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常州遇伏
阴沉沉的天气,阴沉沉的脸。呼啸而至的风声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将谭纵的长衫吹的烈烈声响,逆风而行了一天的下场便是谭纵这会儿已经变得蓬头垢脸。
谭纵骑在马上,略有些瘦弱的身体随着马背不断地上下起伏,这对于已经在马背上呆了一天的他来说,这个动作要执行起来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过,和即将抖散的身体相比,火辣辣的胯下才是谭纵这会儿面无表情的主要原因。
即便已经事先设想了许多困难,可谭纵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化这样。
马车在刚走了半天后就坏了,整个车轴直接碎的不成样子,根本没办法再用。而当时整个队伍身处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寻不着人家,别说修车了,即便是补给都成困难。
没办法之下,谭纵只得自己骑上了那匹拉车的马儿。好在当初顾虑到路途遥远,因此拉车的马便换了一匹良马来,若还是原先那匹老驽马,怕是骑都骑不动了。
谭纵的选择自然让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大大增加,但王动自己却倒了血霉了。他虽然也在学院里学过骑马,可不过是绕着操场慢跑个几圈感受一下而已,何曾有过骑马奔波的经历,因此当那马跑起性子来的时候,谭纵便觉得有些驾驭不住了。
晚上在野地里露营的时候,好不容易在陈扬的提点下渐渐模索到了点窍门,可第二天方一醒来,谭纵便觉得整个身子就跟被人抖散了似的,便是一根完好的骨头都找不着了,浑身上下都不得劲的很。
“大人马骑的少,陡然之间骑上大半天,是会这样。”陈扬笑呵呵地宽慰了几句,又连忙拍了几个马屁过来:“大人其实已然是卑职见过的学骑术最快的人了,仅仅是大半天便已然骑的是有模有样,倒是让我们这些个兄弟看的羞愧死。想我们当初那会儿,哪个学骑马不是花了十天半个月才能控住马的,便是一周以内能做到的都可以到外头吹嘘了!啧啧,现在看看,可真是坐井观天了,这些人和大人一比,当真是跟狗屁一样。”
谭纵听了,虽然是淡淡地撇了一眼过去,但嘴角却是忍不住微微扬起,显然陈扬这马屁拍的不错,让谭纵听了很是舒服:“哦,当真如此?你们那会儿是什么年纪?”
“那个……”陈扬被谭纵的话问的连笑都冻在了脸上,模着脑袋支吾了半天,却是半天说不出个字来,倒跟被口水噎着了差不多。
这会儿边上有个侍卫却是见不得陈扬与谭纵走这般近,谁不知道谭纵这会儿是安王面前的大红人啊,因此立即就趁机凑了过来谄媚道:“我们这些当侍卫的大多是些军人子弟,打小就得学这些刀枪棍棒的。一般到了七岁那年了,家里头便会逼着我们开始学骑马,若是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不仅没汤药,反而还得落身打。啧啧,不瞒大人说,现在想起来卑职都还觉得肉痛呢!”
看着这凑过来的侍卫一脸回忆的样子,谭纵与陈扬却是同时在心里头骂了声“蠢货”。
适才陈扬那一番话,让谭纵听了舒服,觉得自个或许真的比旁人厉害。可这会儿听这蠢货说了,却是一瞬间就没了适才的兴奋,反而满脸的悲愤:你们都是从七岁开始学,老子这都二十了,能有可比性么!
所以说,拍马屁当真不是谁都能干好的。
被这侍卫这么一搅和,再加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又发觉胯下大腿内侧两边被马鞍磨的生疼,甚至皮都磨烂了,谭纵便没了任何的好心情,一路上都只板着个脸。
随行的八个侍卫,还有两个从宋濂那推举过来带路的巡捕,一行十一人,一路上便都停了声音,只闷头赶路。待到中午时分,那带路的巡捕便指着草丛里头一处破败的石碑开口道:“大人,过了此处便是苏州地界了。往前再走上十来里路便是常州,若是咱们走快点,中午还能在常州用膳嘞。”
“常州?”谭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一喜。
从南京到苏州,中间路途大约五百里左右,途径常州、无锡等地,而到了常州便等同于走了一半,再沿着官道走下去大约半日左右便能到无锡。而到了无锡,苏州便是遥遥得望,基本上也是半日的路途。
不过,更主要的,却是常州因有京杭运河之故,早在前隋时便已经成为横贯南北、辐射东西的一个重要枢纽,乃是不得多得的商业重地。而常州更有粮仓美誉,老话里“苏常熟,天下足”中的常指的便是这常州。故此,看看这常州,基本就能知道苏州情况如何。
谭纵在心里头略微斟酌后,便立即振奋精神道:“那大伙再幸苦一阵,等到了常州,我请大伙儿喝酒,再好好歇息一阵,等过了日头再出发!”
