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皇宫,听风亭。
亭内,一盆不知名的红花开的正艳,花瓣如血,花香四溢。
传闻,听风亭是楚太后常来的地方,楚太后往常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这盆红花,也是楚太后亲自栽养的,是真是假,楚云裳不得而知,不过此时,她正弯着腰,看着这盆花,似乎这盆花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她一般。
在她身后不远,萧慎神态慵懒的靠在亭柱子上,一身紫衣随风飞扬,潇洒飘逸,他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此时慵懒的情态,引得不远处好些个宫女指指点点,轻声私议,一时间竟是移不开眼神。
就如楚云裳看着的那盆花,萧慎在不经意间,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花。
萧慎没有注意到那些宫女,即便是注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绿草,时不时放在嘴里咀嚼一下,用以分散注意力,实则上,他的注意力,还是全部都在楚云裳的身上。
如若说以前的楚云裳就是那朵开在盆子里的花的话,那么此时,在萧慎看来,楚云裳已经变成了天空那漂浮着的云,无可名状,无法触模,即便是彼此之间的距离这么的近,偏偏,又是那么的远。
他看着看着,就是轻声叹了口气,心里滋味百般复杂,也不知道自己陪同楚云裳前来楚国,是对还是错。
明明是人走的近了,心,却是渐行渐远,这让他分外不是滋味。
撕下了人皮面具的楚云裳,所变化的,不仅仅是她的容颜,更多的是一种出尘出世的气质,似乎,她的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而刚好,那张面具,是这层王者之气的薄纱,薄纱撕开,她,立即就再不相同,二人,或许也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打打闹闹喧嚣无忌的状态了。
这如何让他心里好过?
虽然不好过,萧慎也从来想过要离开。
“若说无法触模,远距离观赏也是不错的吧。”自嘲一笑,萧慎喃喃自语的说道。
楚云裳终于直起身,拿起石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疑惑的说道:“你刚说什么?”
萧慎拿手指了指那盆花,说道:“这盆花不错。”
实则,自然是以花喻人,不是说花,说的是人。
楚云裳也没多想,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轻声说道:“楚太后一代巾帼枭雄,身上有太多让我学习的地方,看着这盆花,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楚太后,我一直在想,楚太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其实你和她,本是同一类人。”
楚云裳微微一怔,没有作答,视线,再次落在了这盆花上。
萧慎眼色何其厉害,一眼就看出楚云裳的犹豫,他也不点破,陪着楚云裳赏花,偶尔视线漂移,落在楚云裳的脸上。
褪去了人皮面具的楚云裳,面容精致如画,不染一丝烟尘,亦没有任何的瑕疵,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画师,也恐难将她这张脸完美的描摹下来。
她看着这朵花的时候,双眸沉冷似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审思和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也正是这一抹冰冷,产生了一种难以化解的疏离之感,让人难以再接近分毫。
她的美,如烟花般灿烂,却又那么的虚无缥缈。
萧慎终究是沉不住气,见状,再次开口打破了寂静,他问道:“你下定决心了?”
轻声一笑,楚云裳头也不回的反问:“不然还能怎样?”
“彭飙此人,只怕不好控制?”萧慎好心提醒。
楚云裳纤纤手指伸出,拨开一只趴在花朵上的苍蝇,那苍蝇刚被拨开,又是飞了过来,楚云裳两根手指凭空一夹,将那只苍蝇夹在了手里,淡淡说道:“掌控不住的人,就杀掉。”
话音落,手指用力,那只苍蝇,立即变成了一具死尸。
萧慎心头微微一震,看着楚云裳的眼神,更是透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他轻轻点头,“好!”
