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看林管家四五十岁的认了,这些天忙着林峥的丧满面疲惫之色,心里早就软了,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把下人当成私有财产可以随意践踏,看到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人跪在她面前磕头,心里只是难受,可是却又知道,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上下尊卑之间有巨大的鸿沟,林管家是她家的下人,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而她见了身份更高的,同样也要弯腰,遇到皇家人,照样也要磕头,这就是阶级。
虽然魏紫不敢不把阶级当回事,却不妨碍她阻止林管家继续磕下去,故作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这又是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还不快起来好生回话”
林管家不敢耽搁,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肃着手低着头等候魏紫问话,魏紫想了想,说:“大伯和叔叔这两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你说的半清不楚的,叫我怎么拿主意?你老爷在世时,和这两家关系究竟怎样,你也说明白了,我才好决定对他们的态度,快些把你知道的仔仔细细说一遍,再敢有所隐瞒,以后我也不敢用你了。”
林管家犹豫片刻,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小的不敢隐瞒太太,老太太当年在世时,不知何故对大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两家很不待见,小的只是隐约知道与老爷的祖母有关,具体原因小的也不知晓,这件事在咱们家是个忌讳,从老太爷小时候起就不让人提起;老爷生前对他们也是不冷不淡,他们倒是常给老爷写信,老爷却从来不回,还说只当咱们家没有这门亲,又说太太心慈,怕太太知道心里不自在,才一直没和太太提过。”
魏紫一直盯着林管家看,见他没有一点慌乱之色,看样子说的是真的,只是这情报也太少了些,又问道:“当年的事,如今还有谁知情?”
林管家偷看魏紫一眼,看魏紫瞪着他,忙垂下眼睑,说:“小的的母亲是原先跟在老爷祖母身边的人,只怕知道些什么,只是小的也曾问起过,母亲什么也不肯说。”
魏紫冷哼一声:“你们一家倒都是守规矩嘴严的,只是如今只剩下我和海哥儿,我们问,她还不说?如今她在哪里?速速带她进来,她也是上了岁数的人,用软轿抬来吧。”
林管家忙答应一声退出去,魏紫有些困倦,揉揉眉心斜靠在炕上,林海忙上前给魏紫捶腿,魏紫心里受用,又心疼他这些天辛苦,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炕沿上歇息,母子两个说些贴心话。也许是因为第一眼看到林海时和魏瑄重叠,魏紫对林海真有种母子连心的感觉,抛开最初两天的茫然和慌乱之后,魏紫很喜欢和林海闲话。
一顿饭后,林管家扶着一个满头引发的老妇人过来,林管家只把她送进门,暗香和疏影忙接了扶到屏风后面,那老妇人看着精神还好,只是腿脚不大利索,正是林管家的老母亲林嬷嬷,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林嬷嬷看到魏紫和林海,还要跪下请安,魏紫忙让崔嬷嬷给搀扶起来,又给她搬了个杌子坐了,魏紫先不问林崧等人的事,而是寒暄问好,问她如今身子可还硬朗等语,林嬷嬷一一答了。
寒暄过后正式进入正题,魏紫一使眼色,崔嬷嬷带着人退下,魏紫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嬷嬷是林家的老人了,老一辈的事如今只怕也只有嬷嬷知道一二,咱们家和那两家究竟有什么恩怨,让祖母和老太太等人一直把他们当路人?如今祖母、老太太和老爷都已经不在,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拿不准该怎么对待他们,又怕远了伤了亲戚们的情分,又怕近了逆了老爷的心思,如今左右为难,还请嬷嬷指点指点。”
林嬷嬷看样子是已经知道魏紫叫她来做什么,路上林管家肯定和她说了,此时听到魏紫问起,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可见早想好了该如何作答,只听她说道:“太太不必发愁,且先听我说说当年的事,太太知道了当年的事,心中自会有决断,奴才不敢当太太‘指点’二字。”
