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震惊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来禀报的嬷嬷:“要查咱们家的永业田?!”
嬷嬷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户部王大人来了,二老爷正在前院书房接待。太夫人派人找了大夫人、三女乃女乃过去商议,夫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永业田是随着爵位走的,真出了问题和三房也无关,三房本来就没资格去瓜分永业田。刘氏稍稍定了定神,摇摇头又点点头,“真是不叫人消停了,她一回来又出了问题!”
嬷嬷原是刘氏的心月复,听刘氏如此说,又想起一事来,低声道:“奴婢刚刚听二夫人那边的人说,二夫人一回来就病倒了!”
刘氏正在收拾桌上的布匹,听见嬷嬷说,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病了?莫非又是因为龙哥?”
“奴婢得了消息就来告诉您,其他的不清楚。”
以前府里有什么事儿,先知道的必定是沈氏,太夫人也只找沈氏商议,如今的情况不一样,太夫人只找姜氏和华哥媳妇。幸亏她从进门就和沈氏不对盘,厚着脸皮和不爱搭理人的姜氏站在一块儿。偶尔想起来,这些年若不是姜氏对她提点颇多,又肯替三房出头,三房未必有今天。
刘氏冷笑一声,丈夫是官老爷,在娘家的时候,父亲不大不小也是个官,官场上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道:“龙哥的事儿不可能惊动了户部,户部管着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事儿,想来定是有人告了她的状,她做的那些事,太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她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嫁妆比我多多少?这些年我省吃俭用,刚好够日常开支。她却大手大脚惯了,只是贪污府里的银钱,早就捉襟见肘了,就她名下的产业,也不知道翻了几番。”
刘氏一边说一边继续收拾东西,最后又冷笑一声朝嬷嬷道:“走,咱们看戏去!”
刚从正屋出来,迎面一位婆子跑来,一边见礼,一边道:“孙二夫人来了!”
这会子已经到了午时,孙二夫人这么急着赶来。刘氏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忙问婆子道:“孙二夫人在何处?”
只见孙二夫人已经被体面的管事引了过来,刘氏顿了顿,疾步迎上去。和平常一样和孙二夫人打招呼,孙二夫人见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只觉心里凉飕飕的。
半上午,孙二老爷从外头回来,见了孙二夫人就叮嘱道:“你去韩家看看。”
之前韩家二爷出了问题,孙二夫人与孙二老爷说起,孙二老爷还说她大惊小怪。今儿他反倒说韩家来,孙二夫人只觉韩家定是又出了什么大问题,细问之下才知道,竟有人弹劾韩家二老爷。
说二老爷治家不严,家人在外为非作歹,强占他人良田据为己有,还说此事已经惊动了皇上。
这事若搁在一般功勋世家,是不怕查的,大周朝目前为止,除了甄家和韩家,其他家族世袭的爵位有三代而斩,有五代而斩的。即便要趁着鼎盛时期置办一些产业,也不会在永业田周围,因为一旦爵位斩了,御赐的永业田包括宅子,皆要收回。收回的时候多了少了都难说清楚,除非是不预备为子孙后辈的留一条活路。
而甄家和韩家,只要不犯谋逆大罪,是永远承爵,永业田和宅子永远不会被收回,也就不担心收回时被盘查。果真到了盘查的时候,这些都不是大罪。
孙二夫人心头愈发没底,与韩家结亲是她和孙二老爷商议的结果,如今朝堂里风云涌起,顷刻间就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无论如何,庄亲王有太后娘娘庇护,就是圣上也不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懿旨,落下不孝的千古骂名。而当今圣上,最是仁孝,以仁孝治国。
庄亲王与当今圣上是亲兄弟,兄弟同心放眼前朝,从未有过。而孙二老爷也打听到了,庄亲王代御巡察,实则却是……
孙二老爷沉吟片刻道:“你去韩家看看,俗语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虽然孙二老爷如此说,但孙二夫人却无法镇定,不是天大的事儿,又如何会突然要盘查韩家的永业田?最大的罪过,惩罚起来莫过于诛灭九族,到时候,韩家的亲戚,韩家的门客,甚至与韩家交好的大户也不免要受到牵连……甚至灭族!
