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04
近半年的相处,加上一场同生共死的经历,萧玲珑虽不敢说已经全面了解了楚天涯的为人,但对他的性格特点多少有了一点认识。
通常来说,言语比行为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本质。
楚天涯的个性烙印,贯穿整个太原之战的始末。萧玲珑认为,楚天涯天性当中就有一种“不甘屈服”、“敢于逆上”的桀骜特质,这与他认识的其他中原汉人,都不尽相同。
换作是一个饱受儒家中庸教化、生性历来顺受、甘为太平犬的市井小民,最初楚天涯就大可以一走了之,完全不用理会什么太原危机、女真入侵。
是楚天涯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一系列举动——他更加乐意自己掌控命运,而不是将自己的命运扔给所谓的天意、或是交由他人来摆布。换句话说,他不是一个在困难与挑战面前退缩的人。
契丹曾是一个马上的民族,虽然他们建国百年饱受中原文化的熏陶,但骨子里仍然保留着祖先的许多习俗与性格,比喻敬重勇士。
拔山扛鼎的力士,斩将夺旗的猛将,萧玲珑真是见得太多了,就算是现在落难了,她身边也仍然跟着这样的两位随从。
因此,她眼高于顶。
她心目对于“勇士”的定义,早就超越了一般人对此的看法——只有真正无畏于生命中所有挑战、具有坚忍不拔之精神的硬汉,才配得上“勇士”二字!
所以,尽管楚天涯目前的武功仍然十分差劲连她都打不过,却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吸引。
尽管如此,萧玲珑还是想试探他一下。
“现在看来,你在七星寨的地位比较尴尬。”萧玲珑说道,“不如你和孟德先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
“我若要走,谁也留不住;我若走了,就绝不会再回来。”楚天涯微笑,话却说得很绝。
萧玲珑顿时无话可说。她早就料到了楚天涯会这样回答。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绝不会拖泥带水或是感情用事。
二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萧玲珑的这一记试探,变得有些吊诡与微妙。仿佛,楚天涯在等着萧玲珑表明一个立场;而萧玲珑,在等着楚天涯发出某个邀请,或是给出一个承诺。
其实二人心中所想,不约而同的归结于一件事情上——如果走,是否一起?
从古到今无论男女,都希望感情与事业能够比翼齐飞,萧玲珑与楚天涯也自然也不例外。
曾经萧玲珑以为,如果太原之战结束后楚天涯上了山,他们二人之间或许可以迎来一个真正的“开始”,她甚至都已经提前替他在山寨里打下了某些铺垫,现在七星寨全寨上下,无人不知萧郡主与新上山的楚天涯“关系匪浅”。可是许翰的突然搅局,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如果这时候楚天涯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追随这段尚且朦胧的感情而去,还是留下来继续固守自己那份飘渺的理想,为了遥遥无期的复国而挣扎。
曾经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萧玲珑甚至想过楚天涯或许能帮他完成那个理想。因为仡今为止,她只从楚天涯的身上看到过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算这是个不现实的奢望,至少她还拥有充足的时间来|经营与酝酿。
可是现在楚天涯又面临了危机与选择。当他站在十字路口时,萧玲珑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也面临着抉择。
虽然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曾经为他流血与流泪的男人,但经历过创伤的她……早已经不再迷信于所谓的感情!
感情,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纽带,也可以说是最薄弱的环节。不管是亲爱友情仰或是爱情,都难以敌得过流年与世俗,更有可能因爱生恨而走向极端。
生于皇家、历经起伏的萧玲珑,对这样的事例实在是看得太多了。
其实楚天涯心中也清楚,萧玲珑是在等待他一句肯定的承诺。或许现在只要他说出一句“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萧玲珑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虽然,很少有像萧玲珑这么睿智与冷静的女子;但她也毕竟是女子,她的天性决定了,面对感情的攻势,她最没有防御力。
但楚天涯没有说出口——难道要她放弃眼前的一切、忘记国仇家恨抛弃理想与追求,去跟自己流浪天涯?
楚天涯自忖,还没那个资格。乱世的残酷,也不会容许有人演绎童话中的浪漫。
……
两个人静默的对坐了近半个时辰,居然没有再说出一句话。眼前这诡异的沉默,恰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压抑且窒息。
到后来萧玲珑觉得,与其说自己是在等待楚天涯那句肯定的承诺,倒不如说,她是在等待自己战胜心中的心魔。
而楚天涯的心中却比她想得清楚得多:无论如何,不会再让萧玲珑身临险境。类似太原之战时的那种腥风血雨出生入死,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美好。就算是以爱情的名义,也不能犯下自私与幼稚的毛病——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夜已深,我回去歇息了。”良久后萧玲珑站起了身来,“不管你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在讨诸实施之前,都通知我一声。”
“我会的。”楚天涯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点头。
萧玲珑走了。
楚天涯长吁一口气。
“或许,萧玲珑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我。”楚天涯躺在了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寻思道,“她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知道我接下来或许会有惊人的举动。我的所作所为,将会不可避免的对她产生巨大的影响……好吧,如果明天七星寨的人不来跟我说明情况,我就自己去问!早点挑破这层窗户纸也好,总比看天吃饭、坐以待毙的强!”
次日清晨,楚天涯被开阳宫大埫坪里传来的一阵操练兵马的吼声吵醒。他起了床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孟德与马扩在带领新聚拢的西山丁壮们操练枪术。
这时一个人影晃到了楚天涯的窗前,大冷天的摇着一把乌骨折扇在微笑,“楚兄睡得可好?”
