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我的好友锦素流年的倾情力作,欢迎大家试阅。
南祈王朝景云八年,三月初九。
南祈国都上京悠远的鼓声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礼炮声划破黎明的天光,绚烂的烟花侵染了天际微微的暗黑,整个皇城渲染着喜庆而愉悦的气氛。
继南祈第一位帝王凤元帝开国建业以来,每位帝王登基满八年,便需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皇家祭祀,以谢上苍佑我南祈之恩,而祭祀的开场则是一曲《风声舞夜月》之舞。
此舞看似简单,却因摆在凤凰台峭壁之上,舞者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景元年间被选中来跳这支舞的便是王朝三大家族之一神刀秦家四小姐秦晚晚,此女年芳十八,已有南祈第一美人之称……
——《棒打鸳鸯》——
镇军将军府别院,一间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轻微的脚步声融入安宁的空气中,梳妆台上的铜镜里,倒映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也让本安坐在台前的少女缓缓回头。
“钊哥哥,你来了!”
听到少女娇羞的叫唤,本隐于房间昏暗角落的男子才缓步朝前,此刻看到少女回眸倩兮的笑,棱角鲜明的俊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少女静静地端坐在那里,望见男子似笑非笑的俊颜,莹白润泽的肌肤上渗透出淡淡的红晕,一双涟漪波动的杏眸似要溢出水来,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透着娇媚的羞赧。
男子将少女的情窦初开尽收眼底,望着少女眉间那朵特意点上去的红莲,心中一阵悸动,喉结上下耸动的瞬间,已将少女拥入怀中。
少女乖乖地趴在男子结实的胸膛前,听着男子越来越急速的心跳,颊边若隐若现了醉人的梨涡,微扬起头,望着男子红红的耳根轻笑:
“原来生性冷傲的钊哥哥也有脸红的时候,真是奇闻,怪哉惊哉!”
男子垂眸看着少女俏皮的灵动样,眼神透着温柔宠爱,无声地一声轻叹,揽过少女的腰肢,在她的身后倾俯,望向铜镜里模糊的人儿:
“瑾儿,可画好了妆容?”
少女眨眨眼,朝着镜中那模棱不清的男子撅了撅嫣红的唇瓣,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还有眉未画,丫鬟说是去拿舞衣了。”
说着,少女便欲去拿眉笔,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那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颚,轻转过她的脸,便对上一双含笑的深眸:
“我来。”
不等她出言阻止,男子便专注地执笔沿着她的眉形细细描绘,深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少女又羞又惊,垂下眼睫不敢去看男子的眼,纤细白皙的脖颈亦通红一片,心中默默吟念: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有谁会相信,那纵马驰骋沙场,眨眼间便可将敌将斩于马下的镇军大将军,神枪沈家家主沈钊,竟会纡尊降贵地为一个女人亲手画眉。
而这个女人的身份,却是南祈人人得而诛之的大佞臣左建晨之女左姚瑾,任谁也无法想象世代以忠烈之名守护南祈天下的沈家男儿恋上奸臣之后的情景。
“将军,小姐的舞衣拿来了。”
门外响起侍女恭敬的声音,沈钊搁下眉笔,满意地看着那两道黛眉,才起身而立,双手负背地朝门外吩咐一声,脸上恢复了冷淡清明。
“进来吧,替小姐换上舞衣。”
两名侍女相继步入,托盘上赫然是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舞衣,左姚瑾眼底闪过错愕,当侍女展开那舞衣朝她靠近时,不由地退后了一步,脸上的不情愿不胫而走。
“瑾儿,怎么了?这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沈钊不解地上前接过那舞衣,前后翻看后,抬头担忧地看向一脸犹豫的左姚瑾,左姚瑾只是一双手抓着自己身上的衣襟,咬着唇瓣为难道:
“一定要穿这件吗?会不会太透了……”
“可是每届的舞者都穿这式样的舞衣跳的舞……倘若你真不喜欢,我立刻命人去重新缝制。”
沈钊见左姚瑾不开心,也跟着蹙起眉头,说着便真的拿着舞衣要出门找人,左姚瑾不愿他为难,便挽住他的臂弯,扯出一抹笑:
“别麻烦了,我就是说说,其实……这样的衣服挺好看的!”
沈钊低头看着左姚瑾懂事的模样,欣慰地笑笑,朝一旁的侍女使了使眼色,侍女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并且合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鞭炮声。
“瑾儿,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别人伤你一分!”
左姚瑾盯着自己肩头上的双手,抿着唇角,心中的犹豫却在隐隐涌动,沈钊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扳过她的身体,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她跟前:
“瑾儿,这块紫凤玉是我沈家主母的信物,我现在将它交付于你,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沈钊的妻子,从此同甘共苦,恩爱不相疑。”
“秦家家主已经跟我约定,只要瑾儿你今天代替生病的秦家小姐跳完这支舞,帮秦家躲过这道劫难,秦家便主动解除和沈家的婚约,那时,我便可以堂堂正正去左家提亲了!”
