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兄弟你也太狠心了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话骂了两千多年了吧?打我死之前就有人在骂——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就是那个庆父。不过,说句实话吧,刚开始他们骂我,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就是内乱的根源,就是该死,但是,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我每天躺在那里,没事就琢磨,越琢磨越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越琢磨越发现错不在我——如果说我有错的话,那我也只是做了十五,而他们做初一在先。
事情还要从我那同父异母的大兄弟姬同(也就是你们所谓的鲁庄公)的爱情史说起。那一年,年少轻狂的姬同是个典型的公子,没事就去泡妹妹。有一天,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党家的女儿孟任特漂亮,美得跟仙女似的。于是,他居然命人在党家院外建了一座高台,有事没事就跑到台上朝党家观望。就在他望眼欲穿之时,孟任大小姐出来了,只见她风姿绰约,闲静时似姣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果然名不虚传啊!于是,这个猪哥什么礼节什么形象都不顾了,下台直奔党家。党大小姐哪里见过这么猛的求爱者,简直不是人,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疯狗嘛!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把门关上。任凭姬大帅哥在外面千呼万唤,她就是不出来。
姬同果然不愧是玩政治的,他最知道女人想要的什么。于是,他隔着门缝许诺,等自己他日登上国君之位,一定要立孟任为夫人。孟任一听,嗯,火候差不多了,该要的都要到了,这才羞答答地打开门,把他迎进来。姬同刚准备成就好事,孟任却坚决制止了他蠢蠢乱动的魔爪,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急什么呀!男人都是一样,想得到你的时候,什么花言巧语都说得出来,什么都答应,一旦得到了,就什么都忘了。口说无凭,不行,你还得跟我来个歃血盟誓。”姬同早已精虫上脑,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他心里在说:大小姐,你也太天真咯,国与国之间的盟誓都可以轻易背叛,何况人与人之间呢?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他只能心里偷着乐。
男人都是些见异思迁的东西,何况为了政治需要呢?姬同再喜欢孟任,等他当了国君,位置不一样,想法和看法就不一样啦!姬同成了鲁庄公之后,婚姻就成了政治的工具。当时,诸侯盟主齐桓公牵红线,给他介绍了一个齐国的美女——也就是我后来的情人——哀姜。既然是盟主大人出面,姬同哪能不给面子呀?何况他早就听说齐国出美女呢!孟任味道再鲜美,也得换换口味呀!就这样,他把哀姜娶回了家。
这时,姬同就遇到人生中第一个头疼的大问题:到底是立孟任为夫人呢,还是立哀姜为夫人?对于孟任,一则两人一直有很深的感情;二则他曾经歃血盟誓,答应过她;三则这几年来,孟任不辞劳苦地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子般,一个子申。这两个儿子他都喜欢,还指望着子般以后继承自己的位子。然而,鲁国一直是周礼的忠实执行者,而周礼规定,在继承权问题上,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所以,只有立孟任为夫人,以后这两儿子才能顺理成章地上位。但是,如果不立哀姜为夫人,齐国会答应吗?这个女人的娘家背景太深厚啦!在这个世界上,谁都能得罪,包括周天子,但就是不能得罪齐桓公这个盟主啊!除非你嫌自己活够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政治占了上风,哀姜成了鲁国的夫人。或许是出于对孟任的愧疚吧,姬同对哀姜三天新鲜劲一过,就让她独守空房了,每天跟孟任和两个儿子泡在一起,俨然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真是其乐融融啊!
看着哀姜一个大美女竟然受到如此冷落,不管是从人性的关怀出发,还是从齐鲁两国关系的大局出发,作为当大哥的,我庆父都不能不管呀!于是,我及时给哀姜送上了应有的关心和爱护。没想到,就是这小小的关心和爱护,居然深深感动了这个寂寞而又热情似火的女人。后来的结果你们都知道,我和哀姜发展成为情人关系。为此,后来有人骂我是克劳迪斯,也就是那个哈姆雷特的叔叔,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勾当上哥哥的王后,进而合伙把哥哥害死。其实,后人的联想太丰富啦!我当时除了以上两点,其他什么都没多想,既没想害死兄弟,也不想篡位什么的。再说,姬同不是自己死的吗?后来继承权问题不也是姬同自己惹的祸吗?我庆父是个很讲周礼的人,若是你姬同当初立孟任为夫人,让子般、子启成为嫡子,我一定会克己复礼,至于想着争夺国君之位吗?
