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7-08
次日一早,柳纯便来到了刺史府外,在四周连续转了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趁之机。
柳纯想要混进刺史府的原因,倒不是为了许欣然,而是为了探查一下许欣然的父亲许圉师的情状。
对于许圉师,柳纯唯一知道的,就是此人前几年还是宰相,曾经是中书令。后来不知怎的,被贬了官,不想竟然沦落到了现今为一州刺史的地步。当然,刺史作为一方牧守,也是位高权重,但和当初的宰相比起来,权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柳纯也不是没有想过主动去求见许圉师,和他深谈一番,再决定是否把账本交给他。经过思考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刺史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就算见到,在面对面的谈话中,也很难收集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至于通过许欣然探问乃父的情状,柳纯更是考虑都没有考虑过。一则,许欣然既然不提她自己乃是刺史的女公子,就是有心隐瞒身份,说破了就显无趣。再者,父亲在女儿面前的形象,和他在处理公事上所采取的态度,往往是不一样的,有时候甚至会很矛盾。
唯一的办法,就是观察,听其言,观其行。
刺史府的防范,无疑是极为严密的,它的前面,就是刺史衙门,乃是州衙属官办公的地方,气魄宏大,合起来有大小十余栋房子。这衙门的后方,则是刺史一家的家宅。从本质上来说,其实这是两处宅子,只是恰好连接在了一起而已。
柳纯在前面转了一番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无懈可击。这也难怪,这个衙门乃是本州的权力中枢,政令法规,皆出于此,防范之森严,可是难以想象的,绝对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柳纯转到后面之后,也是好半天没有办法靠近。因为这里的防范也是很严密的,虽然达不到兵戈如林的程度,那满面肃杀之气的兵士以及那倨傲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守阍,无一不在告诉行人一个事实:此门难进。
若是在夜晚,柳纯还有可能靠近围墙,想办法爬进去。然而,现在这大白天的,稍微靠近一点,必然要被当成不良分子给抓起来。
柳纯正转得有些发急的时候,忽然看见远远的,有个樵夫正挑着一担柴,向这边走来。柳纯一看这左近并没有其他人家,这樵夫的目的地,自然是前往刺史府的,他一时连忙走过去,绕到那樵夫的身后,轻轻拉了那樵夫一把。
樵夫回头看见柳纯,便道:“小兄弟,你有什事?”
柳纯笑道:“这位大哥,你这柴,可以卖给我吗?”
樵夫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我这柴火,要送到刺史府去的。别家的倒可以匀给你,这刺史府的,实在不行!”
柳纯暗忖道:“不是刺史府的,我还不要呢!”忙笑道:“凡事有个商量,实在是家里柴火断了,又来了远客,不方便上山,拜托拜托,你这柴火多少钱一担,我给三倍价钱好不好?”
樵夫见柳纯态度恳切,不由想道:“如果给三倍价钱,我回头随便到邻居家里买一担到刺史府也就是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柳纯看见这樵夫似乎意动,连忙从怀中取出钱来,道:“大哥莫要犹豫了,若非时间紧急,我又何必一定找上你呢?不废话,这钱你拿着!”
樵夫看见这钱起码有一百文,大喜。一般的柴火,一担也就十文上下,歙州因为假币实在猖獗,一担柴一般二十多文,一百文可不止三倍,足足有四倍左右了。
一念及此,樵夫再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把肩上的担子往地上一扔,抢过柳纯手中的钱,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纯看着樵夫那快捷的身影,会心一笑,挑起这一担柴,向刺史府的后门行去。
到得门边,自然是立即被守阍拦住:“怎么不认识你啊?王老八呢?”
柳纯差点晕倒,原来方才那樵夫的姓氏和排行是如此的有个性。他苦笑一声,道:“家叔身体不适,让小人代他向诸位大哥道个歉,今日就由小人挑柴过来。小人山野村夫,不懂什么规矩,还请诸位大哥多多海涵,多多批评!”
