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5-25
“什么?你,你要去当和尚?”一向注重仪态的裴氏面容煞白,从席上跳起来,伸手探向柳纯的额头,道:“儿子,你没发烧吧?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啊?”
柳纯轻巧地躲过,嘴里不满地说道:“娘,我的想法真的有那么幼稚吗?”
柳家一家三口,柳纯克制裴氏,裴氏克制柳郁,柳郁又克制柳纯,典型的相生相克铁三角。据说,这种关系是最牢靠的,就像几何学中的三角形是最稳定的一个道理。
裴氏拿柳纯没有办法,立即掉转矛头,把气撒到柳郁身上。他轻轻地转过头来,冷哂一声,也顾不得给柳郁留面子,抢上两步,一把揪起柳郁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死老头子,都是你这死老头子!你看,你天天就知道骂,就知道打我的宝贝儿子。现在可好了,儿子不要你了吧?不要你也就算了,他连我都不要了!他宁可去当和尚,也不要这个家了,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你还我儿子!”
柳郁一张颇有几分俊朗的面孔顿时沟壑密布,变成了苦瓜状,他知道夫人在气头上,也不敢挣扎,只好可怜兮兮地告饶:“夫人,您轻点,轻点,我的耳朵不疼,您的手老这么揪着也累啊,是不是?咱们还是听儿子把话说完吧!”
柳纯对于自己老爹的拍马功夫早已是见识了很多次了,每一次总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听见他说不担心自己耳朵疼,反担心老娘的手累,顿时又有一种新的感悟:“在拍马溜须方面,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出师,没有想到,离老爹的境界,还是差的很远,很远呐!”
幸灾乐祸了一忽儿,柳纯才假惺惺地开始劝解:“娘,听我说,我又不是要一辈子当和尚,只不过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嗯,对,就是体验一下生活!”
“体验生活?”裴氏丢下柳郁,回过头来,道:“家里不是生活了吗?儿子,你可千万不能抛下你娘啊,以后你就在家里体验生活好了。要是在屋子里体验得累了,可以去咱们家的田庄别业,也可以去前面的吕公潭泛舟,要么可以去山上打猎,书读不进去,咱们不读就是。反正咱们家殷实富裕,你这一辈子衣食总是无忧的,读那么多书也没有用!说不定把我乖巧又伶俐的儿子变成个酸腐的措大。为这点事情看破红尘,不值得!”
柳纯只感觉自己的汗涔涔地就流了下来。解释了半天,老娘她老人家还以为自己要当和尚,是因为读书不成,没脸见人,以至于借出家逃避现实的念头呢!
对于裴氏关于读书的评论,他更感诧异。因为,就在前两天,裴氏还在一如既往地向他灌输类似“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
犹记得当时,她舌绽莲花,再一次拿出了她曾经举过九百九十九遍的经典案例:“你看咱们村北那个放牛的张二呆呆笨笨的,小时候可是个伶俐人呢,不但聪明,长得也俊朗,只比我的儿子你差那么一点点。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爱读书,你看,这么多年下来,他那点聪明早被岁月磨灭光了吧,小时候那股伶俐劲也早已不跃而飞,就连那张本来十分俊美的面孔,也被这风雨腐蚀得布满沧桑。前车覆鉴,儿子,你可要记住了,不可有丝毫懈怠,在学堂里一定要……”
“等等,等等!”柳郁耳朵上的痛楚刚刚消退,脑海中忽然闪过灵光,打断了柳纯的回忆:“三郎,你说的当和尚,莫不是说的去普度寺吧?”
“正是!”
“算起来也是,最近这几天,应该就是我们柳家重新指派人选去普度寺的日子,难怪方才在三弟的家门口遇见智远大师,亏得他帮我……”他忽然住口,偷偷地乜了裴氏一眼,心中暗暗庆幸,好在脑子转得快,没有把智远帮助他逮住柳纯的“恶行”给顺口倒出来。否则尽管智远大师是佛门高僧,说不得也要被自己的夫人责难。
“智远大师帮你什么了?”裴氏浑然不觉,问道。
“没什么!”柳郁偷偷地丢给柳纯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准多嘴,才继续说道:“我是说,按照顺序,今年去普度寺的人选,应该在三房那边产生才是。咱们家,还要三年后才轮到呢!”