不久,一个更头疼的问题就摆在姬同面前,哀姜有不孕症(后来我那么努力,也没让她生出娃儿来),这也正式宣告,你姬同是不可能有嫡子了。子般、子申不是,哀姜的陪嫁妹妹叔姜生的儿子子启也不是。按照惯例,国君没有嫡子,就应该把位子交给自己的嫡兄弟,可是,姬同也没有,不管是我,还是叔牙、季友,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兄弟。怎么办?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姬同还是认准了自己的大儿子姬般,决意要把位子传给他。这不是明显有失公平公正吗?
更可气的是,姬同临死前,居然不召见我这个当哥哥的,而是召见我的另两个庶兄弟叔牙和季友,这不是明显把我当外人,背着我耍阴谋诡计吗?这么大的事情,完全应该摊开来说,征求大伙儿的意见吧!如果大伙儿都拥护子般当国君,我也无话可说,问题是,你不能搞暗箱操作嘛!还不是知道我有能力、有威望、人缘好,公平PK子般不是我的对手?
姬同首先召见的是叔牙,试探着问:“我死以后,谁能继任呢?”我这个弟弟是个老实人,一惯说老实话,办老实事,没有那么多歪歪肠子,自己认为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他一向真心佩服我这个当大哥的。于是,他根本没看姬同的眼色,就月兑口而出:“这有什么为难的嘛!弟弟继承兄长的位子,咱们鲁国又不是没有先例,当然是传给庆父大哥咯!”叔牙呀叔牙,若是当时我在场,肯定要狠狠踹你一脚——你这不是找死嘛!你稍微有点头脑,就应该清楚,姬同是要把位子传给他儿子。他问你这个问题,就是试探你,担心你从中作梗呀!现在你这么一说,姬同肯定把你当成他不共戴天的敌人,你的死期不远咯!哀哉,叔牙!
后来我才知道,叔牙走后,姬同又召见季友,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季友这个弟弟到底是个什么人,后面我再细细道来,反而他跟我不是一条心。
季友的回答让姬同非常满意:“臣愿以死侍奉姬般。”也就是说,我拼了老命也要把子般扶上国君的位子。你瞧这马屁拍的!
姬同一听,高兴得差点回光返照了。他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可是叔牙想立庆父……唉,怎么办呢?”
若说姬同是个伪君子,那么季友就是个真小人,他马上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姿势,嘴里嘣出两个字——“赐死!”
经过一番不可告人的密谋,由季友出面去找叔牙,向他传达姬同的命令,让他马上赶到大夫鍼巫家里,说有要事相商。
叔牙还以为是商量立我为国君的事呢,高兴得屁颠屁颠地就去了。一进鍼巫家,就发现气氛不对,季友不在,姬同也不在,而空气中明显带有阴森森的杀气。叔牙正惶惑不安的时候,主人把一杯酒摆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喝吧!喝下去,在鲁国仍然有你的子孙存在;不喝,你还是死,而且鲁国再也没有你的后代了。”
威胁,这是红果果的威胁!显然,这是一杯毒酒,也就是所谓的“鸩酒”,无色无味,却毒性剧烈,饮者顷刻毙命,一如姬同和季友的为人。叔牙这时终于明白过来了,都是他那句话惹的祸。但是他并不后悔,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求姬同饶他一死,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于是,他就像一个慷慨赴难的烈士,接过毒酒,一饮而尽。然后离开,坐车回家,最终死在半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据说姬同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而我呢,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就因为叔牙说了一句公道话,你就这样轻易地把他置于死地,你也太心狠了吧!你这不是杀鸡给猴看吗?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那一刻,我胸中的仇恨烈焰熊熊燃烧。都说父债子还,你姬同走了,但是你儿子还在,你就等着在地下哭去吧!
二、谁规定那个位子是你的?
我不明白,在鲁国的继承权纠纷上,为什么后人都说是我的错,从来没责怪过姬同,难道就是因为“成者为王,败者为冠”?