左姚瑾望着沈钊真挚的目光,知道这京城里和秦家小姐身形最为相似的便是自己,由她去跳这支舞最合适不过,轻叹息,踮起脚亲了下沈钊的面颊,咧唇而笑: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一定会好好跳这支舞,为了我们的将来。”
沈钊将玉佩放入左姚瑾的手心,慢慢地合拢,低头在她的唇间落下一吻,暗哑着嗓音:
“好,今天之后一切都会结束了……”
当沈钊放开左姚瑾欲离开之际,左姚瑾却拉住了他的手,困惑地回头,便见她眼中流转的期盼和羞涩,望着他柔情款款:
“今天是我的生辰之日……等跳完这支舞,你陪我去蓝湖边放灯,好不好?”
沈钊的眉眼间有些怔愣,但随即便微笑地伸出指尖,摩挲着她润泽的唇瓣,轻声应下:
“等你跳完舞我们就去。”
他意犹未尽地啄吻了下她的柔唇,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转身出去准备,这次的祭典安全皆是由他负责的。
左姚瑾抱着那件只遮住胸脯的薄纱舞衣,坐在床畔,缓缓褪去身上的外衫,包括里面的软猬甲,心中是对将来和心爱之人执手偕老的憧憬……
——《棒打鸳鸯》——
凤凰山下人潮涌动,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欢腾而激动,当今天子带领文武百官在山下的平地上准备行叩拜祭祀之礼,四周都是重兵把守,外围则是欲一睹仙姿的百姓。
“咚!”
一道震耳发聩的鼓声划破天际的霞光,随之响起的是平地上那激动亢奋的欢呼,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了那巅峰之上。
却见那云雾萦绕之处一道曼妙的身姿屹立其上,青丝染墨,白纱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那烟雾缭绕的仙境中缓缓走出,影影绰绰地朦胧了仙姿。
“咚!”又一声鼓鸣雄壮地响起,云颠之上那本静止的身影骤然舞动,那纤柔的素荑婉转流连,纤足轻点似要步步生莲。
似是想起心上人那真挚深情的双眸,少女唇角盈起羞赧的浅笑,随着那鼓声的骤然转急,身姿舞动得越来越快,似要从那地上翩然而起,恍若那云间飞舞的彩蝶,乱了观众的心神。
“仙女!仙女下凡啊!”
山下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少女望着那些欢腾而动的人群,渐渐地慢下舞姿,脸上喜悦的笑靥越加明媚,还差最后一个动作,她便完成这支舞蹈!
鼓鸣也逐渐趋近尾声,少女深深地呼吸了口气,她缓缓地张开本护在胸前的双臂,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完美地旋转完一周,还未来得及落地,一道凌厉的劲风从耳际呼啸而过。
她隐约听到山下她大奸臣父亲那歇斯底里的惊呼,逐渐涣散的视野里只有山下那开始躁动的人潮,她的耳边还残留着那锋利的箭羽刺穿皮肉的“噗嗤”声。
妖娆的血色在白色的轻纱上迅速地蔓延,浸染了她的一身精致的舞衣,也吞噬了她本欣喜若狂的心情,一双清莹的美眸里是不敢置信的茫然。
她低头看着没入心口的利箭,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吟,便犹如那奄奄一息的残蝶陨落在巅峰之上,天旋地转地翻滚倒地,撕心裂肺的痛楚遍布全身。
她朦胧地听到兵刃相交的争斗声,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那心心念念的人儿正朝她而来,他手执银枪,挥退那拦路的刺客,本害怕的思绪被淡淡的喜悦代替。
“钊……哥哥,救我,救我……”
少女想向那身披银铠的男子伸出手,纤白的手上被鲜血染红,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本晦暗的眼眸却瞬间被点亮,充满了信任的依赖。
然而,她却听到那道刻骨铭心的熟悉声音,冷酷地掩藏兵器相碰的尖锐乒乓声里:
“此女乃奸臣之后,必定狡猾多端,再往她心口补一刀,以绝后患。”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顷刻间,她的世界崩然倒塌,她努力地仰起头,想去看沈钊的脸,却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眼眸,她伤口上赫然被再次刺入一把匕首,发出沉重的钝响。
胸口的血滴滴答答地留下来,她的眼泪在脸上的面纱上划出一道湿润的痕迹,混着血迹融入泥土之中,她听见自己的心正在像石头一样碎裂。
圆润白净的指甲狠狠地嵌进地里,她想要往前爬,竭尽全力地爬着,模糊的视野里,她仿佛看到爹爹惊慌失措地踉跄朝着山顶跑来,她听到爹爹失声的痛吼:
“有刺客!快救吾儿,快救吾儿!她的软猬甲呢!软猬甲呢!”