柳纯道:“这个我知道啊,不过,我觉得,三年后去普度寺,不如现在去,所以就和六郎商量了一下,咱们两家换换位置。今年我去,三年之后六郎再去。”
“傻儿子啊,你要做好人好事,为娘的也不拦着你。可是,你也要为为娘的想想啊,你三叔只有六郎一个儿子,我何尝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虽说都是一家人,帮忙也得量力而行不是?”裴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忽然又转过头来,向柳郁道:“老头子,你也来劝劝儿子啊!”
柳郁嘴皮抽动两下,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笑意,谄媚异常,身子却是不向前反退后,那模样明显是随时防备裴氏的扑击:“我倒是觉得,咱们三郎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呢。”
“什么?!”裴氏柳眉一扬,整个屋内的气氛霎时间为之一变,空气好像都要凝固了一般。一种叫做煞气的不明物质开始在空气中蔓延、浮动……
“你这死老头子!儿子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白饶了这么大年齿,怎么也是一点事理都不懂?咱们刚刚和胡家把儿子的婚事给定下来,现在就等着成亲,这时候咱们儿子要是去当和尚了,胡家怎么想?难道让人家小娘子再等三年?咱们家一脉单传,还等着儿子给咱们传宗接代呢!”
“可要是成了亲,有了孩子,三年以后怎么办?难道到时候要抛下妻儿去寺里当和尚吗?”柳纯看见柳郁被裴氏问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敢回答,遂说道。
裴氏终于愣了。柳纯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现在他孓然一身,要去当和尚,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尚且如此不舍。要是以后有了妻子儿女,一大家子又如何舍得下他呢?
柳郁见裴氏默不作声,知道她心意已经松动,忙小心翼翼地趁热打铁:“而且,三郎这一年之内,连续赶……唔,送走了三位夫子,村里人对他都已经十分不满了,让他出去避避风头,回头之后,大家刮目相看也说不定,对不对?再说,三郎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家中,在夫人您的庇佑之下长大。现在也是时候让他自己去经历一些事情,品味一下人生百态了。这也就是他自己所说的‘体验生活’嘛,是不是?”
“可是,人家舍不得儿子嘛!”裴氏走过去,轻轻抱住柳纯,可怜兮兮地说道。
柳纯有些无语。他这位老娘真是个百变狐狸,她娴静的时候,绝对是一个大家闺秀,素雅端庄;她发飙的时候,立马就会变成修罗再世,凶悍无比;而当她撒娇的时候,又仿佛年轻了二三十岁,又娇又腻。就拿眼前来说,她根本不像柳纯的母亲,倒像是柳纯的妹妹,甚至女儿……
“咳,咳——”柳郁有些无语地劝慰道:“儿子以后不过是不和咱们住一起而已,又不是一直都不相见。而且,三年的时间看起来很漫长,熬一熬就过去了,没有那么难过的。”
柳纯也拍拍自己母亲的香肩,像是哄小孩一般,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道:“娘乖啊,别伤心,就当我去了田庄暂居,只不过时间长一点而已嘛!”
裴氏扁着嘴,道:“可是,人家会想你的!你当了和尚,平时也就不用说了,就算是逢年过节,寺里的那些古板的老和尚,尤其是智远那个犟秃,多半也不会允许你回家来看人家的。人家想你的时候,可怎么办啊?”语气虽然怪了点,却是明显没有了反对的意思。
柳纯被裴氏这一大堆“人家”弄得头皮有些麻,他也有些受不了裴氏的腻歪了,忙向柳郁使个眼色。
柳郁有些尴尬又嫉妒地回瞪了柳纯一眼,又看了一眼裴氏,就差把“不公平”这三个字说出口了。凭什么她对儿子就这么温柔、甜腻,说什么是什么,对自己这个丈夫却是……
但迫于柳纯掌握了裴氏的情绪,进而也就间接控制了他老人家的身体发肤完好程度,他只好妥协。当下,他上前两步,小声地向裴氏道:“夫人,你不必急,儿子不能经常回来看咱们,咱们可以常去看看他嘛。那普度寺离咱们这里还不足二十里,咱们经常去上上香,拜拜佛,顺便看看三郎,一举两得,岂不是好?”
“真的?夫君,你真是太好了!”裴氏忽然回过头来,一把抱住柳郁,在他的脸上啵了一个。
柳郁双目发直,整个人傻了,只有嘴皮还在一下一下不规律地抽动着,显示着他此时内心极度的不平静。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裴氏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主动亲他呢,这样的好事,可是他这很多年以来,做梦都不敢想的。
一时间,柳郁对柳纯这个儿子的那点不满,都跑到爪哇国去了。他反而暗暗有些暗暗感激儿子。若不是这小子,这一辈子,他都没有信心让自己的夫人对自己显现出如此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