停顿了一下,萧慎又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彭飙若是不识好歹,就拿他开刀吧。”
楚云裳抬起头来,看向远方,那里,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奔跑嬉闹,是宝儿带着楚知白在放风筝。
宝儿人虽小,却是个人精,知道楚太后的死给楚知白心里留下了巨大的伤痛,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直接带着楚知白一起玩,还真让楚知白的心情好了一些。
楚云裳看着也是欣慰,心知自己将宝儿带回楚国,也并非一无是处,如果好好培养宝儿的话,宝儿的成就,不说将来能够超过她,至少不会太差。
在这一刻,楚云裳甚至有了将宝儿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的打算。
念头在楚云裳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楚云裳岔开了心思,望着萧慎说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人,也没有拿谁立威的意思,彭飙这个人你我都了解,如果他听话,绝对会让人眼前一亮,但是一旦不听话,又绝对会让人大吃一惊。关键是看他听谁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整,萧慎也略知一二,他嗯了一声,继续听着。
楚云裳接着说道:“你也看到了,知白还小,难成大事,要真的想让楚国国内彻底稳固,必须有用一些极端的手段,不能驱逐了秦国这匹狼,反而在楚国国内留下了彭飙这头虎,所以,彭飙,必死!”
必死两个字,楚云裳稍稍咬了咬舌头,加重了音节,也加重了必杀彭飙的决心。
萧慎觉得楚云裳这话有点绕,一时没想明白,等到楚云裳一步一步的离开听风亭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楚国虽好,却未必是她的久居之处,要知墨龙国,还有一个墨染尘。
想着此点,萧慎有点轻声叹了口气,而后,他的手指,轻轻抚模上自己的眉角,将自己的愁容抚平。
来到楚国,愁绪反而变得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
楚国地处南方,邺城之内有一条大河汤汤流过,即便是夏日,天气依然算不得燥热。
温暖的阳光下,两道小小的人影,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拉扯着手里的细线,将天空飞翔着的风筝越放越高,小小的人影脸上的笑,也是越来越浓。
楚云裳走过来的时候,楚知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推了宝儿一下,就要跑开。
楚云裳微微一笑,出声叫唤道:“知白。”
她不叫皇上,而是直接叫出名字,楚知白年纪虽小,心智倒也成熟,不由眉头蹙起,怫然不悦。
楚云裳也不管他是个什么反应,上前拉起他的小手,宝儿见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楚云裳说道:“接着放风筝,我很喜欢。”
“是,公主。”宝儿越来越适应和楚云裳在一起的日子,说起话来也很调皮,并不生分,楚云裳也不在意。
楚知白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楚云裳有些敌意,用力的拽动着小手,要将手从楚云裳的掌心挣月兑出来。
他小小的一张脸,布满了煞气!
楚云裳不以为意,轻轻的将他的手握着,不让他挣月兑,随手指了指天上的风筝,问道:“知白,你看到那只风筝了吗?”
“看到了又如何?”楚知白语气不满。
“那你觉得,风筝要飞起来,需要什么?”楚云裳轻声细语。
楚知白不解其意,呛声说道:“谁不知道,自然是风。”
“那么,如果只有风的话,风筝能飞起来吗?”说着这话,楚云裳看向宝儿。
楚知白很聪明,立即说道:“还需要人。”
“果然很聪明。”楚云裳满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风筝要飞上天,除了要有风之外,还需要人。没有风,风筝飞不起来,没有人,风筝更飞不起来,但是,你有没有看到那根系住风筝的线呢?”
