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意属玄烨,不仅仅是因为他从小养在身边,出过天花大难不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不安份,从小调皮捣蛋,对什么事都好奇,非要问出个究竟。对自己感兴趣的事他乐意去学,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也能静下心来接受,他的汉人师傅张英高士奇等给他讲四书五经,他虽然不喜欢,但几次对着干被祖母训斥之后,他就乖了。调皮聪颖,关键是孝顺祖母,小小年纪就知道任性是错误的,让太后觉得他比福全更多一点灵气。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有点参杂个人好恶了,淑妃和孝献皇后是同宗,董鄂氏一族已经有了一位皇后,如果再加上一位皇太后和一个皇帝,那么作为自己娘家的博尔济吉特氏将永远没有翻身之地,甚至还会威胁到满蒙两家世代友好的根基。加上顺治曾经废黜第一任皇后,虽然后来做了补救,可毕竟让娘家人脸上无光,现在这个情况下,没有蒙古亲贵的支持,皇室根本不能立稳脚跟,所以,福全是一定不能被立为太子的。
这个道理太后懂,在京的旗主们也认同,可问题是顺治是个一根筋,他现在已经掉进董鄂氏的坑里出不来了,谁能说服他,让他回头看看别人呢?
太后束手无策,索尼在家却很清闲,既然是病了,请了病假,那就修养吧。因此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看看书或到院子里遛遛鸟,下令说家里不管是正门偏门后门角门,所有当值的都记清楚了,由于天花肆虐,一律不接见外客。
这么一来,索额图只能天天申请值夜班然后住在宫里,太后知道了,更加确定老爷子这不是真生病而是在避风头了。在慈宁宫苦思冥想想不到对策,偏偏儿子念经念傻了,除了念经有不会说人话了,太后真着急了,眼看着三阿哥离储位越来越远,儿子的行事越来越荒诞,老太太准备病急乱投医了。
这天,赫舍里正在练字,索尼来了。她放下笔把爷爷迎进来奉茶:“爷爷的精神越发的好了。”索尼笑笑:“爷爷是来看看,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赫舍里大方地把自己的字送到爷爷面前:“孙女儿还要多谢二叔找来了《冯宿碑》的帖子,这几日正练着。”
索尼随意地翻着纸张,连连点头:“写得不错,京城的各家闺女中,我索家的姑女乃女乃,着实不错,没想到你不但学满文有天赋,这汉文学起来更是进步神速。”
“哪儿有爷爷说得那么好,爷爷的汉文造诣,孙女儿拍马读赶不上的。”赫舍里笑笑:“只是爷爷,您在家歇了好些日子,二叔也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孙女儿想念他的点心,却不知这外头的人会不会也想念爷爷呢?”
索尼脸上一僵:“想念爷爷什么?爷爷都六十好几了难得在家享享清福,怎么,你不喜欢爷爷来看你?”赫舍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怎么会,爷爷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爷爷向来勤勉,早出晚归的,这一下子不出门了,家里人一下子就习惯了,外面就难说,这会儿一定也有人再想念爷爷呢!””那你倒是说说,会有谁想念爷爷呢?”索尼半真半假地问。“皇上啊!”赫舍里语出惊人。索尼的老脸彻底僵了:“为什么?”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犀利盯着孙女的眼睛,心里想的却是难道自己家里有藏在暗处的消息探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乱嚼舌根?
赫舍里被瞪了,却一点也不紧张:“二叔说,爷爷每天早上很早就出门是出上朝,前些日子,额娘那儿多了好些漂亮的首饰额娘说是宫里赏的,也就是皇上赏的了,皇上赏了咱们家那么多好东西,转脸儿爷爷就称病了,皇上会不会觉得亏得慌?”
索尼第一次听见这么古怪的论调,刚想摆个笑脸来一句:“小孩子懂什么!”可是再一想,有晴转多云了,身体颓然地靠进椅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啊……”赫舍里见状跳下凳子,跑到爷爷背后,小手不轻不重地给他捏着:“爷爷怎么能说自己老呢,你可是一点儿都不老,只是平时太幸苦了,歇下来也是好事。”
“哎,还是你知道心疼爷爷,哪儿像那几个混小子只会给我惹麻烦。哎……乖孙女啊,别人看着我索家备受窿宠如日中天,可又有谁知道,这窿宠的背后是怎样的度日如年!”赫舍里心里暗叹,老爷子这一身骨头,都是被无形的压力给压的佝偻了,没法子,谁让你是赫舍里索尼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嘻嘻的:“爷爷,刚才您用了好些个成语,如日中天我知道,是个好词,可是度日如年……”“哎,你还小,又是个女孩儿,不用懂这些,”索尼顿了一下,都叹气:“你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赫舍里郁闷:我也想啊,生不逢时也就算了,偏偏上辈子是女人,这辈子还是女人,她也想换换,你说穿成索额图多好?刚想到这儿,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摊上个神经搭错,传说中男女通吃的太子……不对,这货,这货是我生的啊!