两个守阍看柳纯长得斯斯文文的,态度又是如此的谦和,虚荣心得打了无限的满足,态度也就好了很多。其中一个指着前面的路,道:“沿着这条路走,拐个弯就到柴房了,记得不要乱走。这里是刺史府,里面亭台楼阁,可是能看花你的眼睛的,乱走迷了路的话,白天也出不来,万一撞上州家或者府里的的小娘子,嘿嘿,你小子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柳纯点头哈腰地答应,不停道谢,走进了刺史府。
按照守阍所指的道路穿过一条长廊,然后转个弯,前面便不见了人影。柳纯心下大喜,把柴火往树后一藏,便随意转上了一条小径。
两个守阍的话里,吹牛的成分不少,但他们关于这刺史府情状的话,说得一点也没错,这座府邸不但占地广阔,而且亭台楼阁鳞次栉比,让人眼花缭乱。关键是这些楼阁一个个看着有些相似,又全不相同,让人走到每个地方,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好像完全没有来过。
柳纯出身富贵之家,家中的别业也算是很有特色的,来到了这里,却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这一刻,他真的怀疑自己就算是想走出去,也已经做不到了。
就在此时,柳纯忽然看见前面一个男子匆匆地走了过来。他不由得有些纳罕,便决意跟上去看看。要知道,这里乃是后宅,基本上只有女子行动,柳纯走了这半天,看见了起码二三十个女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
柳纯明白,能出现在这里的男子,要么是许圉师身边的人,要么就是许圉师本人。
这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颇为凶恶丑陋,体格健壮,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很有几分威势。
柳纯知道此人定不是许圉师了,年纪对不上。而且外界传说,许圉师是一个很宽容,很和善的长者,而此人嘛,和这两个形容词自由仇恨而没有亲戚关系。再说,就这人粗糙的生产条件,也制造不出许欣然那样精致的产品啊。
饶是如此,柳纯还是对这人十分感兴趣,远远地跟了上去。考虑到此人看起来的确够凶狠,柳纯也不由得忌惮,便有意识地拉得远了一些,不敢靠的太近。
一路之上,中年男子连续遇见了好几个女子,这些女子见到这人,都是忙不迭地闪到一边,神态十分恭敬。而中年男子则是目不斜视,毫不迟疑地越过这些女子,绝不对这些女子多看一眼,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们一般。柳纯越发笃定此人身份不凡了,心知即使此人要去见的,不是许圉师本人,也有可能从他的身上,挖到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优雅的琴音传来,巍巍乎如高山,洋洋乎如流水,时而高昂,时而低沉,让人根本模不透操琴者的心思。但无可否认,操琴者的水平,是很高的,以至于柳纯这个外行甫一听见这琴音,也不由得暗暗叫好。
随着这琴声渐渐放大,一个六角的小亭子出现在柳纯的眼前。亭子前面,种着几棵竹子,札将亭子里面的人,遮挡得半隐半露,真是而又飘渺。但;柳纯能看清,亭子里面是三个人,一个自然是端坐在一把古琴前面,正在抚琴的男子,他的两旁则是侍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看身材应该在十岁上下,都是一袭青衣,想必是奴婢的身份。
抚琴者髯须修长,身着浅绿色的宽袖道袍,头上没有戴帽子,白黑半白的头发用一枝木簪随意束起,整个人的形貌看得不甚真切,但他那优雅的动作,和这动作中传达出来的悠闲意态,却是一目了然的。
柳纯知道,此人应该就是许圉师了。想来这刺史府里面,也只有他,才有如此的闲情逸致,也只有他才有如此风度。
果不其然,那健壮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去,唤道:“相公!”声音洪亮,给人一种很强的力量感。
相公,在当朝,乃是对宰相的尊称。显然,此人是跟在许圉师身边多年的老人,还在以当年许圉师在朝中为相的时候的称呼来称呼他。
许圉师斌并没有停下来,兀自或疾或缓地摆动着他的双手,一个个优雅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出。
好半晌之后,一曲终了,许圉师才蓦然定住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双目紧闭,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琴曲的意境之中。而旁边的两个小童已经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
“你知道吗?琴曲代表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如果不能弹好一曲,也就做不好一个官。老夫宦海沉浮四十多年,本以为琴艺已经算得上高超了,近些天以来,却发现并非如此,至少在很多的技艺上,老夫难以自满,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