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亦风久居高位,习惯性的高傲使得他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微感生硬,讲着这些故事的时候,故事的起伏和铺垫也做不到位,就像是一个三流的小说家在写一本索然无味的三流小说——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算不得一个讲故事的好手。
但这样的故事,情节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里的人和事给人所带来的感触,以及这些感触,所激发的情感方面的碰撞!
楚云裳并未去关心齐亦风讲故事的手法,她关心的,是齐亦风的这个故事里,自己的角色定位!
或许,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故事,但对她而言,既然是她的人生,总会多出其他人没办法产生的共鸣。
当然,从别人的嘴里讲述自己的人生这种事情,不管心态如何的好,多多少少也会觉得怪诞,以及,不可思议。
但庆幸的是,楚云裳早有心理准备,心智也足够强韧,这个三流小说家说讲叙的三流故事,还不足以让她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故事很长很长,长的像是一部早已完结的小说,小说的开始和结局都有,唯独,中间缺失的那一大块,让人心头彷徨!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有风起。
草原的风并不温暖舒适,而是相当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卷过衣衫轻薄的身体,抽走身上原本就不多的温度,让楚云裳感觉有点冷。
她坐在草垛上,双腿慢慢的晃荡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也似乎,要用这个姿势,从双腿的晃荡之中,甩掉那些多余的杂乱情绪。
但,既然这是她的人生,不管是悲哀喜乐都需要她来承受来认知,又如何甩的掉?
楚云裳拿手模了模鼻子,呼吸多了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让她的鼻子有点堵塞,几乎要失去嗅觉。
再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缘故,那些随风吹来的草屑,也是沾满了她的头发,使得她看上去有点狼狈。
只是眼睛睁开的很大,眼神很清亮,这代表,她很兴奋。
从齐亦风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中,楚云裳知道了自己之前的人生,原来是这样子的。
——陈皇后寿宴,仁和殿内哪一首七律打油歪诗。
——楚国武城,那英姿飒爽领百万大军的巾帼枭雄。
——明玉山庄,那昏天暗地的惊世一战!
……
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也不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完整的故事,当不致于如此苍白无力,故事里来来去去的人和事,也不至于如此空洞。
但有些东西,即便是在脑海里有影像一闪而过,在努力去捕捉的时候,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这种滋味,令楚云裳相当不好受,她侧着头,蹙着眉,绷着神经,想了又想,好一会,才略有些担忧的问道:“按照你的说法,我既然是楚国的长公主,为何我又会出现在墨龙国的皇宫之内?”
再高明的故事家,讲出来的故事都会有漏洞百出的时候,更何况齐亦风并不高明,他拆东补西的伎俩,也未必多么难以看破。
可这个问题,让他怎么回答?
齐亦风低声苦笑,开口说道:“我讲的这些,只是我参与过的人生,还有一些,是我没参与过的。”
“所以你不打算说?”楚云裳即刻说道。
齐亦风轻轻点头,语气却异常的坚定:“是的。”
“为什么?”楚云裳再问,语气急迫。
“因为……”齐亦风叹了口气,仰头望了一会天际的夜空,夜空繁星寥寥,这个夜晚,并不美好。而后,他收回视线,落在楚云裳的身上,“没有因为,没有所以,就是不想说!”
堂堂一国帝王,说出来的话却相当无赖,甚至可以说无耻!
楚云裳极度无语,无语过后又是思索,齐亦风不愿意说,她虽然可以逼迫他,但她并不愿意。
与其听到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还不如故事就此戛然而止,她想要知道的,她需要知道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终究只是故事,而自己探索得知的,才是人生!
“我懂了。”楚云裳说道。
齐亦风很意外,微有些不安的问道:“你就这么放弃了?”
楚云裳微微一笑:“这不是放弃,而是开始。”
齐亦风沉默,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要走了?”
“是的,我要走了!”楚云裳轻轻点头,又很坚定。“我要走了!”她喃喃自语,多加了一句,听起来很多余,但这是她的决心。
故事已然揭开冰山一角,但冰山一角之下的谜团,却更是令人窒息,这是一种相当不好的感觉,至少对楚云裳而言如此。
她的人生,彷如隔着一张薄薄的膜,明明伸手轻轻一戳就可以戳破,但是那伸出去的手指,却怎么也无力伸直,这让她倍感无奈和恐慌。
故事既然没有完结,自然要继续追逐下去,齐国只是她路过的一个驿站,她的终点,不在这里,她故事里最后的人生,也不在齐亦风的身上。
如此一来,自然是要离开的。
齐亦风虽然并不意外,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么一个结果,英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齐亦风的声音随着风,一点一点的吹散,听在楚云裳的耳朵里,多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滋味:“你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楚云裳侧头看着他的眉毛,伸出手,一点一点的帮他抚平,微微笑道。
感受着从楚云裳指尖的温暖,齐亦风的心,有过片刻的动容,他几乎要立即捉住这只手不让她抽开,最终却是缺失了几分勇气,他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现实生活既已支离破碎,又何苦去苦苦追寻,难道你就不担心最终的结果,未必是你想要的吗?”
他的眉头虽然已被抚平,但始终有着一抹难以解开的忧愁。
楚云裳看着他的眉他的笑,脸上笑意忽然就黯淡了许多,她轻声道:“我从秦国一路远来齐国的路上,曾听一个老农说过一个故事,他说人生就像是播种,种子播撒到地上,除了祈祷风调雨顺之外,自己也需要灌水施肥,不然无法长出好的庄稼,那么以此延伸,人的一生,是否也是如此?”
记忆始终是凌乱的,但楚云裳的面容微微动容,她接着说道:“人生种因得果,不管最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当初那颗种子,始终是自己亲手种下去的……如果我是那个老农,我自然想要亲眼看看自己种下种子之后会结出一颗什么样的果实。或许因为风不调雨不顺,或许因为自己并未精心灌水施肥,导致这颗种子的果实比预期的要差上一些,但那终究是我自己种下去的。这种心态,你能懂吗?”
齐亦风唇角微微勾起,苦涩泛滥,他叹了口气,仰起头,流露出几分颓丧的姿态,最终吁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我懂,但是!”
一根手指,比在他的嘴唇上,楚云裳冲他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早有接受一切的准备,事实上,没有什么比今天所发生的这些,更糟糕了不是吗?”
楚欢欢死了,死在她的面前,可以说是被她逼迫而死,即便记忆没有复苏,但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总是会让她多少有些心痛。
故事的谎言背后,齐亦风再三讲起的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实,楚云裳也是无法得知……一个活在谎言里的人,是幸运的,但终归是不幸的。
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草原的这片天空虽然很美,但终究不是她的归宿,齐国虽好,却非吾乡。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可能会很辛苦,但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温凉的手指,薄凉的情感,让齐亦风明白,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然后他安静下来,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头顶的天空,抑或是看着天空底下,坐着的女人。
看着看着,他的心,一点点的沉堕,一点点的沉淀。
或许,终此一生,有这样的一个夜晚,人生当不致于遗憾了吧!
这一夜,寒风四起。
第二日天亮的时候,齐亦风问楚云裳最后一个问题:“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楚欢欢会戴着你的人皮面具吗?”
“我知道!”楚云裳笑着说道。
“你知道?”齐亦风错愕。
“是的,我知道,所以——”人影迎着晨曦,逆着草原上的秋风,渐渐远去,因为知道,所以,就将这个不完美的故事埋在心灵深处,除非你我老去,否则,永远都不要再说出来!
踏着晨间清凉的风,楚云裳孤身南下,她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归途在哪里,但命运似乎在冥冥之中一直有所牵引,迫使她难以停下寻找记忆的脚步。
楚云裳不知道自己最终要寻找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真相或者什么样的人,但人生的意义,其实并不仅仅在于此。
一路且行且走,总归会有着以往所没有的感悟,这些感悟,酸甜苦辣咸,喜怒哀乐怨,却都是生命中必须的元素。
南下前往墨龙国的一路,楚云裳行走的速度,逐渐的加快。这一路,楚云裳又听过不少的故事,别人的人生很精彩。
诚如她之前说过,这是过程,远非结果!