这些侍卫与巡捕听了自然是轰然叫好,更有侍卫已然兴奋的哇哇大叫起来,只是里面有多少是真情实感,多少是故作玄虚谭纵却不会去考虑了。
又骑马走了大半个小时,常州城终于在望。
从沿路来看,虽然道路被雨水泡的发软,便是树木也被吹的有些东倒西歪,但地面上却未有多少积水,至多在道路两边一些坑洼处散步了些。而沿路过来时那些个稻田虽然全数被水泡着,甚至根都可能被泡烂了,可总比南京城外洪水滔天的好。至少这些虽然会产量大减,但多少还能有些指望,可南京城外的田地除了无边无际的水外可是已经看不着了。
谭纵出发前曾特意去城北走了一圈,只见着那些洪水被一连串矮矮的山岗拦在了城外大约一里处,有些侥幸逃生的牛羊猪马甚至就在那山岗上停了下来,围着那洪水不停地转圈嘶鸣。
好在王仁的赈灾十策已然开始执行,大量的人手撒了下去,便是许多百姓都被动员了起来,沿着水线开始搜寻幸存者,一些人则是抬着那些个小舟开始往水域里搜寻。至谭纵离开时,据说已然寻着了不少幸存者,便是工部的一个随员都在一处村子的屋顶上寻着了。
至此,溃堤时失踪的七人里,已经寻着了五人,只剩下最后的两人尚没有消息。
根据谭纵的意见,一行人也未打算惊扰当地县衙,直接让两个南京的巡捕打着宋濂的招牌进了城。虽说谭纵的样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倒似个书生,可那些个侍卫却是一副十足的公人气派,便是守城门的那些个兵卒与巡捕也挑不出半分刺来。
入了城,由那两位巡捕领着在城里头找了家客栈安顿好,谭纵借着离午饭尚有些时间,便打算在城里走走。
适才他进城时便发觉了,这常州果然是交通要道,来往的商旅比之南京甚至还要多些,竟是各地方言都听的到,当真是杂乱的很。不过,最让他在意的,却是那些刚从苏州过来的旅人。
谭纵很快就寻着了一个,操着一口地道的苏州口音,长得膀大腰圆的,腰里别着把厚背刀,看起来倒是个练家子。谭纵见他到处闲逛,走到酒铺子门口就喜欢停下来吸气便知道这家伙是个好酒的,因此搭了几句讪,说了几句久仰大名,又吹捧了这叫黄彪的镖师几句武功了得,最后再劝了几杯猫尿下去后,这家伙便开始与谭纵称兄道弟有问必答起来。
“苏州?这会儿谁还敢在苏州待着,都往外头跑呢。”黄彪打了个酒嗝,喷出一口酒气,这才一脸舒畅的拿筷子夹了两块卤猪舌塞进了嘴巴里:“我家镖头这次便是接了城里韩员外的委托,领着我们一群镖师护着他们一家去南京避难的。不过,便是接不着单子,咱们也不敢再在城里头呆着了。”
说着,黄彪忽然凑过头到谭纵耳边轻声道:“嘿嘿,你是没去太湖边瞧那水,风不吹就浪打浪,风一吹那浪直接就扑到你身上来,任你轻功再好也没用,铺天盖地的根本没地方躲,据说连十二连环坞里的那群娘们都不敢在太湖里头待着了。不过这话你可不许朝外头说,那劳什子闵知府可是下了严令,不许人去太湖边了,哥哥我可是趁夜偷偷模过去的。”
谭纵自然是露出一副心领神会模样,随意又劝了几杯酒,却是装作不经意模样道:“哎,我还指望着到常州苏州这边来贩点粮食回南京去呢,看这样子,怕是没指望了。”
“粮食?”黄彪这时候已然喝的有些醉眼朦胧,闻言却是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将那桌上的碗碟都震飞起来,那筷筒里的竹筷更是散了一地:“前日我从苏州出发时,亲眼见着那些苏州的读书人联名要求府衙开仓放粮救灾,还被那狗*娘养的一阵乱棍打出了府衙。嘿嘿,其实这事也管不得那闽知府,那狗*娘养的家伙早把粮仓里的粮食拿出去卖了,他这会儿又哪拿的出什么粮食,整个苏州也就这些个只会死读书的童生还被蒙在骨子里。”
谭纵闻言一惊,这才知道监察府传来的消息说苏州府民情不稳果有其事——便是连读书人都联名上书了,那民间百姓会如何便可想而知!
“这姓闵的当真是个废物!”谭纵心里头骂了一句,只是还不待他说话,忽然间只觉得背心一凉,一股钻心的疼痛便从后背传到了大脑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