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用不着安静茹去劝,那少妇渐渐止住泪眼,十分抱歉地朝安静茹福福身,道:“失礼了,还望韩三女乃女乃莫怪。”
安静茹摇摇头,陆青苑终于松了口气,叫丫头打了水去里间服侍她净面,重新整理妆容。然后三言两语介绍这位少妇。
她是陆青苑的远方表姐,因为是远房表亲以前来往不多,后来这位表姐嫁来京城,在京城无依无靠才与陆家亲厚起来。但陆夫人明显不喜欢她,陆青苑同情她的遭遇,虽然岁数不相近,她却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能诉苦的人,时常过来找陆青苑说话。
陆青苑眼中的同情少了几分,却还是有的,仿佛也同情安静茹,她道:“表姐的丈夫是夏家过继的。”
这就是与安静茹境遇相识,陆青苑之前还不知道,陆家与韩家不是没有往来,不过一般都是沈氏招待和出门走动,对韩家大房的情况并不了解,还是听表姐说才知道安静茹的丈夫其实也是过继的。
她们两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婆婆并非一个子女都没有,夏家二太太还有一位女儿。姜氏也有,就是庄亲王的正妃。
“她那位大姑子我倒是见过,婆家也在京城,出阁多年,还把娘家当成自己家,时常回来小住。”陆青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语气里对夏家那位大姑娘颇为不满。
安静茹怔了怔,原来如此。这时代讲究香火传承,所以过继的事儿并不少见。安静茹不说话,陆青苑看了她几眼,道:“我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每每看到她这般,就会……不过,你到底比她好些,你婆婆应该是明事理的人吧。”
她表姐的婆婆就有些叫陆青苑不知道该如何说,夏家那位大姑娘貌似不愿意二房的东西最后落到外人手中,哪怕这个人是她过继的弟弟,要奉养母亲,要传承这一脉的香火。所以就与夏二夫人商议,等她生了孩子过继回来。
而她的表姐和表姐夫也不是生不出孩子的,她表姐成亲几年怀了两胎,第一个是她自己不小心小产了。后来怀上的那个,却是被夏二夫人挑错,叫她在门外跪了一晚上,孩子就这样又小产了。她坐小月子,婆婆也要她去跟前立规矩,而与陆家的亲戚情分,显然对她丝毫没有帮助。
如今,大夫告诉她,她可能再也怀上孩子,她伤心之余就给丈夫纳妾,却遭到婆婆强烈反对,后来才知道婆婆和大姑子的打算。她心知,她是真的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而丈夫却生性懦弱,根本不敢违逆她婆婆的意思。
陆青苑说的没有这样详细,安静茹却也能猜到一些,韩睿华不急着要孩子,不管面上的理由如何充分,其实安静茹一直都明白,也有另一层顾虑在里头,那就是——晨哥儿。
晨哥儿年纪小,大老爷身上的爵位最后势必是晨哥儿继承,可若是没了晨哥儿那因该就是韩睿华。只是那个爵位不过是个没有实职的头衔,韩睿华两榜进士出身,根本不需要这个有名无实的头衔傍身,但若是有了孩子就为会孩子考虑了。
虽然是个头衔,却还是领着朝廷的俸禄。
说话间,陆青苑的表姐从里间出来,已经洗过脸,用毛巾敷过眼睛,红肿消退了一些,又用胭脂掩饰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局促地行了个礼,勉强笑道:“我就不打扰表妹了,先回去了。”
陆青苑知道她回去晚了又要被她婆婆奚落,因此也没挽留,送她到了门外,她便劝着陆青苑回屋里歇着,陆青苑站在门口目送她纤弱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最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一扭头见安静茹沉着脸,不禁对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感到抱歉。
表姐不幸是表姐,安静茹大概不会这样,毕竟像夏二夫人那么不讲理的人没那么多。安静茹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陆青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安静茹进屋,想起见到了容蕙,便低声问道:“你们家七姑娘的亲事订了没有?”
