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5-26
解决了胡说的问题之后,柳纯简直身轻如燕,浑身轻松,很快就来到了歙州城。
这是一个颇为尴尬的时间,早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午饭却还早,柳纯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咕”的开始乱叫起来。他这才想起,为了躲避胡说的“追杀”,他今天出发得太早,以至于连早点都忘记了吃。
“早知道哥们自己这么神通广大,三言两语就能把那小娘子打发掉的话,我当初真不如好整以暇地在家里吃饱喝足,然后再从容上路呢!”
柳纯的性子是喜欢热闹的,而且他很相信,一家餐馆的食物品质和它的客流量是成正比的。接连走过几家餐馆,他发现里面都是空荡荡的,便没有走进去。
不过,柳纯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他沿着大街走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家极为热闹的酒肆。这家酒肆的位置,正好在城中最繁华一带的一个十字路口,这地方熙熙攘攘的,看起来颇为繁华。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酒肆里吃东西,就算只是区区早点,价格上也不会很便宜。
柳纯对此倒是不在意。他现在身上粮草充足,而且——反正今天之后,有钱也不是很有机会花,他想也不想,信步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家酒肆的早点名气响亮的缘故,酒肆里面居然是人满为患,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和方才那几家门口罗雀的餐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柳纯放眼巡睃一遍,发现只剩下靠内墙的一张桌子上还有座位。
那张桌子上留有座位,显然并非是因为没有客人——相反,柳纯注意到,酒肆的门边还站着两个客人,正在等待座位——而是因为那桌上那唯一的客人实在不怎么讨人喜欢,这两人不愿和他同桌。
那是一个身着暗青色短襦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将他整个面庞都遮住了,让人看不清他的面貌,甚至无法判断他的年龄。
、也不知道这哥们在这屋内戴斗笠是为了什么。如果他是为了卖萌的话,显然很失败,因为并没有一个人被他萌倒。如果是为了卖丑的话,那倒是很成功。
而更为滑稽的,是他的吃相。此时,他左手正拿着一个馒头,右手端着一碗豆浆,咬一口馒头,吸一口豆浆,动作频率快得惊人,仿佛饿死鬼投胎一样。他的嘴巴里一时发出“啧啧”的口舌摩擦之声,一时又发出“嘟嘟”的汤水下咽之声,两种声音频繁地交替,将整个屋内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引人侧目。
整个屋内其他食客,无一不是吃一阵就回头瞄一眼那人,显然是巴望着他赶紧滚蛋。而那人浑然不觉,依然是我行我素。旁边的众人见此人脸皮如此之厚,也只能是放弃了对他自觉遵守公共秩序的期待,无耐地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的早餐上,不再去理会那人。
柳纯却是想也没想,便走过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坦然坐下。
柳纯这人向来喜欢恶作剧,他有一个很恶趣味的招牌搞怪方式,就是趁别人吃饭的时候,进行骚扰性捣蛋。比如说,在旁边大声地说一些恶心得让人想吐的笑话,又或者摆出屙屎的造型……
而那些受害者对他也是很不客气,常常是加倍反击。不知不觉间,柳纯的免疫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现在已经被锤炼成一个八风不动的“逸士”,不要说是眼前这个斗笠男的这点小儿科,就算是杀伤力再强上十倍的干扰,他也能安之若素。
酒肆的小二带着几乎是崇拜的神色上前几步,睃了那斗笠男一眼,立即如避蛇蝎地把目光转向了柳纯:“请问——这位郎君吃点什么?”
柳纯随便点了一碗豆浆、一碟小菜外加一个蒸饼。柳纯很喜欢吃蒸饼,倒不是因为这东西味道如何,纯粹是因为后来这种饼换了个名字以后,在宋朝成了明星食物。君不见前后之后的电视之上,经常会出现一位又矮又黑又丑的男人挑着个担子,卖力地叫卖:“炊饼咧!一文钱一个,炊饼咧——”吃着炊饼,柳纯总能想起那位艳名远播于千古之后的风流少妇……然后食欲暴增。
酒肆的工作效率不错,很快就端了上来。
柳纯正要开始进餐,无意间瞥见对面的斗笠男,顿时也淡定不了了:短短时间内,这哥们面前摆着的一晚豆浆、两张胡饼和三个馒头就彻底地被扫进了他那张无底洞一般的嘴巴里面!这,这,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柳纯的目光,这家伙抬起头来,放下那个被他舌忝得干干净净的小菜碗,那油腻腻的嘴唇忽然裂开,居然露出两排颇为整齐白净的牙齿!
意外之下,柳纯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这人给柳纯的感觉十分奇怪。很显然的,此人的年龄已经十分不小了,但具体多大年纪却是完全说不清楚。他下巴的胡子是白黑半白的,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容却是十分平整,额头上也见不到什么皱纹。若是忽略他的胡子的话,恐怕说他二十出头也有人相信。可他那双眸子,似乎能堪破世情一般,蕴含着一种耄耋老人才有的深邃……
那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来。柳纯顿时更加讶异了。他知道,江南的物价是很贵的,这人方才吃掉的那一大堆东西,就算是在乡下最便宜的餐馆,恐怕也要二三十文钱,何况这里还是歙州城内闹市区!就凭这去区区一文钱,难道就能把如此丰盛的一顿早餐给对付过去?
