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到窗外的人毫无反应,龙锦腾微微诧异,仿佛想到了什么,低声问,“朕要问你,为何这次拖了那么久?难道是你体内的他又开始复苏了?”
暗夜里,夜之墨依旧侧身靠着,沉默,却抬手抚住了额头,仿佛要遏制脑中呼啸涌出的记忆。
“主人到底有多喜欢小澜?”良久,少年终于出声,转过了脸,将脸藏在廊柱的阴影里,神色压抑痛苦。
龙锦腾顿了一下,眼里的光芒黯了一黯,手下意识地探向了腰畔的锦囊。
“跟了朕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朕并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轻声叹息,“很多人都无法抗拒命运,朕更不可能抗拒它。”
黑衣少年侧脸默默地看着他——那双深沉冷淡的眼睛里,流露出了软弱的表情。
“主人,一个人是有感情的。”他抱着剑,眼睛望向夜空,喃喃,抬手按在心口,“即使是我,也不例外。梁子游一直在这里,他始终不肯离去。”
“这几日你的情况越发严重了,所以你上次因为他残存的执念差点毁了我的大计。”龙锦腾脸色莫测难辨,话语沉静却尖锐,“不要试图去抗拒那只扼住咽喉的命运之手,原因你应该明白。”
“之墨曾将想过只做梁子游吧?”
那话就像是把利剑,让黑夜里的人些微的一颤,少年握剑的手忽地一紧,却又颓然松开,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是的,是的!他再一次血淋淋地面对自己回避已久的事实:他也是先帝的皇子,但他是诞生在黑暗里的孩子。在娘亲怀有身孕的时候,就被一道冷酷无情的圣旨贬去皇陵守墓——在皇陵里降生皇子是犯宫中大忌的。后来在漫长岁月中的某一天,这个人将他和娘亲从皇陵里救出来,开始了另一场血腥的黑暗。
为了报恩,在梁子游离开归尘的时候,他吃了那个少年,得到了沧海始帝的力量,却也顺带继承了他的记忆和容貌——这是百年前已经遗失的一种最阴毒的术法,噬魂术。
然而那个被他吞噬的少年居然有那么强烈的记忆,那样的记忆潮流一样冲入他的脑海,将他二十几年来的记忆全部打乱,梁子游强烈的感情一直沉淀在他的脑海中。很多时候,他连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是魔域宫的少主夜之墨,还是梁子游。
“主人,不是我吃了梁子游,而是梁子游吞噬了我。”夜之墨烦乱地用力按住心口,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看个清楚。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主人放心。”夜之墨眼里掠过笑意,却有些疲倦,“介时,我会自行了断。”
“可曾怨朕?”龙锦腾叹息,“毕竟朕也只是利用你而已。”
“不曾。”回答是短促却带着些许的迟疑,“娘亲当年在宫里受主人母妃的恩惠,才让幸免于被诛九族的厄运。娘亲也再三告诫之墨为主人赴汤蹈火,也应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龙锦腾喃喃重复,忽地低声,“之墨,再帮朕做一件事吧,做完这件事之后,你和庄妃离开东锦吧,顺了他的意,做梁子游。”
黑衣少年意外地看着他,发现温文淡漠的皇帝眼睛里死一般的冷酷。
“这是七日散。”龙锦腾从案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绣金香囊,向窗外递出去,“只要接近小澜便可。”
夜之墨猛然一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七日散是一种急性药物,无色无味,闻了这种毒药的人表面上不会有丝毫异常,也不会当场死去,只是在七日内慢慢侵蚀人的生命,最后心绞而死。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龙锦腾轻声道:“她不会有事,只是借她之手来除去月将影,像他那样的人除了君澜,谁也不会相信。”
少年一颤,恍然明白,迟疑了片刻,终是将他手中的香囊接了过来。
“在那之后,主人将怎么处置她?”少年看着手中的锦囊,神思有些恍惚。
“不要多问。”灯火下,皇帝的笑容冰冷如雪,刀刻般凌厉,“月将影可不会那么容易死,到了第七日,你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带出来。”
“是,主人。”夜之墨将锦囊收入怀中,恭谨回答,声音平静。
廊下琉璃宫灯微摇,少年如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离去的片刻后,房外忽然有公公的禀报:“皇上,公孙御史求见。”
龙锦腾神色一凛,沉吟稍许,便道:“宣见。”
明黄色的琉璃灯下,青衣谋士在廊道里匆匆穿过,直至在御书房门前停下,垂首深深作揖:“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无需多礼,进来吧。”
得到允许,李公公替他推开了门,待他进去之后又将门轻轻掩上。
“皇上,那些探子在雪荒失踪,只有一名侥幸回来。”公孙求孤上前,声音不大稳,“但是依然没有找出去凌绝顶的路。”
听得如此消息,龙锦腾并无焦虑,淡淡问:“爱卿认为,此去凌绝顶须得多少兵力?”
青衣谋士微微一怔,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低声:“凌绝顶的底模不清,听闻凌绝顶的弟子都是个中武林好手,大概须得五万兵力。”
龙锦腾却微微一笑:“只需一千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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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谋士霍地抬头,吃了一惊,隔着银灯看着皇帝,烛火摇晃下,皇帝的侧脸如同雪刃般凌厉。不经意间,他看见了案上的一张羊皮,隐约可见应是一张防城地图。
“那是——”只是刹那的瞥见,忽地明白了那是什么,任是如何的淡定从容,青衣谋士也是猛然吃惊。
“爱卿想得对,这是凌绝顶的部署图。”龙锦腾拿起案上的羊皮,微微笑了一笑,笑意难辨,“只需一千兵力,就可以攻下凌绝顶。”
“……”青衣谋士疑惑那张地图的来处,然而皇帝那样的笑意让他心中一凛,沉默。
“楚将军的葬礼准备如何了?”龙锦腾将羊皮收好,转过了脸来,隔着摇晃的银灯,淡淡问谋士。
“已经按照皇上的旨意厚葬了将军。”公孙求孤低声。
龙锦腾负手,忽地叹息了一声,神色有点惋惜:“只可惜了一名好将才,如此看来,朕也并非是一个礼贤下士的好皇帝。”
“……”公孙求孤没有料到皇帝会说出如此话来,但却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忽然间心下一定。
今日这个皇帝和昔日的玉面公子相比,远比他想的深沉可怕。楚天敛的存在触动了锦帝心里那个隐秘的疤,即便是雄才大略的臣子,只要稍微触犯了皇帝的禁忌,也是不能容见的。
“爱卿足智多谋,早就猜到朕的想法了吧?”龙锦腾忽然转过身,看着青衣谋士,眼神凝聚如针。
“是的。”公孙求孤并无惊慌,静静回答,“楚天敛始终是皇上的心头大患,如今这颗棋子已无用,可弃之。”
“知我者莫若爱卿也。”龙锦腾笑了起来,然后伸手按住了谋士的肩膀,低声,“如今楚将军一死,朝中已无可用之人,放眼整个东锦,朕眼下只能仰仗爱卿了。”
公孙求孤深深一礼:“国士遇我,国士报之,微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
龙锦腾转过了身,凝望着窗外,似乎在沉沉的月夜下急速地权衡着各方利益,他忽地开口:“这是最后一击,就由朕亲自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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