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渐渐歇住,安静茹和欧阳倩也送走最后一位婶婶,安静茹的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欧阳倩打着哈欠道:“还是第一次闹得这么晚呢!”
看样子她也快熬不住了,安静茹朝欧阳倩福福身,“二嫂快回去歇着吧。”
妯娌俩告别,安静茹慢悠悠地走在回荣恩轩的路上,前头两个婆子手里打着灯笼,那灯笼被风吹得不住摇摆,灯光也跟着乱晃,晃得安静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反正脑袋是处于混混沌沌的待机状态,最后沾床就睡了。
但第二天还是在该醒来的时候就醒了,安静茹以为昨儿睡得晚今儿一定会晚起,大年初一是新一年的开头,急急忙忙坐起来,才发现外头还黑乎乎的。
她的动静惊动了韩睿华,清冽的眸子睁开,见安静茹坐着发怔,蹙蹙眉头将她拉进被窝,“不怕着凉么?”
“我害怕起来晚了。”安静茹推开韩睿华,严肃地警告,“别胡闹了,快起来吧。”
韩睿华知道她累,却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嘟囔道:“没见过喝醉了回来就睡觉的。”
不睡觉难道发酒疯?安静茹白了他一眼,外头便有脚步声响起,昨晚太夫人都闹得那么晚,这屋里除了春香、品翠、冬青、石榴四个丫头,两个跟着安静茹,两个调去服侍爷们那头,其他都让赵嬷嬷领着在这屋里守岁,安静茹回来的晚,这头除了年纪小的熬不住,其他人都熬到她回来才去睡了。
人家这么早就起来,安静茹坐起来批了件衣裳下床,将韩睿华的新衣找出来,“快起来,别赖床了。”
韩睿华叹口气,坐起来。寒冬腊月的,安静茹知道这屋里烧了地龙很暖和,和光着膀子就真的不冷么?安静茹郁闷极了,看着韩睿华只穿了一条裤子就下来,却僵持着要安静茹给他穿衣裳……
于是,明明是安静茹先起床的,结果赵嬷嬷她们进来服侍的时候,韩睿华已经穿戴整齐,再一次表明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韩睿华昨儿可是半路上抱着安静茹回来的,之后叫她们预备了热水就叫她们下去歇着……
春香给安静茹梳头,安静茹才想起红包的事儿来,刚问了一句,外头的丫头婆子齐齐进来磕头,安静茹忙叫赵嬷嬷把红包派发下去。
收拾妥当带上给晨哥儿的压岁钱去姜氏屋里请安,然后姜氏派发红包,大老爷也给了一个。本来该昨儿就给的,因为大伙都玩的尽兴,所以这个早上才是真正派发红包的时候,新的一年便是这样开头。
吃了馄饨,开门放爆竹,大年初一开始拜年,昨儿守岁,今儿英国公府和韩国公府都要设宴招待本族人和上门拜年的。因为京城大户之间多有来往,所以初一大多数是派体面的婆子去各家各户拜年,随便投来帖子,邀请谁谁那天去谁家做客。
一上午安静茹和欧阳倩、沈氏、姜氏等人便在这样的忙碌中度过,有些能挪开去拜访的便调节出时间去,对于韩国公府目前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三家,庄亲王府、甄家、孙家。至于安家和欧阳家,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只要安静茹夫妇和欧阳倩夫妇回去就成了,不过今年欧阳倩家里也设宴,安家也想招待一下姜氏,毕竟女儿嫁去韩家是头一年,两家的日子都靠后,时间是没问题的。
其他的,有时间就去,有些没必要去的,就婉言谢绝了。韩家出去拜年的婆子们,同样也递了帖子,韩家宴客是初六,估计来得不算少。
吃了午饭才稍稍好一些,欧阳倩回娘家送去的礼自己准备,安静茹是新妇,姜氏便叫崔嬷嬷下去预备了。韩国公府摆了戏台子,外面旁支里面的夫人姑娘女乃女乃们要如何作乐都随她们高兴。
太夫人是来不起了,吃了午饭就去补眠。大概因为昨儿晚上都闹得晚的缘故,大多是来韩家坐一坐,见过太夫人、姜氏等三位夫人都各自回去了。因此那戏台子跟前反而围着一些禁得住的丫头和婆子小厮们。
姜氏便发话,“一年到头难得清闲,就让她们乐一乐吧,只是给管事们说,别误了正事儿。”
话传下去,皆大欢喜,都说大夫人是宽厚的。其实沈氏看起来也是很和气的人,自然那是表面上,真正与沈氏接触的绝对不会如此说。反过来,姜氏平常看起来是严厉而不好相与,结果姜氏恰恰相反,除了那一次大清理给大伙留下深刻印象,仿佛找不出姜氏真正狠的时候。
就有上了年纪还在府里谋些轻便差事的老婆子回忆年轻那会子的姜氏,笑说:“大夫人原本就是宽厚的性子,若不是后来出了那些变故……”
反正周围没有主子,几个年纪大的婆子便围在一起闲话起来,说起当年大夫人如何风光嫁进韩家,又如何得太夫人喜欢,再后来怎么怎么样……一直说到金嬷嬷。
就有人总结:“大夫人其实也艰难。”
一句话叫众人都静默下来,与此同时对姜氏的敬重无声中慢慢升高。随口嘱托的一句话,在以后的路上,竟然给安静茹带来很多好处。后来安静茹回想,请戏子的银钱是提前就给了的,韩家不是小门小户,绝对不会在这些小钱上斤斤计较,即便这些戏子们不唱,韩家也没脸把钱要回来。
所谓顺水人情,这便发挥得淋淋尽致,此是后话不提。
这天下午,安静茹同样回到屋里补眠,但毕竟是一年开头,硬撑着度过了,结果到了晚上,反而一点儿睡意也没。
安静茹翻了不知多少个身之后,韩睿华按住她,“下午没睡,你不累么?”