楚知白虽然有点早熟的倾向,年纪毕竟还小,即便是一国皇帝,也不过是温室里的花朵,加之楚太后一直都将他保护的很好,从未经受过风雨,又哪里听的出来楚云裳话语里的机锋。
他不满的撇嘴说道:“长公主,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楚云裳哈哈一笑,并不着急说话,她的手指轻轻一弹,就听“啊”的一声,宝儿大叫起来:“不好了,风筝飞走了。”
楚知白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天空,眼看那风筝越飞越远,悄然之间,攥起了小拳头,表达对楚云裳的不满。
“你为什么要将线弄断,你要做什么?”楚知白愤怒的说道。
楚云裳心想真是小孩子心性,自然不会计较,她依旧有足够的耐心,轻声说道:“太后临终之前,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将你抚养长大,教会你为人处世的道理,我原本以为你最听太后的话,却没想到,你让我很是失望。”
“你……”楚知白作为皇帝,毕竟还是有傲气的,只是才说一个字,似乎是想起了死去的楚太后,眼眶一红,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楚云裳见时机差不多了,慢慢的将他的手放开,模了模他的小脑袋说道:“知白,太后有没有对你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说过的。”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楚知白回答的语速快了不少。
楚云裳再道:“那么如果以放风筝来看的话,你觉得,谁是那天上飞翔的风筝,谁是那系住风筝的线,谁又是那地上放风筝的人呢?”
楚知白微微一愣,低头苦思,楚云裳见状,就是知道楚知白虽然有傲气,却并非是无药可救,看来这些年,楚太后没少言传身教。
过了好一会,楚知白抬起头,看着楚云裳,认认真真的说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是那天上飞着的风筝,太后娘娘是那根系住我的线,楚国的千万黎民百姓,是那放风筝的人?”
楚云裳原本以为楚知白小小年纪,未必能够想明白这一点,一听楚知白的回答,眼前顿时一亮,她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说的没错,可是,太后死了,系住风筝的线就断了,接下来,风筝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楚知白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阵风,原本越飞越远的风筝,又是被吹了回来。
风筝在天空中打着盘旋,忽然,笔直的坠落下来,坠落在楚云裳和楚知白的眼前,摔的粉碎。
宝儿跑过来捡起风筝,可惜的说道:“摔坏了,没得玩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知白当即脸色大变,风筝断掉了线,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要么,是越飞越高,要么,是从天空中坠落于地,粉身碎骨。
而他就是天上飞着的那只风筝,风筝的结果,就是他的结果!
楚知白的额头上,隐有冷汗冒了出来,楚云裳见他如此,心底微微一软,最是无情帝王家,普通家的孩子,十来岁正在学堂上学,不谙世事,打打闹闹,而楚知白,却是知道了如此多的人情世故,背负了如此艰巨的责任。
不得不说,生于皇族,是最大的幸运,可反过来,也是最大的不幸!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楚知白点头,动作很是僵硬。
楚云裳于心不忍,又是模了模他的小脑袋,说道:“知白,你很聪明,也有傲气,这是作为皇帝最基本的素质,但是,眼下的情况是,太后死了,风筝的线断了,你该怎么办?”
楚知白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犹豫再三,鼓足勇气道:“长公主,现在,你就是那根线,我就是你手里的风筝!”
“好,说的好!”楚云裳内心波澜横生,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她接着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不过不管是我,还是太后,都只是那根线,而不是放风筝的人,楚国上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才是放风筝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要风筝越飞越高,则必须稳定民心,民心稳,邦国定,民心散,邦国崩。这个道理,你可懂?”
“懂的。”楚知白嗯了一声,小小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坚毅之色。
“如此甚好,太后娘娘,也该放心了,知白,你很棒。”楚云裳夸赞道。
意外的是,楚知白的小脸上,并无露出任何的骄矜之色,反而满脸的凝重,而后,他退后两步,对着楚云裳弯了弯腰,恭敬的说道:“长公主,对不起,我错了。”
楚云裳微微一笑,将他扶起,柔声说道:“知白,你还小,苦了你了。”
“我……我……”楚知白嘴唇蠕动了几下,有话要说,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反而是掉下几颗眼泪。
亲情维系,血浓于水,楚云裳的心,也是变得异样的若软,她轻轻的将楚知白揽入怀里,说道:“知白,若是太后泉下有知,也是会倍感欣慰的,楚国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要坚强!”