“敬谦?来得正好。”楚天涯马上去拉开了门。
白诩便进了屋,四下看了一眼,拱手赔笑道:“山寨简陋,委屈楚兄了。”
“能吃上饱饭,对我这个饿牢里逃出来的囚徒而言,已经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楚天涯笑着打趣道,“说真的,七星寨挺不错。”
“那楚兄就留下来吧!”白诩顺势就说道,不偏不倚的指向了敏感话题。
楚天涯眼睑一抬看向他的眼睛,白毛狐狸的眼神中果然流露出十足的诡谲,但他没有半点掩饰的动机,显然是意图明确有备而来。
楚天涯也就不兜圈子了,请白诩坐下他,他便开门见山的道:“敬谦大清早的就来找我,肯定是有所指教了?”
“本来小生昨天晚上就该前来拜访楚兄的,结果有人捷足先登了。”白诩笑道,“小生还算识趣,便乖乖的回避了。”
“然后你今天又大清早就来排队了?”楚天涯笑道。
“算是吧!”白诩摇着扇子呵呵直笑。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说,昨天刚送走许翰的使者白诩就准备来找我说事,看来他们没打算对我有所隐瞒。
“想来,昨天山寨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楚兄也都知道了。小生也就不打幌子。”白诩说道,“小生此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打消楚兄心中的顾虑,希望不要因为我等会晤朝廷使者一事,而心生芥蒂与怀疑。”
“照这么说,敬谦会将昨日的会晤细节告诉我了?”楚天涯说道。
“没有什么不能对楚兄说的。”白诩笑得十分坦然,“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搭救王家父子。你我都是明白人,小生没必要在楚兄面前耍什么花招。眼下七星寨正面临重大的抉择,或者说,我们一直都面临着这个抉择——眼下王家父子一事,只是个诱因。”
“怎么说?”楚天涯问道。
“要救王家父子,无外乎两个途径。一是武力夺取,二是和平交涉。”白诩的确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前者,不甚可取。因为许翰手中的兵马实力毕竟不弱,要与朝廷直接对抗,七星寨现在还不具体那样的实力;况且现在还有外敌当前,我们岂能陷入内战?因此,我们只能和许翰进行‘和平交涉’。但是以许翰的身份,他都没理由正眼来瞧七星寨,更不用说坐下来跟我们进行什么谈判了。除非……”
“除非七星寨接受招安,加入许翰麾下?”楚天涯说道。
白诩点了点头,“于是,这就无可避免的触到了七星寨的痛处——对于是否接受招安,山寨之中向来颇有争议。这便是我们为何迟迟没有答复楚兄的原因,也是我们先行派人去联络许翰、探他口风的动机所在。今日小生将事情原尾对楚兄挑明,希望楚兄不要对我们产生什么误会。”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七星寨光明坦荡,楚某也非小肚鸡肠,自然不会有什么误会。”
“如此最好。”白诩点了点头,“其实昨日许翰的使者上山,一半是我们请来,一半是他自己来的。巧得很,许翰几乎和我们同时想到了这一出。因此,就算我们不派人去联络他,他也会主动派人上山招安。”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各怀鬼胎呢?”楚天涯笑道。
“仿佛,后者更加贴切。”白诩倒是开得起玩笑,他道,“我们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去试探一下许翰的态度,看看有没有和平交涉救回王家父子的可能;许翰的如意算盘也打得挺响。黄龙谷一役太行诸寨打出了威风,如果许翰能将这样一支人马招至麾下,官家必然对他大家赞赏。此外,许翰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捉拿楚兄,回朝廷交差。据探子回再加上小生自己的推测,许翰仿佛已经将楚兄在太原做下的一些事情,查了个**不离十。他仿佛已经意识到,楚兄才是主导太原之战的关键人物,远比他拿到了手中的王禀还要重要。”
“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实情。”楚天涯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这么说,许翰是非捉到我回去交差不可了?”
“的确。”
“如果七星寨不交人,非但救不了王禀、招不了安,还会落得一个窝藏重犯的罪名?”楚天涯又道。
白诩摇着扇子点头微笑,“表面看来,也的确。”
“那实际上呢?”楚天涯问到了核心问题。
白诩皱了皱眉头,“目前小生只能保证两点。第一,我们会想办法搭救王禀;第二,一定不会将楚兄交给许翰。”
“这听起来很矛盾。”楚天涯挑了挑嘴角,“难道说,鱼与熊掌可以得兼?”
白诩拧起了眉头,目光也变得神沉而严峻。
他的表情告诉楚天涯,至少目前,他还没有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
“想不到我楚某人有一天,也会变得这样值钱。”楚天涯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果许翰能将我带往东京交差,那么他此行才算功德圆满,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揪出了我这个‘真凶’,王禀父子可能就不会有性命之虞;七星寨就能顺利接受招安,由响马山贼变成真正受人敬仰的抗金义军,众位头领前途无量;此外,大宋或许正在迫切需要交出我这个大战犯,借以平息女真人的怒火,赎买一段苟且的和平。平州张觉的人头不就是这样送给女真人的么,那一场臭名昭著的‘函首靖边’事件?比起坐拥兵马割据一方的大军阀张觉来,楚某人的份量还远远不如——如此说来,楚天涯还不受死,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