齐国安城。
安城地处齐国南方,局部和墨龙国接壤,前段时间的战事并未波及于此,齐人和墨龙国人互通有无,商贸繁华,各族人杂居一处,风土人情比之燕城大有不同。
一人一马,缓缓行驶在街道上,楚云裳骑在马背上,身上略有些风霜之气,马儿一路朝着安城最大的客栈行去。
“叔叔伯伯,你们买一束花吧,就买一束,好吗?”一道小小的人影,穿梭在人群之中,手里捧着一束菊花,嘴里说着稚女敕的童音,第一时间吸引了楚云裳的注意力。
“我不买花,你走开点,别脏了我的衣服!”中年男人用力一推,推的小女孩一个踉跄,差点一坐在地上。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满脸茫然和委屈,最终又是钻进人群之中,追上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
“姐姐,你买我的一束花吧,这花都是开的极漂亮,很好看的,就买一束好不好!”轻言软语的央求,换来的,最终是一对白眼。
“哪里来的乞丐,你让开点,我这身衣服珍贵着呢,弄脏了你可赔不起的!”年轻姑娘不悦的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孩紧张的赶紧后退,小小的手掌,使劲的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抽出一朵菊花慢慢的递过去。
年轻姑娘看也不看一眼,扬长远去。
小女孩眼眸中渐渐有雾水弥漫而起,似是感到到了极大的委屈,却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毅力和勇气,再次捧着手里的花,四处寻找买花的人。
秋日里有薄薄的秋光,但这阳光洒落在人的身上并无多少温度,空气中有风,微微的冷,小小的人儿,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单衣极薄,却很干净,因为浆洗太多次的缘故,泛着劣质的浆白色,好几处地方打着补丁,那补丁的线头歪歪扭扭,针脚并不齐整,显然很有可能是小女孩自己缝补上的。
秋风中的小人儿,稚女敕的童音不时的传出,瘦弱的身子微微蜷缩,瑟瑟发抖,她没有穿鞋,但小小的一双脚并不太脏,脚背白女敕,脚趾头间有着一点点泥浆,估计是走了太长的路的缘故,那一双小腿,也是在颤栗发抖。
楚云裳就骑在马背上看着,她隐约觉得这样的一幕,是那么的熟悉,可要仔细去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姐姐,姐姐,你买我的一束花吧,这花都是我自己亲手采摘来的,极漂亮极干净的。”小女孩瘦弱的人影站在马儿旁边,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希冀之色。
即便被那么多人拒绝,小女孩依然对人生充满了希望。
楚云裳看着她的眼睛,内心大震,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模了模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大概没想到楚云裳会这么做,清亮无暇的双眸中有着小小的恐慌,一会之后,又是温顺下来,对着楚云裳甜甜的笑,她的小手高高的举起,将手里的菊花送到楚云裳的面前。
“这花,是怎么卖的?”楚云裳笑着问道。
“一文钱一朵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利落,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小的人儿,话语间居然如此成熟。
“我全部都买了。”楚云裳说道。
“啊——”小女孩不可思议的看楚云裳一眼,旋即欢快的笑了起来,她用力点头,显示自己很兴奋,然后低着头,仔仔细细的将手里的花,数了又数,足足数了三四遍,这才说道:“姐姐,一共是三十朵花。”
清脆的童音,瞬间击中楚云裳的软肋,她的目光何其犀利,其实一眼就看出小女孩手里的花有四十多朵,小女孩并不是不会数数,但她数来数去,却是给出一个三十朵的数目。
这让她很意外,也很震撼。
是否小女孩知晓她买花是出于同情,而小女孩本身是不需要同情的?
再看一眼小女孩,看着她那洗的浆白的衣裳以及一双小巧却干净的小脚,楚云裳又是释然了。
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沿街乞讨,这小女孩的家里明明穷困潦倒的不像话,却还是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采摘了花儿来卖,其家教素养,可见一斑。
这个小女孩身上,有故事!
不过楚云裳并没有深究的打算,她接过小女孩手里的花,随手塞了一锭银子过去,说道:“花儿很漂亮,我很喜欢!”
小女孩呆呆的看着手里的银子,语无伦次的说道:“姐姐,你给的多了。”
“有钱难买心头好,这花是你亲手摘的,自然是值这个价钱的。”楚云裳不知道自己这话会不会伤及到小女孩的自尊,说话的语气尽显轻柔。
小女孩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姐姐,这样子是不行的,我爹地说过,我们自己卖花,卖的是自己的劳动果实,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姐姐,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不能要这么多的银子。”
“姐姐很喜欢你,你就收下好不好,不然姐姐会不开心的。”楚云裳软语相哄。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不好,要是我拿了这些银子,我爹地会骂我的。”
“为什么要骂你?”楚云裳被勾起了好奇心。
小女孩一板一眼的说道:“爹地说过,人穷不能志短,富贵不能婬,贫贱不能移,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是为人最基本的品德素养!”
楚云裳再次震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亲,才能教导出这样的一个女儿。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大小,却是知晓这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忽然很想见见小女孩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妹妹,你爹地在哪里?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楚云裳轻言软语的问道。
“爹地身体不好,不好见人的。”小女孩叹了口气,小小的人儿,竟是流露出成年人的忧伤。
“没关系,姐姐我会治病的,你带我去,说不定我就帮你把爹地治好了?”楚云裳说道。
“真的吗?”小女孩眼前一亮,毕竟还小,虽然早慧,却是少了几分心机,小女孩说道:“姐姐,你真的会治病吗?可是,如果你治好了爹地的病,我也没有银子给你的。”
“我不要你的银子,这花这么漂亮,我就很喜欢了。”楚云裳叹了口气,不难想象小女孩一家过的多么困难潦倒,而小女孩上街卖花,大抵也是为了生病的父亲凑齐医药费,这种秉性,这份孝心,足以让她动容。
小女孩听她这么说,立时变得欢快起来,她指了一个方向,楚云裳并不熟悉,也就拉着她上了马,一路往小女孩的家行去。
小女孩居住的地方并不远,不稍片刻就到了,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小家,房子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房子的基本功用也就是遮风避雨。
木板床上,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躺在那里,陷入沉睡之中,中年男人的气色极差,显然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长时间。
楚云裳上前查看了一番,心底微微宽松,并不是什么大病,却是中毒了。
她目光朝着房间里四下一扫,就是见着那厨案之上,放着一只小碗,碗里盛着浅褐色的醋,那醋散发出来一种刺鼻的气息。
“小妹妹,你爹地很喜欢吃醋的吗?”楚云裳问道。
小女孩点头:“是的,爹地很喜欢吃的。”
“难怪如此了。”楚云裳轻声苦笑,这个年代还没有塑料,盛醋的碗,大部分是用陶瓷,小部分是用铁制品。
大概是小女孩的爹地很喜欢喝醋,是以才用这个铁碗盛醋,但醋的腐蚀性过于强烈,这碗盛醋的时间又太长,久而久之,重金属稀释到醋里,使得中年男人重金属中毒。
这年代的医术远远不如后世发达,类似这种中毒,一旦查出结果,必死无疑。
不过好在这些对楚云裳而言并无难度,她吩咐小女孩去打一盆清水过来,自己走到床边,将中年男人翻过身子,手掌贴着他的后背,运转内功,飞速的点了其后背上的几处大穴,而后运转内功,逼毒疗伤!