“是!”楚知白哽咽回应。
“好了,去玩吧,别让宝儿等的久了,一会会有人送上新的风筝来的。”楚云裳安慰道。
楚知白离开她的怀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慢慢跑开,过了一会,又是有清脆的笑声传来,楚云裳心里极大的欣慰,知道这一局,自己算是破了。
萧慎就在楚云裳身后不远,听的楚云裳这一番话,也是心里微微一震,原本她一直都觉得楚云裳此人太过出尘月兑俗,不染尘埃,却是未曾想到,楚云裳对于帝王心术的运用,也是如此的炉火纯青,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恭喜了。”他笑眯眯的说道。
“楚太后算无一漏,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楚云裳笑着说道。
“即便如此,能够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楚知白虽小,毕竟还是皇帝,不说大权在握,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可以比拟的。”萧慎感叹说道,又是见得远方宝儿和楚知白玩在一块的身影,愈发觉得楚云裳目光深远,心思深沉。
楚云裳心里也是开心,虽然对楚知白释放善意,有亲情的成分在内,但更多的,这是维系楚国上下稳定一心的第一步,而第二步,则是对彭飙出手。
她,忽然很是期待!
……
丰宁宫内,花团锦簇;丝竹悠扬,人声鼎沸。
楚国大军即将出征,长公主楚云裳亲自杯酒为彭飙践行。
文武百官齐聚如此,心思虽然各异,却都是尽情谈笑,将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更有一些人,明为为彭飙壮行色,实则是要看看楚云裳是否还有其他的手段。
当日皇极殿内,楚云裳指东打西,手段出神入化,无意间将文臣武将玩弄于手掌之心,使得所有人都有苦不堪言,虽然令的一些人诚心折服,却也有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认为楚云裳不过是一个只会玩弄权术的公主,难成大事。
楚国这盘棋,可不仅仅是玩弄权术就能够掌控在手里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众人之中,一身黄金锁甲的彭飙,尤为显目。
他面容粗犷,气息霸烈,大马金刀一坐,便是产生了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亲近,孑然自傲。
“长公主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丰宁宫内,众臣立即噤声,齐齐朝宫门口看去。
四个宫女在前方引路,楚云裳一行,款款入内。
近了,近了……
随着宫女入内,楚云裳也是一步一步的,映入众人的眼帘之中。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着楚云裳的真容,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手足发颤,有人倒吸冷气,更有人目放精光,就连彭飙,也是一眼沉陷,眉峰紧蹙,难以自拔。
当日皇极殿内,一道帘幕相隔,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让众臣只是感受到了来自楚云裳身上的无上权势,而忽略了她的长相如何。
这一点,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范围内的讨论,有人认为楚云裳一定貌不出众,头角峥嵘,甚至刚才,都还有人拿着楚云裳的长相打趣。
但是,当楚云裳真正出现的这一刻,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
无人,再敢轻言一句话。
如若不是有司仪太监喊出那一嗓子,众人几乎都要以为是有仙女临尘,楚云裳的美,美的出尘月兑俗,美的不染烟尘,美的,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
楚云裳将众人的目光尽收眼底,面容平静如水,她本就是要制造一场轰动,不管是以色诱人也好,以势压人也罢,总之,今日这一场壮行宴,宴无好宴。
而今日,也正是她立威之时。
嘴噙轻笑,楚云裳缓缓入内。
今日的她,盛装打扮,一身白衣及地,上绣金色蝴蝶暗纹,一头青丝,浅浅挽起,额间一枚夜明珠雕成的月牙,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娥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映不住绝世容颜。
她一路走来,不急不缓,裙角飞扬,似乎可招来蝴蝶,围绕着她蹁跹起舞,一举一动,皆自在翩然,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仙子入凡尘,如何不令得众臣神魂授受!
“见过长公主。”终于有人醒过神来,恭敬说道。
“见过长公主!”
“见过长公主!”
