梓墨笑笑,迈开大步便走。他瞧见姬娘和刑楚脸色不善,也不想在大庭广众间,在王义方面前,与他们冲突。
李默和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一直在人群中候着,此时李义府一动,他们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某也告辞了。感谢淳于带来这般好曲。”王义方也站起来,长身玉立,正步款款。
白衣背影,牵动淳于梓墨的目光,也牵起她惆然的心,不由站起:“大人……”
王义方转身,笑容明媚。
“你的手……”
“无妨。”
“哦。”淳于梓墨颓然坐下。只觉眼前仍晃动着随风飘扬的白色束带,睁眼闭目,却是怎样也挥之不去。
“小淳于,快跟我回家去吧”清远嬉笑着,顿了顿,蹙着眉头又道:“欲言又止的,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咳……这小子把肉麻当玩笑。淳于梓墨额角微跳,斜了他一眼:“今日没空。”
“去嘛,你答应过的。”清远拉着淳于梓墨的胳臂,左摇右晃。
又来了……淳于梓墨推开他,吼道:“你让开点”
“淳于,你怎么可以凶我?”清远扁着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回去,待日后再见,定会跟你父亲解释。”她向来以冷静自持,哪知道一碰到这无赖小子,总会被气得不行,可又偏偏无法发作,只得沉着脸,不再理会。
清远听到这话,圆圆的大眼眨巴了一下:“好。”
淳于梓墨方才宽心,却听他接着又说了句:“我在这里等你们班子散场。”她正想开口,清远已经喝散了顾二和王家兄弟,自来熟地跟许四搭起话来。
这边,许四憨憨地模着脑袋,时不时地被清远逗笑;那边刑楚已然把李义府给拦了下来。
再没有心思放在清远的身上,淳于梓墨但觉手心微汗,知道改变她命运的一刻,也许就在今日。她和胡灵儿相视一眼,抱着琴,走到篷内。许四也不再管清远,神色凝重起来。
三子笑着给三人打上饭,三人只紧张地看着饭碗,机械式地扒着饭。清远也凑了进来,竟要三子给他也来一碗,甚至给三子递了一点铜子。三子自然不敢接,清远却是随手把铜子扔在桌上,乐呵呵、自顾自地盛了饭来。
胡灵儿再三驱赶,却是无奈败下阵来,感叹:“这无赖的脸皮,真是天下无人能及。”
而想像中的惊险终于到来,刑楚等人全数挤进小小的篷内。
“他们怎么来了?”淳于梓墨有些意外。这些人,除了刑楚、姬娘、李默和两个家丁,竟还有那摊面饼的大娘和一个跟她并肩站着的四十来岁农夫,以及一袭白衣的王义方……
清远也是震惊,抬起粘着饭粒的脸,一脸无辜:“我只是来蹭个饭,顺便借小淳于半个时辰,用得着这阵势?”
篷子里静默无声,只剩刑楚、姬娘和李义府等人眼神交错,剑拔弩张般,杀意凌厉。
“怎么回事?”清远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向静静站在一旁,严肃却并不参加战局的王义方,问道:“王大人,他们怎么了?”
王义方向着清远轻轻摇头,只上前几步,走近淳于梓墨,温柔地道:“别怕世间自有公理在。”
想来,在外头,他们已经有过冲突了。对于这个跟义芳长得一模一样,史上评价的“正直忠义”的人,她只觉上天对她极好,在最危险的时候,竟把这样一个人送到她的面前。至于王义方能不能帮忙,其实她并不抱希望,但只要他在,无疑给她一份温暖。
官官相护是必然,而有王义方在,就有了一份公正的保证。记得研究名将刘仁轨时,史书上记载,王义方可是向皇帝李治参了李义府一本。淳于梓墨感激地微笑。
“李义府,你这个小人竟如此卑鄙地对付枕边人”率先发言的是刑楚。
姬娘身子一颤,神情苦痛。刑楚忙伸手搀扶。班子里的孩子大眼瞪小眼,疑惑着,却是自觉地闭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胡灵儿伸手紧握淳于梓墨的手,手心冰凉。许四也挪了挪身子,站到她俩的身边。
“哎……”李义府叹息一句,目光闪烁:“姬娘,你知道了?”虽然这样发问,但他并没有一丝因坏事败露而引起的慌乱和内疚。
晶莹的泪水在姬娘完美而妩媚的脸上,静静流淌,梨花带雨般,惹人痛惜。她只张了张红唇,却是吐不出一句质问的话。
美人无声地控诉让李义府心一震,有些不忍心:“姬娘,你到我这里来。”
姬娘莲步轻移,却是靠着刑楚越发紧了。
“许刑楚,你算什么东西拿开你的手”李义府盯着刑楚抱着姬娘肩头的手,声音拔高八度。接着声音放缓,幽幽地道:“姬娘,只有我才能让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到我这里来吧。没有孩子,我也一样会疼你。”
“你若真心疼我,怎会让我绝了生育?你可知,女人如花,颜色瞬间即逝。我以为有了孩子便能与你厮守,怎料你竟如此狠心”姬娘一字一句,蹙着蛾眉,抚着心口,泪如雨下。
“你知道的,我是迫于无奈……”李义府神色悲凄而无奈。
“无耻小人到这时候了,你还想哄人”刑楚打断李义府的深情“表演”,精瘦的脸,五官像是冻结一起,杀气陡然绽放开来。