消息送到荣恩轩的时候,安静茹正和赶回来的祥叔说话。督察府的将韩睿龙带走,不过是询问一些事儿,并不是大家想的已经被关押起来。这件事本来是没什么,韩睿龙就在京城,韩家的基业也在京城,韩睿龙不可能事发后逃逸,因为逃逸的罪落下来,还要连累整个韩氏族人。
要细细地查明,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还韩睿龙一个清白。安静茹想到在太夫人屋里,沈氏说的话,也就明白这样的用意了。韩睿华在督察府任职,如果韩睿华徇私帮韩睿龙说话,自然立马就有人弹劾他,丢了差事是小,连累王爷才是要紧的。
但如果韩睿华不管不顾,只负责他目前负责的差事,二老爷、沈氏自然会怪他。韩国公大房二房不和,也许根本就没有瞒过外人,再说沈氏和姜氏不和多年,外头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
两房人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睦,可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外人再加以鼓动,反目成仇、撕破脸皮的事儿不是做不出来。为了生存,为了家产,亲兄弟对上公堂互揭短处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安静茹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房平静下来,定了定神让祥叔又带了一件衣裳给韩睿华送去,京城不比南边,下雨气温就降得快。
祥叔退下,安静茹便叫春香拿了斗篷来,预备去告诉太夫人,好叫她放心。其中的厉害关系,也要适当地提醒太夫人,正巧崔嬷嬷冒雨赶来,脸上难掩惊恐之色,“户部要查永业田,太夫人说要查就一起查,她的庄子也叫户部的查明,请三女乃女乃去张罗!”
这个消息无疑叫安静茹惊愕,太夫人的庄子是太夫人的产业,理论起来属于太夫人个人的,与韩家其他产业无关,要如此处置安置也是太夫人说了算。何况,太夫人已经是一品浩命,没有皇帝的旨意,谁人敢轻易盘查她的东西?
除非——是抄家!
安静茹忙叫春香打了伞,让赵嬷嬷去总账房将地契和账目取来。便急忙赶去寿禧堂。
姜氏已经在屋里,神色还算平静,太夫人却气得一张脸铁青,安静茹看过两人就知道事情还没有厉害到要抄家的地步。何况真到了那个地步,韩睿华也会让祥叔把消息带回来,倒是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安静茹暗自深呼吸,上前朝两人见礼,太夫人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脸色也柔和了一些,道:“先派人给庄子上的管事说一声,再叫人去衙门里将当初的文书找出来,这几年庄子上的动向账目一并找出来。”
大周朝明文规定,女子的嫁妆有嫁妆清单,家族里会在妻子进门时留一份,还要送一份去衙门收录,以此预防妻子死后,若没有子女,娘家收回嫁妆时扯不清楚。或者正妻的嫁妆,最后被继室占为己有并给了继室的子女,反而前妻遗孤没有得到。这样的账目,大多是固定的田产地产,一般来说,没有女人会卖掉自己的固定产业。但若是子女继承以后,那清单随即也就失效了。
安静茹点头道:“孙媳已经派人去账房取了。”
庄子上的账目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记录一年四季的收益包括支出、收入等等,还有一种便是买地卖地的账目。安静茹接手太夫人的庄子后,也曾看过那个账本,没见到有增加的,但却有减少的。不过那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账目,这几年并没有什么变化。相对与另一本记录收益的账本,这本账目还算清晰明白。
大概一处庄子多少地,多少田,安静茹也有印象。
太夫人略点头,安静茹乘机将韩睿龙的事儿说给太夫人听。太夫人眉毛上扬,冷哼一声道:“这是非要揪着龙哥的过错大做文章!”
越是揪着不放,花姨娘的处境就愈发不妥。品翠紧紧咬着嘴唇,担忧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花姨娘住处那个方向。
这两天花姨娘被软禁,她不能出来,外人也见不到她。
太夫人又看着姜氏道:“永业田的账目也一并叫送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能查出一座金山银山来!”
姜氏点头称“是”,门外丫头来回:“二老爷来了!”
帘子撩开,二老爷走进来,朝太夫人行了礼便道:“今儿下雨,户部的王大人说明儿雨歇了带人来丈量……”
说着小心翼翼抬头看了太夫人一眼,不等太夫人询问,他告罪:“都是儿子管教不严,惹出这些事儿来,让老太太受惊,委实是儿子不孝。”
姜氏低头吃茶,太夫人盯着二老爷问道:“是何人上的折子?”
二老爷蹙眉微蹙,一脸犯难。并非是有人上了折子,而是早就有人暗中留意韩家,不仅注意到韩睿龙的事儿,包括其他一些事儿。
太夫人见二老爷不说话,神色一凛,冷冰冰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是半身入土的人,什么没见过?”
二老爷更觉难以启齿,正要说时,门外的丫头进来禀报:“孙二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孙二夫人?太夫人不自觉地蹙起眉头,“莫不是因为出了事儿就要退亲?”