她内功极为浑厚,不出一会,昏睡不醒的中年男人就有了反应,再过一会,反应更强烈了一点,楚云裳手指随之一点,点在他的喉咙上,只听哇的一声,中年男人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黑色的血淤积成一团,腥臭无比,其臭难闻。
中年男人吐出一口黑血之后,紧接着又吐了几口,最后那血液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身体已无大碍。
在楚云裳的吩咐之下,小女孩麻利的擦洗地板,很明显经常做这些事情,动作飞快,最后给中年男人擦了擦脸之后,楚云裳拿出一瓶随身携带的丹药,喂给中年男人。
不出意外,半个小时之后,中年男人就会醒来。
旧疾尽除,中年男人大概要三五天时间,就足以恢复大半的体力,一个家庭有一个男人支撑,这个家的日子,想必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楚云裳又呆了一会,趁着小女孩不注意,塞了一张银票放在中年男人的枕头底下,飘然远去。
打从骨子里,楚云裳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善人,大概也甚少做什么善事,但是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却是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之感,似乎在很久之前,她的身边,曾经跟着一个小女孩一般。
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始终存在。
小女孩亲手采摘的菊花始终没舍得丢,楚云裳在安城待了两天时间,继续南下。
路还有很长,必须一步一步的往下走,楚云裳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故事发生,但是对此,她非常的期待。
人生之路,因为一些不可预知的故事而变得精彩,心有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期待,不知不觉间,楚云裳郁结的心境,也是开朗了许多。
墨龙国云城,这是楚云裳踏入墨龙国的第一站。
虽然和齐国仅仅是隔着一道边疆线,但是墨龙国内的风景,比之齐国,却是大不相同。
墨龙国多高山,多树林,居民的生活习惯,比之齐国,也更精细了一些。
墨龙国农商并重,商业氛围极为浓郁,这里的街道上,小贩小摊数量远在齐国安城之上,大街小巷,各种饰品,各种美食,看的人心下欢喜。
楚云裳见着有人卖bingtang葫芦,几乎是第一时间掏银子买了一串,吃在嘴里,似乎是记忆里的那种熟悉的味道,但这种记忆朦朦胧胧,并不真切,让她无法确定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吃了bingtang葫芦,楚云裳又买了最新的桂花酥,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这莫名让楚云裳有些迷茫,有些惶恐,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忆起齐亦风所讲的那个故事,发生在墨龙国皇宫的那一场妙到毫巅的趣事,故事虽然是自己的故事,但是因为故事本身已经被自己遗忘的缘故,共鸣之处并不多。
但是今日,身处墨龙国,逼人而来的熟悉之情,无一处不在。
这不免让楚云裳怀疑,似乎她生来就是墨龙国的人,而不是所谓的楚国长公主!
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云裳很茫然,她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且行且走,从早到晚,脚步不曾停止。
直至天色擦黑,楚云裳才彻底明白一个事实,她是真的忘记了诸多的人和事,那些好的坏的,开心的失落的,全部都忘记了。
她在秦国,在齐国,有着属于她的故事,但是在墨龙国,她的故事,在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
这让楚云裳相当的失落,晚间,她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思索了很多问题,却还是毫无线索,这让她诡异的失眠了!
于是楚云裳决定加快南下的脚步,或许,墨龙国明月城,明月城墨龙皇宫,那里,会有她需要寻找的东西。
第二天天微微亮,楚云裳就起了床,随意洗漱一番,推门而出。
她才出门,就是听到二楼楼下的门口,传来一阵马车轱辘的声响,那声音极为沉闷,好似这肃冷的深秋,随时都可能迎来第一场秋雪。
楚云裳循声望去,就是见得马车停下之后,一个黑衣年轻人掀开了车帘,车帘掀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下车。
隔的太远,楚云裳无法看真切年轻男人的样子,但是逆着晨间的曙光,那一道绯红色的影子,却是异常显目。
随着年轻男人一步一步踏入客栈之内,人影,看的愈发清晰。
如剑的眉,如玉的脸,如墨的发,如血的衣,黑的白的红的,相互掩映,层次分明。
男人如雪中红梅,如暗夜星光,又如天际之云。
清雅高洁,飘飘渺渺,贵不可言。
年轻美男子,一举一动,皆有着飘然欲仙的气韵周身流转,似乎不是这尘世中人,可为何,他那眉头,始终紧紧蹙着,无法舒展开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这个如天人一般的男子,如此郁结难平?
楚云裳看着男子如玉般的容颜,看着他那蹙成一团的眉毛,心,忽然微微一颤,一颤之后,就是痛彻心扉的痛。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好痛,眼睛好酸,好想好想,扑进他的怀抱里大哭一场。
她不认识他,可是脑海里的那一道绯红色的人影,似乎片刻间,就与楼下这一道人影重叠到了一起,不分你我。
似乎,这个从外边走进来的男人,就是她踏遍千山万水,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可是,真的是吗?
楚云裳不确定,但又似乎很确定。
一时徘徊和彷徨,直至楼下的男人,倏然抬头,眉目如剑,一眼朝她看来,那目光之中,闪耀过强烈的震惊之时,楚云裳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那汹涌澎湃的情绪,顾不得自己的举动会否惊世骇俗,人影一跃而起,飞扑下楼。
同一时间,楼下的男人,张开双臂,稳稳妥妥的,将她抱入怀里。
彼此的动作,如此默契,拥抱的双手,如此有力又如此的轻柔。
这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似乎她寻觅了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么一个怀抱,也似乎,男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追寻她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空气,在这一刻凝结!
客栈之内的人,来来回回,走走停停,可纠缠环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是久久的,没有任何动静,好似痴了,好似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云裳的身体微微一动,她抬起头来,看着男人,一眼,就看到男人眼角那两行清泪。
心,在这一刻为之颤栗,楚云裳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擦拭他眼角的泪水,擦着擦着,自己却是泪水泛滥,嚎啕大哭!
哭的那般伤心,那般憔悴,那般歇斯底里,好似要将过往的怨气和怒气,全部都通过泪水发泄出来!
人生是一场修行!
修行途中,一路走走停停,身前、眼下或者远方,总是会有无数道看得到的或者看不到的风景,这些风景,有的平淡如水,有的动人心扉,有的过眼即忘,但有的,却是会经久缠绵,永世难忘!
但不管是种因得果,还是因果生因,某些命定的宿命,却始终存在。
楚云裳的哭,是悲伤的,是难过的,却又是喜悦的,是感动的!
她缩在墨染尘的怀抱里,哭泣的像个孩子。
墨染尘抱着她,听着她哭泣的声音,心头,一片潮润,再坚毅的男儿,听的这样的哭声,都会为之动容!
“云裳……云裳……云裳……云裳……”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叫唤着她的名字,一句又是一句,似乎永远都叫不够,也似乎这是一场幻觉,唯恐一不小心就突然醒转,终究是一场空!
“我在!”楚云裳回应。
从熟悉到陌生,从陌生再到熟悉……时间上,仿佛过了一万年还要久,却又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身后不远出的墨飞,见着二人相见的一幕,眼眶一片湿润,他转过头去,不愿意被人看到他在流眼泪。
我在!
她在回应他,这种感觉,真好。
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叫唤着这个名字,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这一路从明月城出发,途径大小城池无数,他一遍一遍的叫唤着这个名字,也无人回应。
但是现在,她回应了,这让墨染尘意识到,这不是梦,楚云裳,是真的回来了,她就在他的怀抱里,他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她的身体,依旧是那么的熟悉,似乎一切,从未发生改变。
也似乎,她只是一个负气离家的小妻子,被丈夫千里迢迢寻回,今后的生活,依旧阳光灿烂,幸福美满。
直到楚云裳轻声呢喃如呓语一般的问道:“你是谁?”
墨染尘这才意识到,最大的难题,其实,还没解开!
她回来了,可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
……
秋日的晨光,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一点一点的洒落于大地之上,增添一丝薄凉的温暖。
客栈二楼房间之内,房内安静,一张宽大的椅子摆在窗口,窗户叶子没有关上,徐徐的凉风,缓缓吹入。
椅子之上,白色的人影,缠绕在绯红色的人影怀里,似乎从见面的那一刻,某些情感,就在发酵,并一发不可收拾。
墨染尘准备给楚云裳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讲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讲他们认识以后的所发生的各种事情,那些故事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不管是有趣还是无趣,但都要讲上一遍。
他不求她恢复记忆,仅仅是想着,让她认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她感受到他浓烈的情爱,让她明白,这些日子来,他过的是如何煎熬——他不能再失去她!
故事的开始,总是会有些许的尝试和试探,但是,他才说出第一句话,楚云裳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上,吞掉了他所有的声音。
有些故事不需要讲,楚云裳也能明白。
这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虽然她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她所听说的故事,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歧义,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在眼前,她能清楚感知到他对她的重要性,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从今日在客栈楼上往下看第一眼,见着墨染尘,楚云裳就很想很想拥抱他,很想吻他,现在,终于有了勇气,她不愿意被那些无聊的故事打断,她想需要的,她能静心感受。
通过他的唇,或者,他的心!