安静茹摇摇头,不过看情形,“应该快了吧,如今我三婶子也忙着娶儿媳妇的事儿。”
总之没有执着地非要与陆家做亲,容蕙的亲事自然不会耽搁太久。
陆青苑放了心,“那就好,只是……”
她哥哥就没那么好了,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若不是她帮着掩饰,这事儿怕是要闹得满府皆知。陆青苑没有说下去,笑着和安静茹说起别的话。说到那时候在南边,两个人的心情都好起来,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那时候,就不会有如今的烦恼了。
这就是所谓的少年不知愁滋味。
陆青苑出嫁后不久,刘氏才真正的忙起来,太夫人有意借着这次韩睿钦娶媳妇让府里热闹热闹,故此没少督促一些事儿,请帖也发了不少,其规模大概与太夫人寿辰媲美。不过刘氏倒难得明白一回,不敢真的这样铺张浪费,因此有些能删减的就删减了,但银子花费的规格还是和韩睿龙、韩睿华成亲的时候一样。
新房早就粉刷一新,韩睿钦暂时住在另外的院子里,成亲前也不敢荒废了学业,任旧每日里去学堂。
这一日,天气甚好,阳光暖融融的,让入冬后的寒冷退了几分,许氏的二儿媳妇霍氏出了月子,已经满了四十天,想着韩家多方照顾,因此便带着取名润哥儿的新生婴儿前来给太夫人请安。
虽然不是足月生产的,但四十天的润哥儿看起来很健康,红扑扑的小脸蛋,挥舞着肉肉的小手臂,睁着圆溜溜的玛瑙般明年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眼前的太夫人。
太夫人越瞧越喜欢,又赏赐了一些赤金的小玩意儿,还给了一对三寸大小的赤金如意小柄,小孩儿大概对这些亮晶晶颜色耀眼的东西都比较感兴趣,太夫人拿着逗他,这小家伙不费力地就握在手里。
太夫人惊喜不已,“手劲儿还挺大的,握得这样紧,是个握笔也厉害的。”
许氏和霍氏齐齐起身谢太夫人的赏赐,太夫人乐呵呵的,又逗了润哥儿好一会儿,小家伙开始打哈欠,才交给霍氏,霍氏哄着他睡去。
太夫人越看越喜欢,正好忙完了的欧阳倩进来,见过许氏,大伙儿又互相见礼完毕,太夫人瞥了霍氏怀里的润哥儿好几眼,朝欧阳倩微笑道:“你也去抱抱润哥儿,那孩子很是招人疼爱。”
欧阳倩虽有些不自在,倒也依言走过去,霍氏笑眯眯地把润哥儿展示给她看,笑道:“小孩儿贪睡,咱们这么多人,他还是睡了。”
欧阳倩瞧着润哥儿安睡的模样,心头顿时软绵绵的,却也心酸,想来自己吃了那么多药,肚子却还是没动静,如今品绣和花姨娘闹得韩睿龙鲜少去她们屋里,可自己没有身孕,渐渐的连太夫人也对她有说辞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很喜欢润哥儿似地,道:“好漂亮的孩子!”
霍氏笑道:“小孩子都一个模样,看起来都很漂亮。”
才生下来哭声不响亮,力气也不大,幸亏后来慢慢的就好了。不过霍氏却吃了亏,在月子里大补,如今出了月子身材就恢复了,甚至比以前还清瘦了些。但眉宇间却都是喜气,满满的叫欧阳倩觉得无比刺眼。
许氏笑着朝太夫人道:“王妃也快生了吧?”
太夫人点头道:“算着日子应该是冬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许氏就道:“这才是太夫人的福气,双喜临门呢。孙子娶媳妇,王妃又要添一位世子。”
太夫人心情愉悦,许氏又凑趣地说了一会儿话,想着沈氏的病情还没好起来,因此便想着去瞧瞧。太夫人淡淡的没说什么,让欧阳倩领着她们过去。
姜氏和安静茹也随着一道去,虽然都在一个府里,但安静茹去荣花园的次数不多,姜氏也不过去了两次,隔着帘子说了一会儿话,一直没瞧见沈氏的病容。
太夫人是一次都没去的,容珠每日早上过去请安。
只是没想到,还没一个月,荣华园就清净的透着一股冷森森的寒意,还没下雪,但院子里除了几株长青松盆景显得有几分朝气,哪些华丽富贵的门窗,在冬日白花花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寂静,仿佛失了色彩。
门上没有丫头婆子,欧阳倩先进去通报,其他人侧留在院子里等,当欧阳倩走到正屋的石阶上,屋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斥声:“……她就这么恨我?盼着我死么?什么《金刚经》,莫非是超度我不成,我还没死……”
虽然听得不大真切,可后面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却清清楚楚。欧阳倩有些不自然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大伙儿都好像未闻似地,她才撩开帘子进去。许氏低声与姜氏说话:“来得竟不是时候。”
刘氏轻笑道:“没事儿,二嫂她病中难免情绪不稳。”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来,沈氏都这样。
刘氏说的是大实话,安静茹偶尔来瞧她,也是什么东西都不敢送的,第一次来的时候,带了姜氏给的养荣丸,结果她前脚走,沈氏后脚就叫人扔了,扔了就扔了吧,还偏偏叫人在私下里议论,说大房想毒死她,那意思就是,她本来好端端的,就是因为吃了姜氏给的养荣丸才病了。
后来,大伙一致地,来看她什么东西也不会送,许氏今儿本来带了两株上等人参,这会子听着屋里沈氏的话,也默不作声地给身边的婆子打眼色,叫拿出去。