安静茹乖乖躺好,韩睿华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但中气十足。可是她不动了,韩睿华反而动起来了,温软的唇瓣落在她颈子上,被子里的手轻轻解开小衣的带子,大掌在她腰上游走,轻易地就挑起一片火花……
坐在回娘家的马车上,安静茹还有些浑浑噩噩,韩睿华没有骑马,就坐在安静茹身边,若不是他一直关注着她,只怕她的脑袋在车壁上磕了不知多少回了。
安静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让他深感惭愧。靠在他怀里的小妻子,就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大多时候温柔娴静,但也会和猫一样,急了就伸出锋利的爪子。有时候很精明,许多事儿只要提点一二她便立刻能明白过来,而有时候她又很迷糊,可他却是越瞧越喜欢。
韩睿华扬起嘴角,怀里的人儿却不满地抬起头,“能不能别这么用力,我快喘不过气了!”
韩睿华不但没放松,反而又加紧了手臂上的力道,道:“我想如果岳父岳母瞧见静茹这样,大概不会给我好脸色。”
真是自私?
“现在才知道害怕,早干嘛去了?!”
安静茹一副到了我的地界我做主的模样,韩睿华本来是板着面孔的,忽地失笑,“那我只好给岳父岳母赔罪。”
他们会给你脸色瞧么?安静茹郁闷极了。郁闷地只好继续往韩睿华怀里钻,反正她是不知道走了多久,横竖靠着养养神也好,没得回去陈氏她们瞧着心疼。结果就发生下面的事儿,冬香兴奋地撩开帘子,一张脸立马红的底朝天,忙放下帘子朝春香抱怨,“姑爷在里面怎么也不说一声?”
春香低声道:“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姑爷不是没骑马吗?”
“我怎么知道姑爷也来了……”
“今儿什么日子,姑爷哪里会不来?”春香顿了顿,道,“算了,你没跟着姑女乃女乃不知道也没关系,姑爷在的时候要敲门,便是不敲门也要先通报一声的……”
虽然声音不大,都是悄悄儿说的,但安静茹听得很清楚明白,特别是春香故意这么小声说话,更给了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真是丢脸丢到娘家了。
安静茹神情淡定下自己撩开帘子走下马车,冬香一张脸红的像苹果,文姨娘迎出来朝韩睿华和安静茹见礼,她才忙不迭地见礼。像兔子似地快速跑回屋里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韩睿华和安静茹进去的时候,陈氏和老太太、安老爷,一个个笑得就像吃了蜜,但之后韩睿华和安老爷、安晋松去了书房,陈氏拉着安静茹低声嘱托:“虽然是新妇,好歹注意着。”后面加了一句,是喜滋滋而感叹的语气,“女婿这般离不开你,娘终于安心了。”
安静茹再淡定也忍不住脸颊滚烫,这个韩睿华,还说赔罪呢,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她发誓以后绝对要好吃好睡,大脑不清晰,她绝对斗不过韩睿华。可想想,又觉得自己没用,韩睿华总有办法把自己弄得大脑缺氧起来。而且,自己的脸皮绝对没有韩睿华厚。
安静茹作为嫁出去的女儿第一次回家拜年,待遇自然不一样,陈氏、老太太给的红包明显比往年多,对韩睿华除了客气就是愈发地满意。
两口子见过娘家长辈,韩睿华就随着安老爷去书房,安静茹想起给安晋松找来的师傅,便问陈氏。陈氏脸上是满意的笑,老太太也非常满意,最后还是文姨娘说的:“朱师傅原来不识字,可又不愿跟着咱们家里的先生学,他非要二爷教,说二爷教他读完一本书,他就教二爷学会一样二爷想学的功夫。”
安静茹惊愕,这个朱师傅有意思。
文姨娘继续道:“所以现在咱们二爷再没功夫混闹了,早上很早就起床,跟着先生读两个时辰的书,然后教朱师傅读书认字花去一个时辰,下午朱师傅教他拳脚功夫。老爷很欣慰,二爷现在能将四书背出来了。”
上次回来叫他背论语,他还结结巴巴的,没想到如今已经能背四书了,安静茹本来就知道安晋松的倔脾气,这背后定然是下了许多功夫。
关键是朱师傅这刁钻的法子,肯定不是朱师傅自己想出来的,那就只有可能是韩睿华。韩睿华回来之后,请过朱师傅吃饭,还给他安排了住处。而朱师傅倘或只是为了读书认字,跟着先生难道比安晋松差?