突如其来的吻,让墨染尘有过片刻的呆愕,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吻所代表的含义,热烈回应。
二人四瓣相接,温润的温度,透过唇瓣互相传递,这是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并不炽烈,而是有着如温水一般的温情。
吻的热烈,但**的流淌,并不热烈。
楚云裳用这样的吻,来认清楚墨染尘的心。
而墨染尘用这样的吻,来告诉她,他爱这个女人,爱的有多么的深沉。
楚云裳的双手,紧紧搂住墨染尘的脖颈,轻轻抚模着他后脑的发丝,彼此的身子,紧密的挤压和契合在一块。
熟悉的情感,温情的传递,这让楚云裳很安心,颠沛流离数月之久的一颗心,静静安落,一切,只因为有他在。
有他在,这种感觉,真好!
这样的吻,并不陌生,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二人就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上的亲昵,楚云裳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双腿之间的泥泞,以及胸前蓓蕾的**冲涨,都让她清楚的认知到,这个男人,对她的诱惑有多么的大。
浅浅的嘤咛之中,楚云裳低声呓语:“尘,我觉得我上辈子,也一定是你的女人,要不然,我怎么如此轻易就欢喜着你!”
她轻轻的申吟着,只觉得身子好似要融化了似的,眼眸子里凝聚的都是花瓣儿一样的美丽的,带着香味撩人的妩媚,她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从那碎裂开的花瓣儿伤痕里,拥挤出来的甜蜜花汁。
她喜欢他的吻,并沉溺其中。
她在想,也许梦不是梦吧,只是上辈子的缠绵,这辈子的继续。
要是真的那样,可真好!
尽管明明才相见不久,却依旧有了热恋中的滋味,荒谬不荒谬无所谓,甜蜜就好,浪漫就好,心动就好,喜欢就好!
二人的吻,吻的热烈,吻的深沉,吻的甜蜜。
如若说墨染尘一开始还心存迟疑的话,那么当楚云裳说出我上辈子也一定是你的女人之时,他即刻为之疯狂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甜言蜜语比这样的话更来的打动人心。
或许她忘记他了,也或许她忘记的还有更多……但这些,重要吗?不重要的,即便她没能记住他的这张脸,但只要彼此之间,有这份情爱在,那么,所有的,在期待之中静静沉淀的美好,就都会再一次回来。
这样的吻,让他彻底意识到,她回来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再离开!
……
一辆黑楠木马车,压过青石板路面,一路缓缓往云城的城外行去。
马车车辕之上,墨飞的脸上,流露出罕见的兴奋笑意。
这笑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墨染尘和楚云裳,他无端由想起一句话,有情人终成眷属,墨染尘和楚云裳如此,他和珠儿,亦是如此。
马车离开云城,一路南下。
少了羁绊,多了感动,并不用着急赶路,留下时间,让墨染尘和楚云裳厮守缠绵,细细回味。
马车车厢之内,铺着软软的白色地毯,地毯之上,一袭绯红色的衣袍分外显眼,衣袍之上,浅白色的娇小人影,软软而卧,枕靠在墨染尘的大腿之上,闭着眼睛,浅浅阖睡。
从秦国到齐国,从齐国到墨龙国,一路走来,楚云裳历经风霜,若不是心底一直有一股精气神在支撑着她,只怕早已倒下。
但现在,有墨染尘在,她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上一个好觉。
墨染尘微微垂着头,看着熟睡的人影,脸上的笑意浅而温情,这一次和楚云裳再相见,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也做过最好的打算,幸好,事情的结果,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坏。
楚云裳是如此的迷恋于他,哪怕是睡觉,也需要他在身边,才能安然入眠。
尽管没有多余的情话,但从这些细微的情感流露中,墨染尘还是深刻体会到了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
她瘦了,憔悴了,失去了以往的棱角和强势,却愈发的让人怜惜和宠溺,恨不能将满腔的柔情蜜意全部施与给她,不让她再有一丁点的失落和委屈。
墨染尘想起他这次离开明月城之时,无双公子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但如果有一颗坚韧的心,十有**都会如意。
在一开始,墨染尘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当他见着楚云裳的那一刻起,他就倏然明白了。
无双公子学究天人,感悟天地之变化,只怕是早就推算到楚云裳的身上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事先提醒他要做出应付这种变故的心理准备。
但或许就连无双公子都没能想到,楚云裳虽然失忆,但对他的那份浓烈的情感,始终一成不变的吧。
是她太过固执,还是,她和他,真是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牵引,上辈子,他们就是夫妻?
墨染尘不懂这些,但尽管不懂,对于楚云裳的这份心情,就足以让他感动一辈子。
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楚云裳光洁的脸颊,柔女敕的皮肤白皙细女敕,虽隐有风霜之气,却一点都不会削弱她的美丽,反而使得她身上有着一种沉淀的美丽。
爱如空气,无法琢磨。
唯有经历苦难,经受折磨,两颗心心心相印之时,才能长长久久!
马车缓缓行驶,半个时辰之后,楚云裳悠然醒转,她又长又媚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两下,确定墨染尘并未离开,这才有些慵媚的睁开双眼。
“我睡了多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墨染尘笑着将她揽入怀里:“没多久,你再睡一会吧。”
楚云裳摇摇头,蜷缩着身子依偎在墨染尘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不敢睡的太久,总是担心自己会做什么噩梦,一梦醒来,你就离开了。”
“放心,我不会离开的。”墨染尘的声音分外轻柔,他没有任何离开的理由,如果哪一天,他忽然离开了,那就表示,他死了!
“谢谢你!”白女敕的手指,勾着墨染尘的一片衣襟,楚云裳的话语里充满了孩子气。
墨染尘哑然失笑,低头在楚云裳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怜惜的说道:“云裳,对我,永远都不要说谢谢,因为,我不需要你的谢谢。”
“好……好啊……”楚云裳笑的羞涩,这娇媚欲滴的模样,又是使得墨染尘的一颗心蠢蠢欲动起来。
……
七天之后,马车在明月城的城墙之外停下。
楚云裳离开墨染尘的怀抱,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深秋的天气,愈发的寒冷了,车帘掀开,冷风一吹,楚云裳如玉般红润的容颜,微微的白。
但她没有顾及这些,而是睁大眼睛,朝着城门之上,明月城那三个大字看去。
这一路南下,她睡睡醒醒,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墨染尘,二人之间的交谈,大都是有些侬言软语,并且涉及到太多的人和事。
她固执的不愿意去听,墨染尘拿她没办法,自然也不好多讲。
但不管如何,这一路南下而来,所见所闻,依旧时时刻刻叩动着楚云裳的心扉,让她清楚明白的知晓,不管是对墨染尘还是对墨龙国,她都有着太多的情感寄托。
墨飞见楚云裳如此,放缓了马速,马儿拉着马车,踽踽前行,楚云裳身子探出车窗,顺着马车前行的轨迹,看着明月城城门口那来来往往的身影,面容,微微惆怅,心里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云裳,你没事吧?”墨染尘担忧的问道。
楚云裳摇了摇头,为了不让墨染尘担忧,她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这里,我感觉很熟悉,但同时,又有些害怕。”
因为一个人,熟悉一个城,但那座城里,却不仅仅是只有一个人,里面,有着太多的羁绊和情感方面的纠缠。
这一刻,她想起了死在齐国的楚欢欢,想起楚欢欢死前那狰狞的笑——你会后悔的!
会后悔吗?