赫舍里这下怨念得无以复加,心里也不知道是怨念老天爷呢还是怨念索尼呢,还是怨念索额图,最后,她决定怨念自己,如果不是她那么死命争取那个出国深造的机会,她也就不会来这该死的倒霉的落后的清朝。
这么想着,手上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只是她人小,手上加力反而让索尼觉得更加舒服了一点,忍不住眯起眼,蹑着胡子乐呵呵地享受孙女的服务。几分钟后,索尼舒服得睡了过去,赫舍里却是捏得手酸,见爷爷睡着了,她停了手,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里,写字是写不动了,还是看书吧。
正看得入神,外头院子里忽然起了嘈杂的声音,转脸看看爷爷还睡着,放下书悄悄走到外面:“是谁在吵嚷?”杏儿见小姐出来,忙不迭过来解释:“小姐,是来找老主子的。这会儿正在往这儿来呢!”
赫舍里一听:“找玛法?玛法睡着了,请阿玛到外面去问问什么事儿吧?”“小姐,大爷早上出门,现在还没回呢!”赫舍里眉头大皱:“那走,我们出去瞧瞧,爷爷累了,什么事儿非得惊着他老人家?”
赫舍里的两个哥哥因为在天花盛行的时候还不知到收敛,整天在外面晃着,噶布喇一气之下把他们送回了盛京老家,让他们跟着小叔叔,索尼的小儿子法宝到正黄旗某佐领麾下去参军了。当然,参军是假,磨练性子是真。
爷爷生有六个儿子,三个在赫舍里出生前就挂了,听母亲说原本是她和二女乃女乃一同分担后院事物,偏生二女乃女乃生儿子时候难产死了,二叔一直到去年才续弦,新二女乃女乃初来乍到,二叔又因为应着侍卫的差事不着家,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爷爷和父亲处理。
因此,听见外面吵闹,赫舍里下意识地以为是因为父亲不在家,家人缺乏管束闹腾起来,管家没管住。这么想着,她才决定出去看一看。
谁知这一看,看出事情来了。当她带着杏儿一路出来的时候,正赶着管家急匆匆飞奔进来,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就跟一只老母鸡身后跟着一群小鸡似的,偏生这群小鸡还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赫舍里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苏尔伯伯,您怎么走得那么急?”老管家一看,认得东院的二小姐,连忙刹车:“二小姐吉祥,奴才找老主子,有紧急的事情禀报。”赫舍里脸一沉:“要紧事?他们也有要紧事么?额娘不舒服,吃了药刚睡下,你们就这般吵嚷。伯伯有事只管进来,玛法在书房里,你们……说着抬起小手,指着苏尔身后的一众下人:“没有主子发话,你们也能随便进来么?”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大胆点儿的凑上来说:“二小姐,今儿这事可蹊跷,外头来了一顶轿子,一个下人打扮的妇人,说是她家主子要见我们老爷,奴才们这不是觉着奇怪么,所以……”赫舍里大惊失色,一把拽住苏尔:“伯伯有没有问她是从哪里来?”
苏尔擦着汗:“就是这点奇怪,我和她说主子病着不见客,她说让我进来传话,说她家主子从科尔沁来,来一趟不容易,请主子务必见一见!这不,奴才就来传这个话的。”
赫舍里心里咯噔一下:“你,你说什么?她家主子从科尔沁来?还让你进来传话?”苏尔见赫舍里脸色苍白还以为小孩子不舒服:“是啊,二小姐,您不舒服?”“不,我没有?你去,快去,爷爷在北书房,你原话和他说,还有说我替父亲和爷爷出迎!请爷爷回房养病!快去!快点去!用跑的!”
赫舍里推了苏尔一把,转头对跟进来的一群下人道:“现在,你们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