陈氏笑道:“老爷说,早知道这法子行得通,早该如此了,也不至于耽搁晋松。”
这法子安静茹都没想到,然后她又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肯定斗不过韩睿华,实在是太狡猾了!抓住安晋松的弱点,给了一些他非常想要的甜头,加上安晋松的倔脾气,那些苦头也就不是苦头了,还会对他感激不尽。
老太太笑道:“你父亲很喜欢孙女婿。”
还能不喜欢么?轻易就解决了父亲大人多年来最头疼的事儿,且安晋松脑袋不笨,只要朱师傅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安晋松不说考进士,好歹也能考个举人吧。安静茹知道要安晋松放弃认准的事儿很难,但绝对希望安晋松多读书,自古以来的将军谋士,真正能成大器者,多少是文盲出身?
显然,陈氏、老太太她们都不会怀疑这个法子是安静茹想出来的,如果是早就用上了,如此轻易就能推断出她们到底有多喜欢韩睿华。
这要是以后闹点儿小矛盾,她们铁定是站在韩睿华那边的,安静茹忽然觉得危机四伏,“娘、女乃女乃,你们心里都快没我了。”
老太太一把搂着她,笑道:“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们心里怎么就没有你了呢?”
安静茹使劲揉揉眼睛,眼眶儿红红地十分委屈地道:“难道不是么?”
安静雯鄙夷的声音传来,“二姐,你能不能别这样,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安静茹笑呵呵掩饰过去,赵嬷嬷、春香等人这才上前见礼,外头那些跟着来的进来给老太太、陈氏请安,然后便由文姨娘带着下去招待。
安家不如韩家,不过这些人倒也没小瞧安家任何人,毕竟安静茹在韩国公府也是有一定地位的,便是不看她也要看韩睿华。
安静茹和陈氏、老太太闲话,说道大姐安静初,安静初不在京城,去年安静茹出阁,她回来过一趟,今年的年礼还没送来,多少有些叫人担心。
说道这儿,自然就想起安静雯的婚事,安静茹看了看一直坐在她们旁边听她们说话的安静雯,这丫头懂事的早,也就不会回避,因此便提到许氏说的那人。
安静雯不自在地走,陈氏连忙细问,“你可见过那人?”问了觉得不妥,安静茹是新妇,年轻总要避讳的。
“隔着屏风见过,倒是挺不错的,不过老家在余杭。初六那日,二舅妈大概会和娘提一提。”
陈氏舒了口气,听说已经是举人,老太太反而有些拿不准了,“舅夫人家里自然比咱们家好,与她交好的,能这般托付,对方的门楣也高。”
安静初和安静雯在安家虽然是庶出,可家里也就这么几个人,老太太不讲究那些,陈氏也从小儿当她们是亲女儿,吃穿用度和安静茹一样,且很小就养在陈氏名下了。可只要对方一打听就知道是庶出,家里门楣不高,庶出的身份就是阻碍。便是如今安静茹嫁的不错,可安静茹好歹是安家的嫡出女儿。
安静茹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儿,道:“二舅妈就问我三妹妹定亲没有,到底能不能成,也要等她见过三妹妹,娘见过杨家哥儿才好说。”
只是老太太这么一说,陈氏仔细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静雯年纪不小了。”
安静茹心头爬上自责,垂下头。
老太太最后结论,“看看再说吧,这事儿急不来,静雯要七月才及笄,总还有半年多的日子。”
当然安静雯是不能像安静茹那么耽搁的,安静雯没有婚约。及笄前一定要把亲事定下才好,过了再找又要低一个等级了。
这个话题结束,外头就来了一辆马车,原来是安静初打发人来拜年,只是在路上耽搁了,因此晚了一些。不过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安静初怀孕了。
安静初比安静茹大四五岁,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不过大伙还是很高兴,安静初的丈夫本来也是读书人,安老爷把安静初嫁过去之后,大姐夫就改行做起买卖,因此安老爷颇有些不待见他,不过家里的日子是改观了,送来的年礼也十分丰厚。
足足拉了两车,一车安家,一车韩家。
安老爷这一次没有瞪眼叫送回去,但脸上还是不高兴。
热热闹闹吃了午饭,陈氏就叫安静茹下去歇歇,实在是心疼她脸上的倦意。安静茹回到以前住过的屋子,安晋松后脚跟来,长篇大论地表达了对韩睿华的敬重,对朱师傅的崇拜,这迫使安静茹很想瞧一瞧朱师傅。
听安晋松把朱师傅说的跟武林高手似地,不禁让安静茹怀疑,是不是这时代真有人能飞檐走壁。
安晋松略沉思,安静茹瞪眼,“若不是姐姐我,你能像如今这样么?”