楚云裳不知道,但是,随着马车进入明月城,这种情感的外露,变得愈发强烈起来,这让她微感不安。
黑楠木马车进入明月城,一路行经而过,直接朝太子府方向行去。
这一路来的隐蔽,并未惊动任何人,直至马车在太子府大门口停下,楚云裳和墨染尘下的车来,府内的下人见着楚云裳之时,这才有人大呼出声。
“太子妃回来了,太子妃回来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楚云裳回府的消息,立即传了开去,下人们纷纷跑到大门口来迎接,一个个神情激动,眼含热泪。
楚云裳看着这样的一幕,心头微微感动。
她不清楚自己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但毋庸置疑,这些人,都是真情流露,这表明,她们对她很熟悉,很有感情。
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分开人群,从里面冲出来,冲到楚云裳的面前,扑过来就要抱住她,楚云裳微微一惊,本能的避开,那人儿就是尖叫一声,大声嚎哭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哭声,令的楚云裳的心微微颤栗。
她看向哭泣的珠儿,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心不由跟着一痛,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抹掉珠儿眼角的泪水。
珠儿痴痴傻傻的看着她,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偏偏控制不住眼泪往下流。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珠儿都要想死你了。”珠儿哽咽着道。
“小姐?嗯?”这对楚云裳而言,是一个陌生的称呼,她刚才有听到,太子府内的下人,都是叫她太子妃的,唯独这个,叫她小姐。
别的人虽然非常的激动,却还不至于如此失声大哭,而她却哭的这么伤心。
这是不是表示,她和她的关系,比之一般人要亲近许多?
楚云裳不知道是否如此,但珠儿的眼泪,让她感受到了温暖,微微一笑,楚云裳说道:“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成了一张花猫脸了。”
珠儿看着她,咧了咧嘴,想要笑上一声,终归是没有笑出来。
楚云裳回府,照例住进了留芳苑。
不管是那香樟树下的秋千架,还是屋内那些陈列摆设,处处都充斥着熟悉的气息,这让楚云裳明白,她回家了。
她属于这里,她终于回来了。
辗辗转转,遇见那么多人,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自己的,或者别人的——但从来没有哪一个故事,如此真实,如此心安。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家的,不然那些属于自己的故事里的人生,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家?
原来,她是有家的。
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居住过的,生活过的地方,陌生却熟悉,因熟悉,而温暖。
珠儿从墨飞那里听说过楚云裳的情况,安分许多,乖巧的带着楚云裳四下看了看,最终还是回到香樟树下。
楚云裳看着那座空荡荡的秋千架,仿佛间,有看到那秋千架上随风飘荡的人影,而那个人影,就是她。
熟悉的坐在秋千架上,足尖一点,秋千架随之飘荡起来,随着风,裙摆飞扬,秋千架上的人儿,容颜绝世,交织成一幅绝美的风景。
珠儿在一旁看着,不由痴了。
熟悉的生活环境熟悉的生活节奏,以及那些活在苍白空缺的记忆里熟悉的一张张的脸,都是那么的让楚云裳倍感亲切。
这样的生活,是楚云裳一直追寻和想要的,迷蒙的心境,悄然之间拨开云雾见太阳,楚云裳脸上的笑,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珠儿,你和墨飞怎么样了?”这天下午,楚云裳鬼使神差的问出了这句话,问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珠儿微微一怔,眼泪又是簌簌的往下流落:“小姐,我们很好,很好……你,原来一直都还记得!”
一直都记得!
原来是如此么?灵魂深处,总有某些羁绊,想忘都忘不掉,一如她对墨染尘之间的情意,也一如,她想要珠儿很幸福。
安安静静的在太子府住了几天时间,这天从宫中传来墨龙皇的口谕,要求太子和太子妃进宫面圣!
楚云裳虽然失忆了,却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在太子府的这几天,虽然珠儿极力不提她以前的事情,但为了给她逗闷,还是多多少少说了一些发生在明月城的趣事。
陈皇后死后,墨龙皇一直未曾立后,加之墨龙皇久病之躯,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有心人都会察觉到,墨龙皇是有心禅位,扶正太子登基了!
依旧是墨飞驱赶着马车,载着墨染尘和楚云裳一路前往皇宫。
皇宫门口,马车刚刚停下,楚云裳就是见着旁边的一辆马车内,一个白色人影下了车来。
白衣人影唇红齿白,黑发如墨,乃是一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在楚云裳看到墨杰宇的时候,墨杰宇也看到了她。
关于楚云裳失踪的事情,墨杰宇早有得知,还在暗中找人寻找过,可惜一直没有结果,却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上了。
这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三嫂!”大步走过来,墨杰宇笑着打招呼道。
“三嫂?”楚云裳不解何意,转头看向墨染尘,墨染尘微笑道:“这是四弟,闲王!”
“闲王你好。”楚云裳笑道。
她的笑很机械很客套,带着淡淡的疏远,虽然笑容很甜美,但墨杰宇还是感受到了那疏离之意。
他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嫂真是太客气了。”墨杰宇无辜的笑了笑,说道:“父皇相召,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三哥,你们先请吧。”
墨染尘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楚云裳的身上,也没发现墨杰宇的异样,领着楚云裳往里面走去。
墨杰宇看着楚云裳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失望和落寞。
远去的人儿终究远去,那些慢慢淡去的情感维系,一旦少了某个支点,就再也难以回到从前。
楚云裳无法体会这种细微之处的情感,墨杰宇却可以,虽然他已经在慢慢的学会释然和忘却,可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做到?
马车内,小小的人影下了马车,墨煜城勾住墨杰宇的一片衣角,说道:“四哥,刚刚是三嫂和三哥吗?”
墨杰宇轻轻点头:“是的,就是他们。”
“三嫂真漂亮呢,可是她好久不陪我玩了。”墨煜城不开心的说道。
墨杰宇心里暗叹一口气,说道:“没关系,我陪你玩!”
他可以为墨煜城解忧,可又有谁,能为他解忧?
宏大雄伟的宫殿之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墨龙皇,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墨龙皇双手负在背后,看着窗外的萧条秋景,原本的奇伟男子,身子骨也是如从春天过度到了秋天,背脊微微勾勒,显出几分老态。
“尘儿,云裳,你们来了啊。”墨龙皇转过身来,轻声微笑,又哪里有半点帝王的尊贵威严。
墨染尘轻轻点头,带着楚云裳一起请安,墨龙皇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两个入座,宫女很快上了茶水。
楚云裳品着茶,间或看墨龙皇一眼,心里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却是不太好开口,静下心来聆听墨龙皇和墨染尘之间的谈话。
“很快就要入冬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啊。”嘴唇微微蠕动,墨龙皇略有些感慨的说道。
“嗯。”墨染尘轻轻点头,今日的他,格外的安静温顺了些。
墨龙皇又是轻声一笑,说道:“尘儿,我老了,你怎么看?”
“父皇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墨染尘说道。
摇了摇头,墨龙皇说道:“我不需要听这些虚伪的客套话,今日里,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太子,我们只是父子之间的推心置月复的交谈,我要听实话。”
墨染尘微微动容。
墨龙皇接着说道:“这个冬天,很难捱,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说完,墨龙皇朝楚云裳看去。
被墨龙皇这么一看,楚云裳没由来有点紧张,说道:“陛下,我先出去走走。”
墨龙皇眼神中流露出赞赏之色,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为后宫之主的最佳选择,尘儿比之他要有福气啊。
墨龙皇自然也对楚云裳失踪的消息有所耳闻,但不同于其他的人,他身为一国帝王,不允许有太多不必要的情绪流露,是以今日看到楚云裳前来,有些欣喜,却还是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
墨染尘却是一把将楚云裳拉住,沉声说道:“父皇,我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的答案还是不变,四弟比我,更合适那个位置。”
墨龙皇叹一口气:“宇儿的性格太过柔弱,未必是社稷之福。你可要知晓,自古以来,慈不掌兵呐!”
墨染尘说道:“父皇,四弟一直都在进步,只是您没有看到而已,我想,他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想过要弥补宇儿,但是江山社稷,非同儿戏,尘儿,这件事情,你可要慎之又慎!”墨龙皇沉声说道。
“我心里早有打算,父皇不必多言!”墨染尘很坚决。
墨龙皇便是又看了楚云裳一眼,眉头微锁,最终说道:“尘儿,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拦着你,但是无论如何,请不要忘记,对于墨龙国,你的责任所在!”
“尘儿不敢相忘!”墨染尘站起身,恭敬的说道。
“去吧!”墨龙皇摆了摆手,闭上嘴巴,不欲多言。
这一刻,昔日雄伟的帝王,是真的老去了,那么憔悴,那般腐朽。
楚云裳看的心微微的疼,却也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上插不上嘴,直至离开皇宫,她才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做皇帝?”