魏紫心里暗赞,不愧是服侍几代主子的,说话做事一丝不错,就是想抓个错儿都抓不着。魏紫这里想着,只听林嬷嬷缓缓说道:“老爷祖母还是太太的时候,老奴是太太身边的丫头,太太为什么会憎恶大老太爷他们,如今恐怕只有老奴一人知晓了。当年,太太嫁进林家,五六年四五年没有身孕,就给老爷的通房听了避子汤,不到三个月,那通房就有了身孕,生下来是个哥儿,老爷自然高兴,特特的抱到太太跟前养着,就是如今的大老太爷。太太是个慈善人,把哥儿当成自己亲生的看,又做主把哥儿的亲娘抬了姨娘。没过两年,太太自己也有了身孕,那姨娘就担心太太有了亲生儿子,府里没有她儿子的立足之地,正巧另一个姨娘比太太晚一个月有孕,两人联合起来买通太太院里一个小丫头,在太太的安神香里加了麝香,所幸太太平素不喜熏香,并不曾多用,即使这样,也害的太太早产,两个姨娘又买通了一个稳婆,在太太生产时动了手脚,结果生下哥儿之后,太太身体受损,以后再不会有孕不说,也常年缠绵病榻,不到十年就去了,哥儿也因为早产身体孱弱。”
林嬷嬷毕竟上了年纪,说这么一串话就有些气喘,魏紫也不催她,看着她喝了盏茶又接着说道:“太太生产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是受了暗算,对院子里下人们进行清查,事情自然查个水落石出,老爷知道真相后暴怒,先是把那个卖主的小丫头杖毙,稳婆送官,又发卖一批平时游手好闲的下人,两位姨娘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全都卖出去,等有孕的姨娘剩下三爷之后,把她们送到家庙里修行,并下令终生不许回林家,三个少爷都养在太太身边,等太太过世之后,也不曾续弦,给三位爷娶了女乃女乃之后,马上就分了家,让大爷和三爷会苏州祖籍,又过了没几年,老爷也郁郁而终。当时的二爷也就是如今的老太爷,因为身子不好,直到二十七岁上才有了老爷这唯一的骨肉,老爷刚过十岁,老太爷就过世了,从那以后,老太太就不喜欢提起大老太爷他们两家,老爷心向老太太,自然也不肯亲近他们。”
魏紫了然,大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的亲娘害的老太爷命不长,老太太因此成寡妇,对他们能喜欢的起来那才怪了,当时两位老姨娘也早就没了,想报仇都没有元凶,只能迁怒到她们的儿子身上,而林峥十岁丧父,和老娘相依为命,自然对母亲言听计从,一脉相承的厌恶憎恨他们两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只是再想想老太太厌恶庶子,把持着老太爷的后院,老太爷当年在世时,屋里只有两个通房丫头,等到了林峥,她虽然不明着为难魏紫,却也没少给魏紫找事,最后还塞进来一个良家妾,果真儿子与老公是不同的,老公有别的女人就是十恶不赦,儿子的女人却是多多益善。
魏紫心里冷笑不已,想想又问:“不知老太爷在世时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林嬷嬷笑道:“老太爷真是个宽厚人,和当年的太太一样,都是只记人好不记人仇的,当年三位少爷都一样养在太太身边,太太也是一视同仁,并不因他们姨娘的事怪到他们身上,因此大爷和三爷对太太敬重的很。”
魏紫点点头,说:“祖母和老太爷果真是心胸宽大,着实令我们这些小辈敬重。只是这样一来,我倒是为难了,客房住的人还真有些棘手。”
林嬷嬷略想一想,笑道:“太太有什么为难的,若是不想理他们,管着他们吃住就行,等咱们把老爷送回苏州,往后不联系便是,他们知道老爷和老太太的态度,也怪不到太太头上;太太若是念着亲戚情分,和他们恢复来往也没什么,横竖老太爷母子都不怪他们。老奴还有一句私心话,咱们家如今只有大爷一个哥儿,怎么也显得单薄了些,若是能和两位老太爷家和好,往后总是有个帮衬,这是老奴的一点小见识,还请太太勿怪。”
一席话说得魏紫都想为她叫好,看起来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也没说,人家不过是提出两种方法,怎么选择还是要看魏紫的,不愧是积年的老人,真真够油滑。
问完话,魏紫命人好生把林嬷嬷送回去,回头问林海的意见。林海现在虽然年少,但他是林家唯一的男丁,这件事不小,总要考虑他的想法,只希望他不要像他老子一样狭隘。
林海没想到魏紫会和他商量,愣了一下,说:“儿子都听母亲的。”
魏紫说:“让你说你就说,你现在是咱们林家的依靠,做事情总要有主见才行,不管你是个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娘两个商量。”
林海这才说道:“子不言父过,父亲做的对不对儿子不敢置啄,只是儿子觉得,多一个亲人比多一个仇人好,且当年祖父和曾祖母都不曾怪罪过伯祖和叔祖,咱们以后和他们交好,也不算违了祖宗意愿。这是儿子的浅见,具体如何做,还要母亲来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