虽然大周朝不推崇佛教,不过很多年纪略大的人都知道,《金刚经》是祈福,并非什么超度要诵的经书。
不一会儿,欧阳倩就从屋里出来,笑盈盈地迎着大伙儿进去,沈氏歪在炕头,穿着深色棉衣,身上盖着一床半新不旧的猩红色羊毛毯子,放在外面的手,瘦的一层皮包着骨头,面容暗淡憔悴,眼窝深陷下去,脸颊两边的颚骨凸起。
屋里升了火,又烧了地龙,十分暖和,却还是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帘子拉上,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光线很黯淡。
沈氏脸上挂着笑,却已经没了往日的和气,那笑看起来十分勉强,说话声也中气不足似地,完全不像方才那低斥声那么有力,笑道:“有劳舅夫人惦记,还亲自来看我,只是我这身子,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怠慢了,还请舅夫人莫怪。”
许氏被她的模样惊呆了,忙回过神笑道:“哪里就那么厉害,好好养着总能好起来。”
沈氏涩涩一笑,她不是不想好好养着,她怕死也根本就没想过死,可心头不顺,又如何养病?更多的,她不知道她如何去见太夫人,二老爷对她满月复不满,太夫人没有夺取她手中的大权,却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倚重她。
而府里的事儿,儿媳妇欧阳倩虽然料理一些庶务,大事儿上已经是太夫人和姜氏在管,她说话仿佛已经不管用了。
沈氏越想越悲,心底却又有一股力量在叫她快些好起来,特别是对上姜氏那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禁让她想起当年,她初来韩家,姜氏仿佛就是这种模样。高高在上地看着下面的一切,这些年,她亦是如此。
她的手不觉握紧,笑容柔和起来。太夫人对她再如何不满,二老爷也不敢休了她,韩家丢不起这个脸,她担心这些做什么?她比姜氏年轻,如论如何她也不会比姜氏早死。姜氏心底恨她,还不是照样来看她,比起姜氏来,自己这些年的日子委实好过多了,真正该难过的那个人也是她吧?
“恭喜舅夫人又添了孙子。”沈氏笑道,请众人坐下。
许氏叫霍氏将孩子报过去给沈氏瞧,沈氏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忙道:“孩子小,倘或被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魏嬷嬷心领神会,霍氏听得沈氏如此一说,心里也是一紧,便随着魏嬷嬷去了隔壁屋里。欧阳倩跟着过去照顾,她们长辈的说话,小辈的在跟前也没什么意思,安静茹随着一道出来。
隔壁没有正屋那么暖和,却十分亮堂,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姜氏和许氏就从正屋里出来了,刘氏便请许氏去三房那头坐坐,许氏笑道:“正好去瞧瞧新房。”
于是,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往三房去,隐隐约约听到许氏和姜氏闲磕,“看起来她是病的不轻了……”
姜氏的回答听不清楚,但刘氏那不屑的声音却足够响亮,“为着她这病,也没少花钱了,一日吃药算下来就是十来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对韩家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不过刘氏这话的意思许氏她们大概只能领悟出花钱比较多。其实,刘氏的意思是沈氏生病吃药都要贪官中的钱,便是药材再如何名贵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毕竟是药而非山珍海味,又不能当饭吃。
许氏可怜地叹道:“果真能好就比什么都强,她名下还有三四个孩子呢。”
但沈氏压根没想过这些,容珠的婚事她都不慌,别说容兰和另外两位庶子了。
新房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翻新了一番,房间里也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许氏微微吃惊,刘氏却无比骄傲,笑道:“前儿卢家打发人来量了看了屋子,家具这些卢家都要做新的。”
卢家不在京城,但已经在京城北街一代买了一座三进两出的宅子也是给卢家姑娘的陪嫁,卢家姑娘就从那宅子里上花轿,这些事已经商议妥当了,如今卢家姑娘虽然还没到,不过也差不多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按照卢家姑娘当地的习俗,陪嫁不单包括衣服首饰,田产地产还有新房的一切也都是女方包办。
刘氏那心情自然十分的好了,还当卢家败了,没想到便是败了也能拿出丰厚的嫁妆来,光看那宅子就知道了。儿媳妇的嫁妆她管不着也用不着,但儿子和她的孙子却能享用,再说以后分了家,还能不能在这府里住都是问题,如今倒好,买宅子的银子也剩下了。
许氏明白过来,连说了好几声恭喜,刘氏愈发觉得脸上有光,正说着,婆子喜滋滋从外头进来,福福身禀报道:“卢家的人到了,打发了人过来请夫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