想来你们也知道,在我们那个时代,有两种继承方式,一种是父死子继,另一种是兄终弟及。
什么是父死子继呢?就是父亲死后,由他的儿子继承一切特权。不过,那时候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儿子太多,怎么办?如果只有一个嫡子,就由他继承;若是有几个嫡子,就由嫡长子继承,基本上没庶子什么事。至于其他儿子,也不是什么都捞不着,也有自己分封的领地,以及土地上的臣民。
什么又是兄终弟及呢?就是哥哥死后,把王位传给弟弟。至于继承的顺序,一般按照年龄长幼依次排列。
再具体到我们鲁国吧,基本上是一直按照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交叉进行的。不信的话,我从头给你们理一理吧!
我们鲁国的第一代国君是周公的大儿子伯禽,后来他把位子传给儿子鲁考公;鲁考公又传给兄弟鲁炀公;鲁炀公又传给儿子鲁幽公;鲁幽公被弟弟鲁魏公杀了,夺了位子;后来鲁魏公又传给儿子鲁厉公;鲁厉公又传给兄弟鲁献公;鲁献公又传给儿子鲁真公;鲁真公又传给弟弟鲁武公;鲁武公又传给小儿子鲁懿公(本来应该交给大儿子的,不料周天子喜欢他的小儿子,干涉了一下);鲁武公的大孙子伯御不服,就杀了鲁懿公,继位为鲁废公;周天子不爽,就灭了鲁废公,改立鲁懿公的弟弟鲁孝公;鲁孝公又传给儿子鲁惠公;鲁惠公经过庶长子鲁隐公过渡了一下,后来又传给嫡子鲁桓公;鲁桓公又传给儿子鲁庄公,也就是姬同。
这么长的一大串,很绕很晕是吧?我之所以要这样啰嗦,就是让大家仔细看一看,我们鲁国的继承权是不是按照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交叉进行的?前面三代都是父死子继,已经有点破坏规矩了,现在怎么着也该轮到兄终弟及了吧?而兄弟中间哪个继承最合适?按照年龄长幼顺序,当然是我啦,我是老大嘛!
再者,如果你姬同有个嫡子或者嫡弟的,我也无话可说,关键是两个都没有哇!总不能让鲁国的权力继承到此为止吧?你说我庆父不合适,难道你儿子姬般就合适吗?凭什么他当国君就是对的,我当就是错的?给我个理由,先!如果你信奉强权逻辑和强盗逻辑,我也只能用同样的逻辑奉陪到底!
然而,不管我再怎么不服,毕竟姬同亲自发话了,子般还是登上了国君的位子。当然,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上面作威作福的。既然你老爸不仁,就不要怪我这个当大伯的不义。不是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要怪就怪你那死鬼老爸吧!
再说了,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哀姜考虑,这是做男人的责任。对于哀姜来说,虽然子般做了国君,却不是自己的儿子,始终隔了一层。再说,子般肯定也知道,当初老爸已经把“夫人”的位子许诺给自己老妈了,不料被哀姜横刀夺爱,他心里肯定对哀姜有所不满——要是我老妈是夫人,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国君之位啦,哪有这么多麻烦!显然,对于哀姜,子般只有表面上的尊敬,心里却巴不得她早死。
另外,我和哀姜之间的关系,子般也不可能不知道。当然,他是不会理解我们为什么走到一起的。即使我对他说,是你老爸因为你老妈的关系,有意冷落她,导致她到我这里寻求安慰;而我也是为了齐鲁两国的友好大局,而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色相和名誉,接纳了她,你能接受吗?我相信,哀姜也相信,子般不但不可能接受,而且对我和哀姜的恨,肯定比哈姆雷特对他叔叔和老妈的恨还要深。让这样一个仇恨自己的人坐在国君的位子上,我们能有安心的日子过吗?