……
声音陆续响起,众臣皆是折腰。
楚云裳浅浅一笑,手,轻轻扬起:“起来吧。”
她一路走过,香风四溢,直接走到了凤椅之上,端然入座。
有心人发觉凤椅之前的珠帘没有垂落,不由心下暗喜,更有人惊艳过后,心头暗揣,众人,各有心思。
“来人,上酒,本宫今日与群臣同饮,为彭将军壮行。”楚云裳开口说道。
“是!”
立即有宫女上了酒来,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于众臣之间,上了酒菜。
只是宫女虽可人,却是无一人多看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楚云裳的身上,随着楚云裳的一举一动,心潮起伏澎湃。
“彭将军,本宫敬你一杯!”楚云裳举起酒杯,对着彭飙,遥遥相敬。
彭飙下意识的举起酒杯,待发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是脸色微微一变,暗道不妙。
楚云裳今日盛装出宴,丰姿惊人,竟是无意间牵扯住了所有人的心弦,即便是有人心思不和,在她的美色的倾倒之下,都几乎忘掉了自己的立场。
而他下的椅子,也似乎是长了刺一般,要坐不稳了。
深吸一口气,彭飙回应道:“谢过长公主。”
说完,彭飙一口气将杯中酒喝掉,先发制人。
楚云裳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喝掉杯子里的酒。
而后,楚云裳的皓腕再度一抬,手里的杯子,迎向众臣,巧笑倩兮:“本宫再敬诸臣一杯,楚国,离不开众臣的襄助扶持。”
说着,楚云裳站起身来。
“哗……哗……”
众人皆是起身,遥遥相敬:“谢过长公主。”
一杯饮尽,彭飙后背,已然有冷汗冒出。
众臣都是站了起来,唯独他坐着不动,明显,是要被楚云裳孤立于外了。
这一手,杀人不用刀,偏偏戳中人的痛处,让人痛的要死要活。
三言两语,不痛不痒,彭飙,却是心神微乱。
下意识的,竟是对楚云裳有些后怕,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三杯,本宫再敬彭将军一杯,将军为国分忧,出生入死,本宫祝将军有一个远大前程。”
一杯酒,再度指向彭飙。
众人的视线,如楚云裳所愿,再一次落在彭飙的身上。
不明其意的人认为彭飙皇恩盛宠,无弗及远,知道的,则是明白,楚云裳这是以酒为刀,欲斩彭飙的锐气。
彭飙脸色大变,这一杯酒,不喝不可能,可是,怎么喝,却是一个大问题。
如果说楚云裳的第一杯酒是试探他的态度的话,那么第二杯酒,就是发动群臣,对他的围攻挑衅,第三杯,则是真正的重头戏。
好心机,好手段!
便是彭飙,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才进宫两天的长公主了。
他缓缓起身,举起手里的酒杯,面色严峻的说道:“长公主太客气了,微臣所作所为,不过臣子本分,当不得长公主如此厚爱。这杯酒,微臣敬长公主。”
彭飙仰起脖子,一口气将酒喝掉。
楚云裳脸上笑容不变,心底却是起了寒意。
彭飙表面看去粗糙鲁莽,实则粗中有细,细中有粗,已然明了了她的意图,反过来借第三杯酒来敬她,大有化开她这一局的意思。
不过楚云裳这三杯酒,本就是一个开端,远远不足以一棍子将彭飙打死,也就轻声一笑:“如此甚好。”
她也是喝掉了杯子里的酒,至于甚好,哪里好,这个谜团,就交给众臣去猜吧。
三杯酒后,楚云裳皓腕一抬:“宴!”
宴起,众臣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只是,所有人都留了一个心思去观察楚云裳,除了为楚云裳的倾世容颜倾倒之外,更多的,还是为楚云裳的惊世手段而心骇。
没有人敢去想象,一旦楚云裳在楚国站稳了脚,楚云裳,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楚太后,甚至,比楚太后更为强势,更为可怕!