容珠的问题尚未解决,容惠如果被退亲,韩家还有几位姑娘要议亲……太夫人头疼地抚了抚额头,叫二老爷先退下。姜氏走过来安慰道:“孙家并非这样的人,太夫人莫要担心。”
安静茹出去迎接,这会子已经到了午时,随即叫丫头去厨房通知一声,不管孙二夫人是因为什么缘故来,总要留她吃了午饭再回去。
刚打发走木槿,丫头婆子打着伞,簇拥着刘氏和孙二夫人从院门口进来。安静茹抬头望去,刘氏一脸惊恐,一副大事临头的模样,孙二夫人面色凝重,但还是伸出手扶着刘氏,如果是退亲的话,刘氏不可能只有惊恐,更不会和孙二夫人走得这么近。
安静茹上前见礼,刘氏便问道:“太夫人在吃饭么?”
“还没有,母亲在里头和祖母说话。”安静茹亲自撩起帘子,请刘氏和孙二夫人进去。
一番见礼后,孙二夫人只字不提来府里的目的,只是给太夫人请了安,陪着说了几句家常话。气氛虽然比刚才好了一些,但隐隐约约还是压着一股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孙家能来,即便不用明说什么,彼此心里也知道。太夫人对孙二夫人很是客气,留孙二夫人在寿禧堂吃饭,孙二夫人心知太夫人也没什么心情,婉言谢绝了,只说过去瞧瞧卢氏和宝哥,太夫人便叫刘氏陪客。
送走孙二夫人和刘氏离开,安静茹从外头返回来,姜氏正劝着太夫人吃饭,“……多少都要吃些,若是您的身子垮了,可叫大老爷和二老爷怎么办?”
眼下太夫人确实不能倒下,没得外头的还要造谣,说大老爷和二老爷将母亲气死了。这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几重罪加在一起,就是王爷也未必保得住韩家。
正好赵嬷嬷将庄子上的地契、账目送来,安静茹打眼色叫她先拿着,走到太夫人跟前,沉稳地道:“庄子上的地和田,孙媳之前就叫庄子上的管事丈量过,也对了地契和账目,并没有什么疏漏不对的地方。”
当初是多了个心,叫丈量的。但因为之前是沈氏打理,摆出来说终究是不妥当的,摆明是怀疑沈氏。安静茹这么做,也是因为前面的管事与后面的管事交接的问题,总要交接清楚,没得以后有什么问题,反而拖累了后面的管事。
后面的管事,都是安静茹和姜氏的人。要让别人忠心耿耿地跟着自己,就要有能力保全他们。
安静茹当时为这事儿还头疼的几天,没想到种子又出了问题,安静茹趁着那个时候就叫丈量了,虽然前面的管事颇多说辞,可毕竟是向朝廷要种子,要多了不妥当,要少了又不够用。
太夫人抬起头,安静茹不过十几岁,年纪小,做事却如此谨慎。难怪这么沉得住气,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扭头问姜氏:“永业田是什么时候丈量过的?”
太夫人叫户部查她的庄子,自然是因为生气。即便庄子上出了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还在她的名下。最怕的就是永业田,大周朝还从来没有过,朝廷没有收回之前就丈量永业田的例子。
姜氏道:“十年前丈量过一次,想来下面人的也不敢打永业田的主意。”
一般而言,永业田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永业田是朝廷给功臣之家的奖励,这种奖励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就相当于是朝廷把地给你种,但你绝对没有资格去交易这些地。因为,它归根结底是属于朝廷的,朝廷的东西就是皇帝的,随便动皇帝的东西,那就是藐视皇帝的龙威。
姜氏这句话也暗藏玄机,下面的人是指那些管事家仆,管事家仆不敢打永业田的主意,可上面的人就不一定。沈氏理家多年,二老爷从来不会细细询问这些。姜氏照顾大老爷,一旦过问,太夫人就说她不安分。太夫人本来就不待见她……
太夫人哪里听不出姜氏话里的意思,神色不由得冷了几分,“她还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
正准备进来摆饭的丫头婆子,被太夫人这一吼,都愣在原地,进来也不是,退不出也不是。
姜氏低头不说话,安静茹却瞧见门外有二门上的婆子探头探脑,使眼色叫赵嬷嬷出去问。
是许氏听闻了来看看,太夫人长舒口气,朝姜氏道:“我乏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姜氏神情清冷,福福身退出去,安静茹看了看如意,用眼神示意她,如果太夫人屋里有什么事儿就立刻通知她,随后才退出去。
本来就安静的屋子,她们一走,愈发显得寂静。太夫人慢慢靠向引枕,挥手示意不必摆饭。如意忙打眼色叫丫头婆子们退出去,轻声道:“奴婢去给您做您最爱吃的薏仁鸡柳粥吧。”
太夫人闭上眼养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去把老二叫来,我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完,睁开眼看着如意麻利地走出去,她不是没有猜着,只是不愿相信。想到这里,眸光又冷了几分,脸上的皱纹仿佛也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