当然,我也不会自己出手的,那样就太幼稚啦!经过一番检索,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手。这个人不仅身手厉害,而且对子般怀有刻骨仇恨。他叫荦,是给别人养马的。
据调查,子般前几年很喜欢梁家的一个女孩子。那年,鲁国大旱,准备举行求雨仪式,事先在梁家排练。子般就跑去观看——自然,更重要的是看美女。看着看着,子般突然脸色难看起来,原来有个家伙居然隔着墙头调戏自己的梦中情人。子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再一打听,这个家伙叫荦,竟然只是个养马的。这下子,子般更加火大了,当即命人用鞭子狠狠教训了荦一顿。
听说事后姬同告诫子般,说荦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力大无穷,能一把举起城门的门扇扔出去。今天你打了他一顿,只会招致他的仇恨,你应该杀了他啊!儿子,记住,对于仇人,你绝对不可姑息养奸,对仇人的姑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惜的是,姬同的这番话,他儿子没记住,我倒是记住了。
于是,我找到荦,发现他对子般的仇恨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而且这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很好利用,很好控制。经过我的一番激发、引导和许诺,荦当即答应,为我和他自己除掉子般这个祸害。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有一天,子般在他的姥姥家作客,他的仇人闯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解决了。当然,子般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当场把凶手绳之以法。事后,我担心荦生前嘴巴不牢,又把他全家都给杀了。
至此,我终于出了一口恶气。虽然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是,国内没事爱瞎琢磨的聪明人还是不少,他们分析,子般死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我,所以,我就成为这起刺杀案的最大嫌疑人。嫌疑就嫌疑吧,反正你们死无对证。这就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回过头来,我又准备收拾季友。这个阴险的主谋,季友不除,我无宁日啊!然而,这个家伙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陈国去了——不是我庆父无能,而是季友太狡猾了。
为了避嫌,我没有像个新婚初夜的毛头小子,匆匆忙忙地上位,而是任凭国内乱成一锅粥,也要赶紧到齐国开始外交活动,一则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二则争取盟主大人的理解和支持。
三、都是季友惹的祸
见到齐桓公,我自然先提起那件震惊全国的刺杀案件。我告诉他,经过我全面、彻底的调查,凶手没有任何政治动机,纯粹是为了报私仇。
为了不过多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我便跟齐桓公说:“您好,鲁国现在乱成这个样子,肯定不行。国不可一日无君,愿盟主拉可怜的鲁国人民一把,立子启为君。”子启是谁呢?前面点到过,就是哀姜妹妹叔姜的儿子,从辈分上来说,应该是齐桓公的“外孙”。在我看来,举荐你的“外孙”当国君,你肯定很开心,要支持了吧!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心,一则哀姜是子启的大姨妈,子启不应该跟大姨妈作对;二则子启只有八岁,小屁孩一个,只知道玩,哪里懂得什么管理朝政呀,到那时,鲁国不就是我庆父一人的天下了吗?我不就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吗?
果然,齐桓公原本对我还有些怀疑,又担心鲁国内乱会影响他这位盟主的控制权,现在听说我要举荐他的“外孙”,自然是一万个赞成。
拿着盟主的上方宝剑,我志得意满地回到鲁国。现在我最想向韦小宝同志学习,搂着亲爱的哀姜说:“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子启这孩子人小鬼大,太早熟啦!居然嫌我管得太多了。我强烈怀疑这后面肯定有人挑唆。难道是他老妈叔姜?平时瞧她不言不语跟个木头似的,难道心机这么深?要么是身边的大臣,他们平时见了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难道背着我挑拨离间?
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子启竟然跑去向他“外公”齐桓公告状去了,把我怎么专权,怎么欺负他,怎么和哀姜有染,一五一十地都齐桓公诉说了一遍。齐桓公,将信将疑,就跟子启说:“乖外孙,你先别怕,外公会派人调查清楚的。你先别哭,先说你想怎么办吧?”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子启居然说:“季友最有才干啦,麻烦外公把他叫回来,由他主持朝政最好!”齐桓公也没多想,就满口答应了。
这里,我不能不细细说说我这个“好弟弟”,也是我一生最大的苦主和对手——季友。
季友一出生就是个传奇小孩。在他出生之前,我老爸叫人为他占卜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是个男孩,名叫友,在国君右边为国君办事,在周社、亳社之间执政于朝廷,辅助鲁国国君。他的尊贵如他父亲,被人尊敬如国君。他死了,那么鲁国就不昌盛了。等他出生的时候,果然在他手心里有个“友”字。