“因为,我想陪着你。”墨染尘的话语很轻柔,却又异常的坚决。
自古帝王,无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如宫门深似海,即便是一国帝王,即便高高在上一言九鼎,可又有谁想过,肩负着社稷江山,必然要牺牲自己的个人幸福。
墨染尘,他决定要自私一把。
他这一生,只要楚云裳一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因为,我想陪着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字里行间,却流露出太多太特殊的情感,楚云裳的心微微一颤,脚步移动,一点一点的,贴入墨染尘的怀抱里,没有过多的言语,仅仅是索要一个拥抱。
他这样的男人,她又岂能负了他?
可是,这是她之福,却绝非社稷之福啊!
……
马车的车毂轧过地面,发出吱嘎吱嘎清脆的声响,声音远远传开,路过之人,无不为之侧目。
代表极致皇权的黑楠木马车,象征着高贵、仁和、慈悲……马车车内,是太子墨染尘和太子妃楚云裳。
一对玉人,珠联璧合!
马车,最终在楚家大门口停下。
早已知晓楚云裳会来的楚家一家,早早就打开了大门迎接,楚贝贝站在门边,看着楚云裳和墨染尘下了马车,立即迎了过来:“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便是一家人,这些礼节,也是必不可少的。
楚云裳彷如没有发现楚贝贝的到来,她仰起头,看着楚家大门口那一处沾了灰尘的牌匾,牌匾之上,楚府两个大字,铁画银钩,一种奇怪的意境逼人而来。
然后,楚云裳才看向楚贝贝。
依旧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那张面孔上的情感流露,绝对不算陌生。
微微一笑,楚云裳将楚贝贝扶起来,说道:“父亲大人在吗?”
“在的。”楚贝贝笑了笑,迎着楚云裳和墨染尘往里面走,楚云裳并不知道,她这一声父亲大人,喊的楚贝贝的心都快要碎了。
院子里面,在楚家几姐妹的簇拥之下,老态毕露的楚琮站在那里,见着楚云裳和墨染尘的时候,都是恭敬的请安。
楚云裳上前两步,扶住楚琮,楚琮心头宽慰,笑的异常慈祥。
“云裳,你可终于回来了。”楚琮说道。
“我回来了,父亲大人。”楚云裳轻声说道,一声父亲大人,是对亲情的向往,是对感情的寄托,亦是,出于楚欢欢之死的内疚。
她素来算不得一个情感多么热烈的女人,有的时候,更是习惯性的麻木冷漠,但这世上之事,世上之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或者一两个人,能够轻易击溃你内心的防线。
楚家一家人,无疑就是这样的一类人。
因为陌生,所以没有过多的寒暄,说了几句,楚云裳陪同楚琮来到书房。
“噗通”一声,楚云裳跪在了楚琮的面前。
楚琮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叹了口气,说道:“云裳,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
“父亲大人,要不是我,三姐也不会死,这件事情就是我的错,请你责罚!”楚云裳内疚不安的说道。
楚琮将她扶起,说道:“这就是她的命呀!”
“父亲大人,你……”楚云裳有些意外。
楚琮说道:“知女莫若父,我作为父亲的,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秉性,云裳,就算是没有你的出现,她依旧是无法得到善果的。”
“但是我还是错了!”楚云裳颓丧的道,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楚欢欢那一句你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了。
是让她对亲情的忏悔,是让她众叛亲离变成孤家寡人,也是让她,因此愧疚自悔一生。
不得不说,楚欢欢做到了,现在的她,的确非常的后悔。
但是,她并不逃避,该是她的责任,她会一力承担。
楚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云裳,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明白,你过的有多苦,我也明白。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我不责罚你,因为你是一个好孩子!”
说着说着,楚琮眼角,两行热泪悄然滑落。
老来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管再如何看的淡,内心终究无比悲恸。
楚云裳看着楚琮眼角的泪水,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
……
墨龙国明月城,曾经是楚云裳最为向往,却又最为怯怕的地方,但是一旦离去,心里总会有几分不舍。
这些不舍,一部分因为太子府内的珠儿,一部分则是因为楚府的那位老人。
楚云裳始终难以忘记楚琮老泪纵横的场景,即便楚琮并不怪她,她依旧难以原谅自己。
珠儿,你要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父亲大人,你一定要老来康健,长命百岁!
……
马车轱辘声响起,车子一路南下,朝着楚国方向驶去。
楚云裳依偎在墨染尘的怀抱里,模样些许憔悴,墨染尘看着她如此模样,心疼不已,有心思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心结,必须自己才能解开。
他远远无法感同身受的感知到楚云裳的那份心痛,因此也无法找出合适的言语来进行安慰,只能用自己温暖的怀抱,最大可能的,温暖着她的心。
时间已经入冬,季节的转换,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
马车内生着一个小圆炉,炉子上一壶黄酒冒着滋滋热气,酒香四溢,氤氲的酒气,晕染满整个车厢,闻之欲醉。
“尘,陪我喝一杯吧?”楚云裳说道,声音微微的沙哑。
墨染尘点头,拿过两只酒杯,倒上酒,拿过一杯递给楚云裳,说道:“如果你想喝醉,我就陪你一起喝醉。”
楚云裳下意识的要说声谢谢,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冬日里的小黄酒,最为暖胃,也不易醉。
但是这么一壶酒,楚云裳最后还是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迫切需要大醉一场,和这个城市告个别,忘掉那些烦扰和悲伤,也忘掉,曾经的那个死去的女人,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墨染尘将楚云裳紧紧的抱在怀抱里,似是要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将她给融化掉,又似是心疼的要将这个女人勒进他的骨子里,彼此骨血交融,让他来分担她的悲痛!
十天之后,马车一路穿梭而过,跋山涉水,越经城池,来到了楚国都城邺城。
楚国地处南境,邺城更是南方以南。
不同于北方的苦寒,此时的邺城,天际洒落着温暖的阳光,这阳光滋养大地的同时,也温暖着人心。
楚国皇宫,楚云裳甫一出现,立即惊动了所有人。
“华韶长公主驾到!”随着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整个宫殿,悉数震动。
“上朝!”又是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
文臣武将,齐汇朝堂之上,恭敬的欢呼请安。
楚云裳的出现,对于这个冬天的楚国而言,无疑是一剂最好的暖心汤药。
张和轩站在群臣之中,腰杆挺的笔直,目光灼灼的看着龙椅之上那容颜不成的长公主,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颤栗。
曾经有人以为,长公主已经死了,为此,还在朝堂之上发生一起流血冲突。
关键时刻,在萧慎联手宝儿和楚知白的压制下,才得以平息朝堂之乱。
但那些,只是表象,楚云裳一天不出现,某些人的狼子野心,就早晚有一天会死灰复燃,但是现在,楚云裳回来了,一想起楚云裳那些铁血手段,张和轩就是感觉自己热血沸腾!
朝堂议会无小事,更何况华韶长公主回来了,众臣自然要打起精神,好生应付,他们可都是领教过楚云裳的手段的,谁也不想成为楚云裳立威的靶子。
早朝议会,无波无澜的结束,张和轩在老太监的带领下,到得英华宫和楚云裳见面。
张和轩事无巨细的将楚国近来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楚云裳耐心而仔细的听着,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并不清楚自己以往的为人处世的方式如何,因此对张和轩的激动有些麻木,还有些不适应——但再如何不适应,她都清楚的明白,这是她的责任,她无可推卸,只能努力将之做的最好!
“辛苦了。”浅浅的笑声,在张和轩耳边响起。
张和轩以为自己听错了,登时目瞪口呆,直到楚云裳离去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门,咧嘴傻傻一笑。
谁能想到,当朝重臣,竟然会有着如此小孩子气的一面。
因为身份的关系,墨染尘并非跟随楚云裳回宫,但因为楚云裳要回楚国的缘故,这一路南下而来,关于楚国的情况,墨染尘都有跟她说过。
那些事情,即便是个故事,但因为发生在她自己的身上的缘故,真实程度立即感同身受。
楚云裳在小宫女的带领之下,穿越宫殿而过,来到后宫的御花园。
御花园内,宝儿正陪着楚知白放风筝,咯咯的笑声老远就能听到。
而萧慎,则是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初冬时分,一树桃花早已凋谢,萧慎坐在桃花树下,侧着脸,半边明媚,半边忧伤。
一看到楚云裳出现,宝儿立即放掉手里的风筝,拉着楚知白跑了过来,像模像样的请安道:“宝儿见过长公主殿下。”
楚知白也道:“长公主安!”