楚云裳设壮行宴,虽为宴会,却更多的是了解楚国文臣武将的立场,宴席上,她言笑晏晏,极为亲民,却自有凛然不可侵犯的丰姿。
宴席过半,楚知白出现在了丰宁宫,宣读了一份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楚国长公主华韶,于危授命,继承皇统……特令为楚国大军监军,随军远征……钦此……”
楚知白来的快,去的也快,在众臣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悄然离去。
楚知白一走,众臣顿时炸开了锅,脸色大变。
楚云裳监军,随军远征,是否代表,楚国三军军权,由楚云裳一手掌控?如若如此,彭飙彭将军,在军中,可还有立足之处?
名为监军,实为削权!
果真是宴无好宴!
好心智!好手段!
群臣颤栗,各个脸色大变,却是无一人敢言语。
彭飙怒然拍桌而起:“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还望给我一个解释?”
“哦?将军似乎对本宫有所不满?”楚云裳轻轻一句话,一带而过。
“长公主,微臣统军多年,从未出错,征战四方,大战百起,从未有人指手画脚,长公主如此,未免对微臣不公,微臣自是不满。”彭飙疾言厉色,终于着急了。
楚云裳笑的春光灿烂:“将军误会了,如今四国大战,楚国上下,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本宫亲自监军,乃是为了安定军心,振作士气,将军多虑了。”
“你……”
楚云裳那张明艳的脸,晃的彭飙有点眼花,他恨不能一手将楚云裳的脸给抓花掉,却是知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以前的努力,就付诸流水了。
可是该死的,若让他放权,那更是不可能!
但楚云裳说的一板一眼,字字皆是为国出发,他根本就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这让他如何不急,如何不怒!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楚云裳自动过滤掉彭飙的失态,语气轻盈。
“微臣以为,监军万万不可,以公主玉体之尊,若是在战场上不小心受了伤害,如何给楚国上下一个交代!若是长公主执意监军,微臣有个请求,望长公主签下生死状,一入战场,生死不计!不然微臣,万万不敢担如此责任!”咬着牙,彭飙一字一顿的说道,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是楚云裳执意监军,一到战场之上,即便没被秦国方面误伤,他也会趁机伤人。
这话一出,群臣脸色皆是一变,有人惊诧彭飙之大胆,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望向楚云裳,不知她会如何破题。
楚云裳脸色不变,心里冷意愈盛,这彭飙,果真是狼子野心!
“签下生死状,也未必不可。不过将军是否也可立下军令状,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若败,将军提头来见!”楚云裳淡淡说道。
有势不再声高,楚云裳轻言轻语,话锋,却再次落在彭飙的身上。
彭飙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原本以为一道生死状,足以将楚云裳给将死,却未曾想到,楚云裳顺着他的话,提出立下军令状。
若败,提头来见。
众臣也是吓一大跳,战争非同儿戏,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彭飙是楚国的百战大将军,也不敢轻言自己百战百胜,更何况此次秦国方面,大军百万,又有秦太子亲自督军,楚国方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
“微臣以为,万万不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丰宁宫内响起。
说话的是白发苍苍的龙大人,龙大人喝了不少酒,扶着桌子才面前稳住身形,老脸通红,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急的。
“龙大人认为不可,是觉得签生死状不可,还是立下军令状不可?”楚云裳本以为该是梁新波之流跳出来为彭飙掩护才对,却没想到是龙大人,心下立时不满。
龙大人通红的脸一白,急声说道:“微臣以为都不可,长公主玉体尊贵,彭将军又是楚国的中流砥柱,万万不能儿戏!”
“儿戏,敢情说了半天,龙大人竟是认为本宫在儿戏?”楚云裳不给面子,大声怒斥!
龙大人吓一大跳,腿下一软,摔倒在地,爬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极为狼狈,可是,无人敢笑!