就因为他从一出生就很神奇,所以一直受到老爸和姬同的重视,把他视为替朝廷“斩妖除魔”的一把利剑。他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他说叔牙该杀,姬同就把叔牙杀了;他说我一心篡党夺权,大家就相信我在磨刀霍霍。这个人的存在,对我显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然而,这个人又实在太狡猾了,前面我刚唆使他人杀了子般,他就脚底抹油,跑到陈国去了。呵呵,季友啊季友,姬同临终之前,你不是答应他要以死侍奉子般吗,怎么子般才死,你就跑了呢?我知道,你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清楚当时没有力量跟我斗,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你选择了暂时逃避,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等待。一旦有合适的机会,你还会跳出来,跟我斗个你死我活。
本来,我准备好了,除非你季友死在国外(我是个正大光明的人,不会搞境外暗杀之类的勾当),否则,只要你前脚踏上鲁国的土地,我后手就砍下你的脑袋,为死去的叔牙报仇。
一想起这件事,我就很生气。叔牙仅仅因为欣赏我,推崇我,你们就说他被我收买了,是我的死党;那么你对姬同死心塌地的,姬同又用什么收买你了?还是后世的一个外国人说得好:“我可能不赞成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他这话是对他的对手说的。你季友倒好,仅仅因为不赞成叔牙的观点,就誓死把他消灭掉,而他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呢!难道这就是你的大仁大义吗?我看你是学周礼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再说了,我庆父当年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心有人心,完全有能力、有资格把鲁国治理好。若是当年你站在我这一边,打破姬同的幻想,何至于有后来那么多的混乱?难道你不认为我当国君起码比子般强得多?不是!你那是羡慕嫉妒恨,自己没机会当上国君,就不让我得到,因为你命中注定只是个辅助国君的角色,而只有那些小屁孩才给你辅助的机会。
更可气的是,正是你那两句话:“臣愿以死侍奉姬般。”“赐死!”给鲁国带来多大的灾难!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为什么后世的评价却截然相反?你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功臣,连瞎子左丘明都夸你:“‘季子来归’,嘉之也!”而我呢?则成为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成为内乱的首恶分子,连三岁小孩都会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公平吗?
我说归说,骂归骂,齐桓公还是派人去陈国把季友找来了,让他陪子启一道回国。
这时,又有人往季友脸上贴金,说他明知道回国后,我随时都有可能找机会杀掉他,但是他还是接受国家社稷的召唤,慷慨赴国难,显示出一种贤臣的大无畏气魄。亲爱的后人啊!季友真有这么伟大吗?真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话,当初就不要跑呀!就像后世的谭嗣同那样:“各国变法,没有不流血就能成功的。如果中国变法需要流血的话,那就从我开始吧!”其实,季友这个人精明着呢,他知道自己是齐桓公这个大神叫回来的,我惹他就是在齐桓公头上动土,我敢吗?
在季友和子启回国之前,齐桓公又对子启说了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你先回去,这个事情寡人会派人调查清楚的。”
俺的娘耶,到底有完没完嘛!
四、制度不改,鲁难未已
不久,齐盟主派来的调查员到了,他就是大夫仲孙湫。当然,仲孙湫不是像钦差大臣一样,直接拿着圣旨过来调查的,而是说到鲁国进行友好访问,随便走走看看。对于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我岂能看不出来?
让我非常郁闷的是,仲孙湫这个家伙精明得好,很不好忽悠,也不好贿赂,我送他的礼物,他一概不接受。这下子,我就开始嗅出危险的气息了——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更郁闷的是,我安排的参观路线他不走,安排的调查对象他不去,而是自己到处跑、到处逛,还不让人跟着。我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回我一句:“鲁国是实行周礼的样板国度,怎么会不安全呢?”我无语。
一圈所谓的民意听下来,仲孙湫又一些鲁国的贵族家里。据说,当仲孙湫向他们问起我时,他们都这样回答:“庆父大人呀,呵呵呵呵呵……”
仲孙湫回国后,他送给齐桓公的调查报告居然只有八个字:“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晕,我怎么了我?
随即,他们君臣进行了一番恶毒的对话。齐桓公说:“是吗?那怎么才能去掉庆父呢?”
仲孙湫说:“让他自己折腾,造得孽多了,自己就死了。”
齐桓公又问:“寡人能不能趁此机会吞并鲁国,一统山东呀?”
仲孙湫说:“不行啊!鲁国人讲究周礼。周礼就是一颗大树的树根,树根不动,树叶就踏实,你就颠覆不了它。像鲁国这么讲礼的国家,您一定要亲近它,帮助它,这才是霸主的本分啊!”