楚云裳模了模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说道:“宝儿,最近有没有调皮。”
她还是不能习惯这种语境,但某些时候,必须努力的表现出一种熟人之间的热烈,此时看到宝儿,她没由来想起那个卖花的小女孩,这才得知,原来当初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由此得来。
宝儿笑着说道:“长公主,宝儿很乖的啦,宝儿不仅有好好陪知白读书,还有用心练武哦,一会表演给你看。”
“武功不是用来表演的。”楚云裳笑了笑,说道:“不过,要坚持下去!”
“是!”宝儿用力点头,如听圣谕。
不同于宝儿的活泼,楚知白要安静不少,和宝儿的跳月兑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小年纪,五官已隐隐流露出来坚毅之色。
“知白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楚云裳问道。
楚知白张了张嘴,却是说道:“没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拉着宝儿就走开了。
楚云裳目送两个小家伙离开,走到萧慎的身边,蹲着身子,慢慢坐下,说道:“我失忆了。”
“我知道。”萧慎笑笑,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无奈。
有些细节,很明显就能看的出来,以前的楚云裳,对待宝儿和楚知白,决然不至于如此客套,她从来都是一个精力旺盛,感染力极强的人!
“对不起,我也忘记你了!”楚云裳再次说道。
“我也知道。”这一次,萧慎努力想要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终究是没能笑出来。
伸出舌头,舌忝了舌忝略嫌干燥的嘴唇,萧慎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干巴巴的说道:“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楚云裳摇摇头:“暂时没有。”
“那么,长住在这里,还是,只是路过?”萧慎又问,眼神之中,隐隐有哀伤流露。
“我想,我已经迷失了自己。”虽然已经忘记了萧慎,但熟悉的感觉,始终没有变化,楚云裳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那你快乐吗?”萧慎说道。
“快乐吗?”楚云裳微微一怔,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思虑了半响,楚云裳没能给出答案。
萧慎就是叹了口气,说道:“不用想那么多,不管你做什么,只要跟着你的心走,就不会留下遗憾。”
“或许你说的没错。”楚云裳比之以前多了不少耐心,这些话都能听的进去,她侧着脑袋,问道:“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会留下,陪着宝儿和知白一起成长。”萧慎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楚云裳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中看出一点不一样的神色,可惜没有。
“谢谢你!”楚云裳说的很真诚,她知道萧慎闲云野鹤惯了,做出留在这里的决定牺牲极大。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嗯,很好的那种!”萧慎恢复了一点顽劣,笑着说道。
“呵呵……那我就不谢谢你了,知白和宝儿会谢谢你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楚云裳认真的说道。
耸了耸肩,萧慎说道:“如果是在以前,我可能不会太喜欢听这样的话,因为说对方是一个好人,通俗意义就是拒绝,但是现在,忽然有点喜欢了。”
楚云裳又是笑笑,二人后面的话,慢慢变得随意起来,虽然对萧慎而言,缺少了以往的那种肆意无羁的感觉,但楚云裳回来了,就够了。
而且,她居然还对他说对不起和谢谢,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萧慎也只能拿这些来安慰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楚云裳之间,即便走的再近,彼此之间的那一道天堑,却是永难逾越了。
或许是因为她失忆了,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但是,该放下的,早就该放下了。
一树桃花早就凋零,光秃秃的树干在冬日的阳光之下,倍感萧条。
萧慎密送着楚云裳离开,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痴迷而深邃,似乎要努力将这一刻,烙印在脑海里。
他努力的微笑,不然自己流露出一丁点的悲伤,可笑容是如此的苦涩,白皙如玉的脸颊,不知何时,竟然布满泪痕。
他甩了甩衣袖,用力擦着不断流出的泪水,半响后终是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了看蓝天白云的天空,再看了看身侧的这一棵桃花树。
失去了桃花的桃树,也注定失去所有的关注,一如此时形单影只的他!
“云裳,我问你快乐吗?你犹疑着没有给我答案,但是,我还是祝你幸福快乐!”
——我祝你幸福,只要你幸福了,我便别无所求了!
记住,你一定要幸福!
擦干眼泪,萧慎挺了挺腰杆,大步离开。
爱一个人,并非一定要得到她,而是千方百计的为她着想,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只有这样子,她才能够真正的幸福快乐。
萧慎知道,楚云裳虽然离开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这些事情,在外人看来,或许并无意义,但是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一生,为一个女人,他愿意耗尽青春,只为让她,绽放娇颜!
同一时间,秦国皇宫,东宫之内,一只白玉酒杯被秦书容恶狠狠的扔在地上,酒杯破碎,酒液夹杂着碎玉飞溅,染湿了地面,也染红了秦书容的眼睛。
“于公公,你回去回禀父皇,就说我同意娶妃!”秦书容挥了挥手,言语冷厉。
“是!”于公公心下欢喜,立即离开。
于公公一离开,秦书容就仰起脖子,抓起酒壶,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灌酒。
酒入喉咙,辛辣酷烈,呛的他玉脸通红,呼吸急促。
但唯有如此,才能够驱除脑海深处那些杂乱的思绪。
可,真能驱除吗?
这一点,只有秦书容自己清楚!
一壶酒喝尽,秦书容重重的将酒壶一放,大步朝外边走去,
他走至院子里,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视线,朝着南方,低声如呓语:“云裳,我终究是彻底失去你了吗?你可知,这对我,有多么的残忍!”
……
……
爱情,永远没有公平可言!从来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但道理虽然浅显易懂,真正能拿的起放的下的,却绝无仅有,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凄苦郁结,也不会有人为此伤了肝,断了魂!
秦书容放不下,齐亦风放不下,萧慎放不下,楚云裳自己也放不下,不然也不会在失忆之后,也能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认定了墨染尘。
楚国邺城街头,墨染尘拉着楚云裳的手,一路慢慢走过。
市井百态,勾栏酒肆,这都是动人的人生。
楚云裳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不能完全知晓自己的人生是何等状态,但她很喜欢看别人的人生。
墨染尘知道楚云裳喜欢吃bingtang葫芦,就买了一串给她,楚云裳果然吃的很开心,嘴馋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孩子,看她这惫懒的模样,谁能想到她就是那位高权重一言九鼎的华韶长公主。
这天,已经是楚云裳回到楚国的第十天,十天时间,终于处理完离开之后所遗留下来的大宗案卷,楚云裳得以小小的休息一阵,墨染尘怜惜她的辛苦,特意拉着来逛街。
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想要尝试平民百姓的生活,无疑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是以这般漫无目的的闲逛,对二人而言,都是一种极好的感觉。
“邺城很好。”墨染尘忽然感叹了一句。
楚云裳听的这句话,吃东西的动作微微停顿,她嘎巴嘎巴几声将嘴里的食物吞掉,说道:“怎么会这么说?”
“你看这里,民风淳朴,四季气候宜人,都到冬天了,土地里还能生长出小花来,实在是很适合居住!”墨染尘笑道。
不对劲!
楚云裳感觉不对劲,她盯着墨染尘,看了一眼又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她不傻,哪里会听不明白墨染尘这话是什么意思。
邺城虽好,却并非真正为他所喜欢。
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表态,他愿意为了她留在这里,他也会尝试去习惯这里的风土人情,甚至,喜欢这片土地。
可是,真要如此吗?