安晋松虽然知道姐夫的功劳不小,但如果没有安静茹,他确实没办法达成自己的心愿,想了想道:“好吧,不过父亲和姐夫正和朱师傅说话呢。”
“咱们就在门外瞧瞧不就得了?”
夏香下去和冬香许久了,赵嬷嬷陪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闲磕,这里就剩下春香。只是春香听安晋松这样说,也很想看看这位朱师傅。
安家的院子小,朱师傅到底是外男,所以并没有露面,她也没见着。
三个人轻手轻脚往书房那边移动,此刻大伙儿都在屋里吃酒取暖,院子里也没人,顺利走到书房外头,幸而门是开着的。
安老爷说话声略大,韩睿华回答谦虚有礼,朱师傅是个大嗓门这在预料之中,基本能勾勒出朱师傅的轮廓,但都走到这里不瞧一眼,好像有些过意不去似地。
安静茹探出脑袋,正好对上韩睿华朝这边望过来的目光,安静茹一缩脖子,就听到韩睿华的声音传来,“小舅子在外头么?”
本来很寻常的一句话,安晋松忽地跳出去。
安老爷不悦地道:“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安晋松忙走进去,他反应过,他其实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可是……看了一眼韩睿华,眼珠子一转,笑道:“爹,该到学功夫的时辰了。”
安老爷脸色这才好些了,“早前就说,这几日好好歇一歇。”
安静茹回到屋里没多久,韩睿华就进来了。春香知趣地退下去,也不知为什么,安静茹突然有些心虚,韩睿华目光沉沉,“静茹去书房做什么?”
“有么?我一直在屋里。”
韩睿华定定地看着她,安静茹发现,其实她现在才有那点儿了解韩睿华。
韩睿华见她不回答,喊了一声小舅子,安晋松也不知从何处跳出来,笑嘻嘻地道:“姐夫啊,是姐逼我的。”
声音是越来越低,最后那个字几乎听不清楚。韩睿华目光微沉,点点头,安晋松如获大赦,却道:“所以姐夫一定要让朱师傅好好教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等安晋松走了,韩睿华高大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就坐在床边上。“静茹好像对朱兄很感兴趣?”
怎么听着这话火药味儿十足,不过是想看一眼罢了,至于么?
“真酸!”安静茹觉得她可能还没把韩睿华酸死,自己就先被他酸死了。
回家的路上,安静茹总结了一下今天的行程结果——很受打击。
韩睿华不但月复黑、闷骚,还狡猾如狐。可是,她怎么就生不起气呢?不言而喻,韩睿华轻易买通了安家上下所有人心,而且没有花费他分毫。
而安静茹的心,大概也被收买了。
接下来几日继续走亲访友,初三这日,沈氏和刘氏都带着各自的女儿出门,剩下的人被英国公府王氏请了过去。安静茹与秦氏、汪氏抹了一下午的牌,输了二十多两银子,盛情难却之下,比太夫人她们晚些时候才回去。
彼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而太夫人的脸色比天更黑。沈氏满脸羞愧,刘氏难掩脸上的幸灾乐祸,姑娘们都不在,安静茹请了安见姜氏不在,就连忙告退,刘氏跟着一道出来,刚步出寿禧堂,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安静茹,“容珠那丫头的亲事,怕是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