当然,这番对话是我死后读史书时才知道的。当时仲孙湫一走,我就知道情况大不妙。于是,我便把气撒在子启身上。都是你这个小屁孩子,老子好心好意地举荐你当国君,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老子还要辛辛苦苦地替你处理朝政,你不但没一点感恩心,反而跑到盟主那里参我一本。今天既然你让我难受,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就是死了,也要先拉你垫背。
但是,又考虑到子启是哀姜妹妹的儿子,我干掉子启,她会不会生气呢?于是,我就想先探探她的口风。
果然是心有灵犀呀,那天,我还没开口,哀姜就随口说了一句:“要是你当国君那该多好啊!我们就再也不用偷偷模模的了。”
拿到哀姜的“批准函”,我开始琢磨怎么除掉子启。要说对于杀人,我真是比较弱智(没办法,我本善良嘛),想来想去,我竟然选择了故技重施,还是前面那招“借刀杀人”。借谁呢?我找到了大夫卜齮。就在前不久,子启纵容他人抢夺了卜齮的田地,这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我轻轻一怂恿,他就在宫门口把子启给杀了。
杀子启,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大的蠢事。这时,大街小巷都在纷纷传播,说是我和哀姜这对奸夫婬妇密谋杀害了子启,还有前面的子般,目的是要自己做国君。
这么好的机会,季友怎会错过?在他的宣传鼓动下,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独夫民贼,那些老百姓纷纷拿着扁担、菜刀、斧头来给我“送礼”。我见大势已去,只好像当年季友那样,三十六计,走为上,到莒国寻求政治避难。
至于哀姜,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听说她跑到邾国,后来在齐桓公的压力下,被送回齐国。齐桓公说她败坏了齐国公室的家风,就把她杀了,并把尸体送回鲁国安葬。
在齐桓公的撑腰下,季友立姬同的另一个儿子子申为国君。新政权一成立,马上开始秋后算账,当然第一个要算的就是我。为此,季友花重金买通了莒国,莒国那些不讲信用的家伙就把我遣送回去。
走到密这个地方,我遇到了公子鱼。我把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都跟公子鱼剖白了,并请求他回去帮我向季友和子申求情。公子鱼听了我的剖白,深表理解和同情,就答应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啊等啊,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几乎毫无希望的求情。但是,做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何况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呢!
远远地,我听到哭声——是公子鱼的。那一刻,我知道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所以,还没等公子鱼走到,我就自尽了。
我知道,后世都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其实,我一生只杀了两个人,而且都不是亲手杀死的。后世的李世民亲手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怎么没有人骂他十恶不赦,反而称他为一代明君?我若真是十恶不赦,非亲非故的公子鱼会为我求情吗?还会在求情不成的情况下为我哭泣吗?
稍微客观一点的人都会发现,鲁国的混乱不是我庆父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的问题。在我之前,鲁幽公被弟弟鲁魏公所杀,是为了什么?鲁武公把位子传给小儿子鲁懿公,结果鲁懿公被他大哥的儿子伯御所杀,又是为了什么?不都是因为权力以及不合理的继承制度吗?什么叫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狗屁!一则国君之位,关系一国的命运,自然应该贤能者居之;二则这样的规定太过死板,若是情况发生异变,就像姬同死后面临的那种局面,又该怎么办?
呵呵,你们不是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吗?那我庆父死了之后呢?鲁国是不是就从此太平了?不是!从鲁文公开始,鲁国公室就逐步走向衰退,以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他们分别是季友、我以及叔牙的子孙)为首的三桓开始凌驾于公室之上,三家相互争权夺利,又相互制约。
鲁文公时期,朝政大权一直掌握在姬同的另一个儿子东门襄仲手里。文公的宠姬敬嬴跟他关系密切,便请求他立自己的儿子公子馁为储君。文公死后,东门襄仲不顾其他大臣的反对,以齐国为后盾,杀了文公的嫡子公子恶、公子视,强行扶立公子馁为国君,也就是鲁宣公。这是鲁国历史上第一次废嫡立庶。
你们可能觉得东门襄仲很强权、很霸道,我却认为,这件事具有重大的历史进步意义,它打破了根深蒂固的门阀观念,无疑是继承权制度改革的先声。
因此,我要向东门襄仲致敬!好小子,有种啊,做到了我想做而没做到的事。同时,我也后悔呀,你东门襄仲都知道以齐国为后盾,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若是抱上齐桓公这条大腿,何愁大事不成?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万金难买后悔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