“长公主,龙大人也是一片好心,公主这话,过了,过了……”梁新波终于开口说道。
楚云裳大手一指,冷笑连连:“梁尚书,你是个什么东西,难道本宫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不成?你这个尚书,是不是不想做了?”
梁新波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是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直扣的他手脚冰凉,身体发颤,他颤声说道:“长公主误会了,微臣也是一片好心。”
“哼,一片好心,你的意思是,本宫连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故意为难你了?”楚云裳的声音再次拔高,几乎震破梁新波的耳膜。
“这……”梁新波吓的心胆俱裂,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楚云裳又是一声冷笑,双眸微微闭起,横扫群臣一番,声音不高不低,却威势凛然:“还有谁有话要说的,不妨如梁尚书一般,一并说来,本宫一一听着就是……若是有人对本宫不满,也尽管直言进谏……本宫一并,一一解答,让所有人都满意!”
梁新波本就被楚云裳挤兑的无话可说,又是被点名,心下恼怒,一摘官帽,大声说道:“好一个长公主,这个官帽不要了,又能如何?”
“你……是在威胁我对吗?”楚云裳死死的盯着他,声音却是低了下来。
梁新波摘下官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微臣老矣,人微言轻,岂敢威胁长公主。不过微臣有一言相告,长公主若是执意一意孤行的话,楚国,恐怕迟早会毁在长公主手里。望长公主莫要刚愎自用,自毁长城!”
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引的众人脸色大变。
有人慌了,有人乱了,一些有几分醉意的人,大惊之下,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了个通透。
太大胆了!
喧嚣鼎沸的丰宁宫,一片死寂,无人敢开口说话,就连呼吸,都死死的压着,唯恐一个不小心,成为众矢之的。
梁新波摘下官帽,以死相逼,无疑是将楚云裳逼入了绝地,一句楚国迟早会毁在她的手里,更是大大的打击了她的威势。
这时,彭飙笑了,笑的轻松惬意。
楚云裳强势又如何,如今根基未稳,拿什么和他斗?
好一会,楚云裳忽然笑了:“梁尚书,过了,过了……”
梁新波不解其意,微微一怔,就听楚云裳又是说道:“梁尚书铮铮傲骨,忠心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宫岂敢强求之,既然梁尚书有意为年轻人让路,本宫自当允之。”
停顿了片刻,楚云裳一语落定:“准!”
“这……”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答应了。
“长公主,万万不可,梁尚书不过是意气用事……”
“钟大人的意思是,本宫也是在意气用事?”楚云裳斜睨那人一眼,声音冷峻。
“微臣不敢!”钟大人连忙下跪,磕头授首!
而梁新波,此时,则是一脸死灰之色,她万万没想到,楚云裳竟是杀了一个回马枪,三言两语,将他给搬开了。
以死相逼不成,反而是真的将自己逼的穷途末路。
愤怒、委屈的情绪一起涌向心头,梁新波眼前一黑,真的昏了过去。
偏偏楚云裳这时说道:“梁尚书果然老了,看来,真该多给年轻人机会啊,不知众臣,意下如何?”
哪里还有人敢回应,他们都知道,一旦开口,梁新波,就是自己的下场。
废掉一个梁新波不要紧,但是这一招杀鸡儆猴,却是死死的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让人疼的难以呼吸。
“妖孽!”有人在心里惊呼。
丰宁宫内,再次一片死寂,彭飙眉角,剧烈的跳动着,情绪,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楚云裳见效果差不多了,也懒的废话,直接起身:“彭将军,请跟我来,本宫有话要说。”
话音落,楚云裳飘然离去,留下一地人呆若木鸡。
彭飙暗中攥了攥拳头,大步跟上……既然彼此的颜面已然撕破,就怪不得他趁早下手了!
众人看着彭飙远去的身影,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楚云裳太厉害了,东一招西一招,完全无迹可寻,打的人痛了,偏偏无法还手……不知道为何,他们看着彭飙的背影,隐隐觉得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