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了酒楼最高处,君澜怔怔地遥看远处广场上陆续散去的人群,依稀中隐约可以看见人群簇拥中那袭雪白狐氅的男子。
真像啊……
凭窗而立的女子眼里有了萧瑟的表情。手里捧着青瓷坛,远远望着那个渐渐消失在广场的背影。
终于到大漠了,大哥看到了么?我们终于到大漠了……
想着想着,她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青瓷坛,可是,没有了大哥,我该将何以为继啊?
君澜就这样一直沉默着出神,清丽的脸上有沉郁痛楚的表情,一直到身后突然的声音将她惊醒。
“在看什么?”低着嗓子,哥舒来到了她的身后,从她的肩头看过去,广场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人流,“今天是龙啸堡堡主和川州城城主千金的文定之日。”
“龙啸堡?”君澜转过身来,却侧脸回望广场,明眸逡巡着,“那个人是……”
“孤鸿池。”哥舒简洁地回答,视线已从广场投到了女子手中的青瓷坛上,眼中慢慢溢出了怜惜的情绪,口中却说道,语气霸道,毫无置喙,“今晚我们得去龙啸堡。”
听到这样的话,君澜积压两月多来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凭什么?王子殿下,请问你要护送到何时?大漠已经到了,咱们该分道扬镳了。”
她看着哥舒,如一泓清水般的眸子里已然有了怒容——她从未想到阿曼皇后所谓的帮助居然是和哥舒王子里应外合,让她跳进了另一个金笼!
仿佛感觉颈间窒息般难受,君澜眼中的怒意慢慢凝聚,刹那心念电转——因了她颈上戴着的精魂扣,眼前这个从容却傲然微笑的人定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那么她该如何,是假意从了他,还是另想办法?
她不动声色地想着,权谋运筹多年的经验让她迅速有了决定,淡定地笑,“好,暂且答应你。”
“忽然答得这么干脆,不知在璧尘的心里是否已经想好了对付我的法子?”哥舒忽地凑近她,笑了起来,眼中墨绿色的光芒瞬明瞬灭,“我可不敢小看一个曾经将权谋运筹在手心的女子。”
君澜声色不动,只笑,“这里是北夜国境内,如今我孑然一身,如何能逃得了王子殿下的耳目,哥舒王子恐怕是多心了。”
然而,原本浅笑的男子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眼角眉梢都飞扬了起来:“就算你想法设法算计我,我也甘愿,看看咱俩谁比较厉害。”说话间,他的脸上流露出了如获珍宝般的喜悦与狂傲的神色,“璧尘,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和本王比肩!”
摩挲着青瓷坛的手霍然顿住,君澜眼睛里有光一掠而过,却没有再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了他。哥舒跟着她走进了内房,看着她将青瓷坛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包袱里。
望着那个忽然沉默下来的背影,哥舒有了某种迷醉感——虽然几经波折,命运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在世上一个又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从云端落到尘土,但她犹如忍冬花一样坚忍,依然在尘土里开出美丽的花来。
在她的身体里究竟积累着多少难以回首的记忆?如果有一天龙锦腾也离去了,一定会将她压溃吧?即使她现在是那样决绝地逃离那个人的身边。
“虽然这里是酒楼,但好歹还是女子的闺房,哥舒王子的礼遇也过于随便了。”君澜忽地出了声,没有看他。她将青瓷坛放进了包袱里后,手忽然伸向了腰侧,碧玉笛微凉的触感传来,想将它收入包袱中,却又收了手。
“那些东锦的礼仪对于我们北夜来说毫无用处,况且,你将是北夜最尊贵的王后。”回了神,虽是这样说着,但哥舒的语声里没有了先前的霸气,声音柔软了下来,“在这个世上,那些你可以依赖的人已经死去,我将会是你唯一的依靠。”
仿佛被戳到了心底的痛处,君澜的身子些微地震颤,沉默着。
死去的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啊,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零零地飘零,也生生夺走了她心中所有的信仰。
这一刻,空茫和孤寂灭顶而来,她怔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到了大漠,心也如同这莽莽沙漠空寂得无边无际,那么,从今以后,她该何去何从?
“璧尘,为什么不随我去北夜?”一贯果决霸道的男子脸上忽然露出了央求的神情,轻声软语,“北夜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随我去吧。那里的人民会欢迎你,他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新的开始……
那一瞬间,君澜有些动容,然而在下一刻,却断然拒绝:“不,从东锦的皇宫里出来,我就已经决定从此后再也不跨足权力的纷争。”她微微一笑,眉目间却掩饰不住疲惫和沧桑,“恐怕北夜是另一个锦都吧?”
哥舒略微一怔,却并不否认,只是道:“北夜皇宫没有东锦的三宫六院,那里只有一个王后,神旨天定的王后。”
“一个王后也罢,三宫六院也罢,都不是我想要的。”君澜依然只是一笑,不愿再与他多说,“我累了,烦请王子殿下移步。”
“本王说过会让你心甘情愿地随我回北夜。”言毕,只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房间。
大漠上空,一弯冷月静静地悬挂着,将清冷的辉光洒落大地,远远望去,无边无际的冷灰色。入夜的风在空荡荡的大漠上凌厉地吹着,寒冷彻骨,然而在川州城里,人闹喧哗,沸腾如海,却是另一番景象。百姓和商客们依然沉浸在龙啸堡堡主和城主千金文定仪式后的欢乐与喜庆之中,酒楼歌苑,一片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