一念未了,却见那人又是“嘿嘿”一笑,拿起那枚铜钱就在桌子上写起字来!
偏巧,柳纯他们所坐的这张桌子还是新的,还没有上漆,桌面上带着黄白相间的木心之色,上面杨木的年轮清晰可见。柳纯比较惊讶地发现,对面那厮方才那一番狼吞虎咽,桌面上居然还是干干净净的,连一点馒头屑都没有留下,可见这厮对自己的食物清扫得是多么的干净!
这样的一张桌子,看起来真是一个挥毫泼墨的好所在,可问题是,这厮手里拿着的,是一枚铜钱啊,这玩意能当兔颖笔用吗?
下一刻,柳纯忽然瞪大了双眼,他忽然发现,对面那厮手里的那枚黑乎乎的铜钱不但能书写,而且还是很好的书写工具。随着那厮手臂不断抖动,桌面上出现了一个个银灰色的龙凤飞舞的字迹:“贼死鸟!破落户!天杀的泼才!铸的甚么破钱烂钱!”
一般私铸的假钱,其造假的方式,就是掺杂一些锡。所以大多数假钱都带着点灰色,而不像真钱,是黄橙橙的,年代久远一些,会染上点绿色。
不过,大多数的造假,都还是有一个度的,假过头了就不好了。即使是在假钱已经逐渐占据市场份额里一半以上的江南,一枚能用来写字的铜钱,恐怕也是难以花出去的……
柳纯开始有些同情对面那人了。这厮手里这枚钱,已经不是往铜钱里掺杂一点锡,而是反过来,往锡里掺杂一点铜!这已经不能叫铜钱,而只能叫做“锡钱”了。如果他所有的钱都是这种货色的话,被丢出酒肆之外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了,说不定还要被扭送到官府,给安上一个“贩卖假币”的罪名——尽管整个江南几乎就没有不用假币的。
恰好,歙州的新州家下车伊始,据说这位州家当年是曾经在朝中当过宰相的,如今正想着捞点政绩重回者政事堂呢。假币案这种案子,对与这种急于表现的官员,差不多等于床第萎靡的男人之于大补丸,哪有不见猎心喜的!
正在此时,这厮忽然往外瞟了一眼,迅速收起手中的硬币。
柳纯跟着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步态从容地走了进来。
这青年一身白色的儒衫,略有点破旧的感觉,但洗得十分干净。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扎起,用一个木簪簪住,让他整张白净清秀的面庞完全地显露了出来。
无疑的,这是一个十分俊美的男子,虽然和柳纯昨天见到的那个和尚还有较大差距,但除了眉目还有点稚女敕以外,你很难找出其他的缺点。关键是,这青年还给人一种十分整洁的感觉,他甫一走进酒肆之中,柳纯便感觉这酒肆里面的气象顿时变得清新了不少。这实在是一个很难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
这青年进来之后,只是随意一瞥,便径直往柳纯这边走了过来,对着柳纯一揖,道:“请问这位兄台,小生可以坐这里吗?”满脸谦和的笑意,声音也是十分温和。
说实在的,柳纯是不怎么喜欢这类风度翩翩,说话行事都是规规矩矩,从不越雷池一步的人的。一则,这种人给人感觉就是比较做作,有些虚伪,总喜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埋在心中;二则,柳纯自己的性格和这类人完全相反,完全尿不到一壶里,,在柳家庄的村学里面,和柳纯最不对付的,基本都是这一类人。
等到这青年这句话问出口,柳纯对他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了。毕竟,他整个位置,可是旁边那两个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人都不愿坐的,这青年如此风度俨然,明显是个读书人,却愿意在这里落座,可见他骨子里倒是没有一般措大那种酸腐的清高。
“请便!”柳纯顺口答道,顺手把自己放在右手边的包袱放到左手的墙边。
青年又是露齿一笑,道:“谢谢!”缓缓地坐下,然后点了一碗稀饭和一碟小素菜。
不一会,青年所点的东西也送了上来,他转过头来,对着柳纯又是一笑,点点头,才拿起筷子开始吃。
柳纯见他这般模样,刚刚生出的那点好感顿时又烟消云散。礼貌固然不是坏事,礼貌过头了,就显得太过婆婆妈妈了。
柳纯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搞怪的念头,特别想测试一下这青年的忍耐力。他很想一脚踩住青年的脚背,看看他是气急败坏地质问,还是很客气地道歉:“这位兄台,实在抱歉,小生一不小心把脚放在了您的玉趾之下,不知能不能劳烦您允许小生停止对您的损害?”
柳纯最终没有忍住诱惑,决定以“意外”的形式试探一下。他现在属于被迫退学的坏学生,而眼前这青年明显属于好学生,他当然特别想看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
正当柳纯抬起右脚,正要踩下的时候,忽听外面一阵张狂刺耳的笑声传来:“哈哈哈,洛海,你这厮倒是好兴致,居然跑到这边来吃早餐,累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