终于来了淳于梓墨握着拳头,也有种想要冲上去,暴打李义府的冲动。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不能乱了阵脚。她的目的,可不就是让他们两两相斗,越惨烈越好。她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了劲,直到胡灵儿手轻抖,她才抱歉地笑笑。
清远听到这里,更加疑惑:“王大人,这不关小淳于的事吧?”他挑着眉,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淳于梓墨,心道,原先听王义方的语气,还以为事关她呢?嗯,不关她事也好。否则,为了那把家传宝刀,自己的也得出面力挺她啊
王义方只是摇头。他也不明白,先前在外头听的是淳于找到亲生父母,要把李默谋的婚事重新考虑……他一心只记挂着能弹出一手好曲的天才,不能就这样做了花心李默的侍妾,这才来到这篷子里,怎么一转眼,竟变成了李义府的风流情事?这种家务事,他可不好过问。
转念又想到,李默和淳于的婚事,淳于的认亲,也不过是家事……哎,但得好曲,悠悠其乐。
“喂,我说李大人,你的手段未免太过阴狠。”清远扒了口饭,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李义府脸上仍挂着笑,李默却是转过脸,赘肉连抖,狰狞地道:“即便是你祖父在此,也不会横加指责。再吵吵,可别怪某赏你巴掌”
清远耸耸肩,继续含糊不清地道:“明明缺失品德,还想别人金舌蔽口。可笑啊,可笑。我祖父若在此,定也会同情那大姐姐。”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吞在嘴里,又嬉笑着道:“我娘说得没错,外头的饭菜真是难吃。”
三子悻悻地想开口,想了想,又把话咽回肚里。心道:巧妇,不对,是巧厨难为无米之饮。你这官家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义方被清远和三子两人逗乐,不由伸手在清远肩头轻拍:“连饭也堵不住你的嘴,真是调皮。”
“嘎……别用调皮形容我”清远一脸挫败:“在大人眼里,我难道不算男子汉”
“还未冠礼,可不就是个娃子。”王义方起身:“李大人,某告辞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清远叉着腰,拉着王义方的衣摆,正要反驳,李默却是气得火冒三丈,叫道:“别捣乱”
“看门狗”清远做了个鬼脸,把饭碗推开,拉起淳于梓墨:“班主大人是哪位?我借淳于半个时辰,可行?”
刑楚正愁不知如何赶开两个陌生人,只冷着脸道:“把淳于留下,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清远奇道:“又不是不还李大人和王大人可以做证,我家就在不远处。”
这小子怎么如此不识大体?刑楚有些头疼:“你家远不远关我何事?再不快走,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清远一愣,接着拍手笑道:“原来是江湖中人来来,我手痒着呢,正好跟大侠过过招……”
“你想讨打啊”胡灵儿连忙打断清远的话,心道,这不知天高低厚的家伙,竟想跟师傅动手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帮他一把。
淳于梓墨揉了揉太阳穴,明白自己此时怕是走不了,只看向神情复杂的摊面饼大娘:“大娘,你怎么来班子里了?”
胡灵儿也疑惑道:“大娘,你怎么打听到梓墨的?竟把面饼送到班子里来了。”
“小淳于现在可是真出名了,居然连大娘都听你的曲。”清远打趣道。
“我不是来送面饼的……”摊面饼的大娘泪水汹涌,颤抖着身子:“淳于,果然姓淳于”
淳于梓墨但觉心中一跳,感激地冲着姬娘笑笑。姬娘果然找人来冒充自己亲人了不管他们是借此报复李义府,抑或是感激自己指出李义府的狠毒,总之,他们还算是讲义气,更解了自己的**烦。
“老的,听到没有是我们的小宝啊……是我们的小宝……”大娘含着泪,泣不成声地向着身边的矮个子男人说道。
矮个子男人,鬓角已然有了白发,看年纪比面饼大娘要大上一轮。他也是激动无比,老泪纵横:“是我们的小宝……是我们的妮子……”
“捏子?这是北闽的口音。”正准备撩开篷布的李义府回头,问道:“大哥可是北闽隋县人?”
有谱自己这具身子,正是南方的孤儿。淳于梓墨心道,姬娘和刑楚这效率也太高了吧?这么半天时间竟找到了这么合适的人选
用衣袖抹了把泪,矮个子男人说道:“我们夫妻从隋县迁至长安,已有十个年头。在迁徙的路上,遗失了小女。那时,小女并未起名,只有个乳名,唤做妮子。”
大娘也是泪眼婆娑:“幸得姬娘告知,这才知道我家妮子竟在这儿”大娘上前,哆嗦着唇,颤着手,欲抱又不敢抱:“妮子,我是娘啊你还记得娘吗?”。
淳于梓墨眼皮狂跳了两下,鸡皮疙瘩竖了起来,心道:这大娘和大叔的表演,真是绝了就是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女演员的称号,都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