感动归感动,但是墨染尘的这句话,第一次让楚云裳学会去面对现实。
她的记忆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虽然心态已经渐渐的平和,但偶然之间,总会有焦虑之态流露出来。
她清楚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种状态,很努力的去适应过,却习惯不了。
而且,她也不需要墨染尘为她做这么大的牺牲。
墨染尘牺牲皇权,陪同她前来楚国,本身而言,对她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负担,如果再让墨染尘做她身后的男人,她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抓着墨染尘的手,微微用力,抓的更紧了一些,楚云裳说道:“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墨染尘说道:“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有想过,以前我身上的旧疾还没好的时候,我就想过,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孤独的度过余生,但是现在,我只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但是不经意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情意,却总能让楚云裳感动。
“我知道你的意思。”楚云裳笑了笑,说道:“我也曾想过,还是很认真很细致的那种,我想住到一个小城镇上,镇里不需要有多少人,因为那样子才足够安静,但是又不能没人,因为我不习惯孤独。在小城镇上,我们要有一个大大的房子,还要有一个大大的院子,可以请几个下人,养养猫,养养狗,种种花种种草,每一天的日子都很悠闲,每一天,都能和心爱的男人坐在屋顶上看头顶的天空,有一个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最好还有一个孩子……这样的日子,是我一直所期待的!”
楚云裳的这些想法,冒出来的时间不长,大抵是她得知自己失忆之后就开始规划的人生,但这一路走来,这个想法,却是慢慢的在楚云裳的脑海里定型,在心里发芽,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过着那样的一种生活。
这是楚云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心路历程,墨染尘有些意外,但更是的是惊喜,他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楚云裳,失声问道:“你是认真的?不是在骗我?”
楚云裳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很认真,她不会欺骗他,永远都不会。
“谢谢!”墨染尘简直难以描述自己心头的那份喜悦。
楚云裳唇角勾起,翻着白眼娇嗔道:“你都说了不需要说谢谢的。”
墨染尘说道:“我这一声谢谢,是真心实意,谢谢你许以我那样的生活。”
“那也是我想要的生活。”楚云裳的声音低了下去,异样的轻柔,异样的温柔,让墨染尘不自禁的联想起了楚云裳在床上的风情,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心动可能只是某一个契因,但计划的实施,却需要更多的努力。
好在宝儿和楚知白已经慢慢长大,又有萧慎的辅佐,又有张和轩这样年富力强精忠实干的大臣,楚云裳倒是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
楚云裳和墨染尘就像是两个着急去私奔的孩子,迫不及待的处理好收尾事宜之后,就离开了。
二人乘坐着那辆黑楠木马车,由邺城出发,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启程,远方的归途不知道在哪里,但他俩都知道,这一次的疯狂,他们很幸福。
马车行经千山万水,两道人影,神仙眷侣,在四国境内,留下无数足迹。
这一走,就是两年。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记忆虽然始终没有复苏的迹象,但有墨染尘的陪伴,有那些奇山异水,楚云裳的心境,无形之中变得开阔起来,很多时候,她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习惯了墨染尘的陪伴。
只要有他在,就一切安好。
这一天,二人来到了琅琊山白鸦寺内。
楚云裳和无琅国师一局棋,堪堪收官,无琅国师以一子之差落败于楚云裳,笑着说道:“楚施主慧根上佳,可喜可贺!”
楚云裳跟着笑道:“大师这意思,不会是让我出家为尼吧?”
“非也非也,大千红尘,才是真正的历练之处,楚施主行千山,走万水,早已看透一切,其中境界,只怕连我也是大大不如。”无琅国师说道。
楚云裳暗道惭愧,也就是赢了一局棋而已,而且还赢的如此艰难,却是未曾想到无琅国师会有如此多的感想。
“国师,如果这局棋,我输了的话,又是有何因果!”楚云裳好奇的问道。
“种因得果,便是因果。”无琅国师哈哈大笑,接着说道:“既已看破尘世夙缘,又何必多多执念!”
楚云裳心生凛然!
是啊,有墨染尘陪伴在侧,神仙眷侣天地任逍遥,又何必在那般执着于身前身后之事呢?
楚云裳肃然起敬的起身,对着无琅国师,恭恭敬敬的鞠上一躬,聊表谢意,她心里清楚,至此,自己的心结,才算彻底解开。
王朗国师说道:“楚施主,你不用谢我,两年时间,万水千山,这正是一种修行,若是没有这两年,也不会有现在的你,更不会有现在的我。”
楚云裳又是沉思,缓缓开口,说道:“国师的意思是,修行得正果,现在,正是结因果之时。”
“孺子可嘉也!”无琅国师赞赏一句,飘然远去,声音远远传来:“凡尘俗世,如梦如幻,如电又如露……生来修行,死去修行,生生死死,皆是修行……哈哈哈……”
……
……
在岁月的流逝中,许多人离去,许多人到来,人生就是一场聚散不定的盛宴,有开始,必然有结束,不管是喜剧还是悲剧,结束的那一刻,总会如期到来!
同年,墨龙皇驾崩,墨杰宇登基为皇,改国号为珏明,自此,墨龙国迎来数十载之盛世。
两个月后,墨龙国和楚国结秦晋之盟,二国只见互派来使,于明月城和邺城之内,建造城中之城,供使者居住,就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进行交流。
又过三个月,秦皇禅位,秦书容称皇,联同齐国,派遣使者出访墨龙皇,签订三国互助友好协定。
自此,天下彻底平定,四国之间,迎来至少数十年的安稳发展时期。
而此时,秦国楚国和墨龙国接壤处的一个叫瑶池的小城镇里,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
客人一男一女,皆如谪仙临尘,甫一出现,就是引起一阵轰动,无数人前来围观,甚至还有人顶礼膜拜。
这二人,正是墨染尘和楚云裳。
二人云游天下,观千山踏万水,最终决定在这里定居!
入春之时,新居落成,楚云裳和墨染尘请宴全镇乡民,十里八乡,共庆乔迁之喜。
就在这一天,小镇之上,又来了两位客人。
无双公子和雪渊行踪诡异,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楚云裳和墨染尘自然是盛情款待。
宴罢,无双公子突兀的笑了起来,拿手指了指楚云裳,说道:“我有一个方法,可以点开你的慧根,让你恢复记忆。”
如若是在这之前,楚云裳或许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有了家,有了陪伴自己的男人,有了幸福和快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现在过的很好!”楚云裳微笑道。
雪渊有些诧异:“云裳,你真的决定了?”
楚云裳用力点头:“是的,决定了!”
无双公子和雪渊相视一眼,哈哈大笑,雪渊甚慰的说道:“云裳,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成熟了。但人生是一场修行,居家过日子,同样是一种修行,你可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
楚云裳认真的说道:“如果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们就不会来这里来。”
无双公子和雪渊随即飘然远去,这两个不临凡尘的男人,再一次如孤云野鹤浪迹天涯,下一次出现,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墨染尘一把将楚云裳揽入怀抱,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云裳,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嗯!”楚云裳轻轻点头。
“你可知道,现在可是春天了?”墨染尘轻声说道。
“春天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楚云裳好奇的问道。
“春天,可是播种的季节!”墨染尘朝她的耳根吹了口气,话语略显得轻佻起来。
这一刻,楚云裳的脸,红了!
……
最美好的故事,永远都是在初识或者相拥的那一刻。
望天际云卷云舒,此生有她,此生有他,再有何求。
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迎着夕阳,缓缓往房间里面走去,这是他们的新家,寄寓着他们最美好的希冀,亦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有家,有他有她,缺少的,只是一个孩子!
那就,生个孩子。
二人入内,房间内的温度,陡然升高,楚云裳羞红了脸,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墨染尘。
墨染尘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有着几许得逞的邪魅,他轻轻勾起楚云裳的下巴,
楚云裳没由来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说道:“如果我忽然跑了,你会不会很失望。”
墨染尘还真有点害怕她撂挑子跑了,赶紧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说道:“现在可跑不了了。”
楚云裳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无赖的潜质啊,该死的,上当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啊,太霸道了,我后悔了!”楚云裳赌气的说道。
“不好意思,概不退货!”墨染尘说的一本正经,一低头,噙住了楚云裳的红唇,细细的品尝起来。
衣衫,随之一件一件的飘落,两道人影,死死的纠缠在一块,倒在特质的软床之上。
“喂,你别那么用力啊……”楚云裳忽然一声尖叫。
……
“啊,好久没这样子了,有点痛啊,你这个混蛋……”
……
一夜无话,只剩缠绵。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的小墨染尘,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春天,复苏萌芽。
生活刚刚开始,还将继续持续,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幸福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