她想唤一声爹爹,却感觉到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嘭!”一个刺客狠狠一脚踹上她的身体,她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圆弧,仿佛那挣断了绳索的风筝,失重地落入深渊。
凌厉的疾风从周身咆哮而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静静地盯着那虚无的天空,瞳眸上还肆虐着沈钊挺拔的英姿,他就站在峭壁之上,冷眼旁观,不带一丝感情。
她的耳边似还回荡那一声:奸臣之后,奸臣之后……
重新降临的死寂,透着死亡的召唤,幽静的深渊下,急剧奔腾的江流,骤然溅起激烈的水花,那染满血的人儿却在沉沦之际,倏然睁开眼……
南祈景云八年,四月十五,上京。
响午过后,从秦国公府到卫国公府的大街两旁,便陆续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尤其是卫国公府前的广场上,更是站满了期望一睹这场盛大婚礼的百姓。
历朝历代官宦子女间的联姻多如牛毛,不足为奇,然而这秦国公秦桧之女嫁于卫国公之子镇军将军沈钊的消息一经流出,便成为整个上京乃至整个南祈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凡南祈的子民,便知这南祈的四大尚武家族:神箭容家,神鞭姚家,神枪沈家,神刀秦家,自姚家十六年前因通敌卖国被满门抄斩,便形成了容,沈,秦三家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今沈家家主沈钊和秦家小姐共结连理,不难猜到沈秦两家势力必将联合,这也预示着南祈王朝恐怕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可与之抗衡。
金乌西沉华灯初上,屋檐悬挂的大红灯笼将整个卫国公府前都渲染上一层喜庆氛围,大门两侧屹立的侍卫神色肃穆,公府管事行色匆匆,来回穿梭警告下人机灵行事,勿误吉时。
当有人兴冲冲地喊着“来了来了”,广场上的百姓都翘首望向街头那徐徐而来的火红一点,正是那壮观的秦国公府送亲车队,空中回荡着那由远及近的吹奏和鞭炮声。
此刻谁也没注意广场附近的一个角落里,驶出一头毛光蹭亮的小黑驴,驴背上正坐着一披头散发的孱弱少年,身上的衣衫早已脏乱不堪,脏乱黑污的脸上一双杏眼炯然晶亮。
这乞丐儿装扮的少年此刻正手执一根树枝,枝头吊着藤条,藤条的终端便是一根胡萝卜,他身下那小驴扑腾扑腾四蹄翻飞地追着那前面怎么也够不着的萝卜,颠得少年左摇右晃,一手抓着驴耳朵,嘴里不断地喊着:“心肝宝贝美驴,慢慢……”
这一人一驴一萝卜从卫国公府正门闹到公府的后门,一路畅通无阻,或许因为这大喜的日子,始终没有人来驱赶着邋遢的人畜组合,让他们成功到达了目的地。
少年在距离后门几米外的地方及时勒住还在蹦跶的毛驴,不顾小毛驴哀戚的眼神,将那缩水严重的胡萝卜藏进了怀里,瞅着那公府进出的家丁,拍着驴脑袋,笑声渗人:
“心肝美驴,看到没,万恶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生活正在朝咱们招手……”
小毛驴懂人话似的配合地嘶嚎一声,少年兴奋地揪住驴毛,在驴臀上一拍:
“乖孙子,朝着幸福光明的前(钱)途奔驰吧!”
很难将这少年与一个月前在凤凰台香消玉损的舞伎联系在一起,事实上,他们的确不是同个人,那个美艳的舞伎早已死去,现在占据着具身体的不过是异世的一缕幽魂。
想起刚来此处一睁眼便躺在那奔流的江中,所幸被捕鱼经过的渔民救起,若不是她心房长偏在右,怕早因身负重伤而一命呜呼。
又想起渔村人在花完她身上首饰兑换来的银两,将她赶出渔村,不给她任何行李干粮,她不由地悲从心来,泪从眼来,真是个人心险恶的地方!
不过没事,幸亏她有先见之明,藏下了脖子上那块雕刻着“沈”字的玉佩,再加上一路道听途说,才知这上等的紫凤玉乃是上京神枪沈家的信物,还是不外传的信物!
模了模脖子上的玉佩,她两眼光芒四绽,仿佛已经预见自己将来那骄奢婬逸,一掷千金的灿烂生活,一张嘴似要咧到耳根后面去,身下的毛驴撂蹄子蹦得更欢。
大约一刻钟后,卫国公府后门,一家丁牵着一头小毛驴走出来,没忘记三步一回头地冲那驴背上僵硬着身体,一双眼珠灰溜溜转动的少年道:
“你先回去,至于你说的事我和我们管事的说的,你也别急,回家等消息吧。”
“那你怎么不问我住哪儿?”
“……知道啊,你不就住在出门右拐,往前走三里路,再左拐走一百米的那地方吗?”
“兄弟好能耐,竟然能观人面相……”
驴背上本乐呵的某人话说一半,立刻沉了那本就黑漆漆的脸。
家丁将那驴儿牵出门外,松了口气,打算关上后门时,衣领却被那面恶心也恶的人一把揪住:
“好哇你,竟然敢讽刺小爷我是乞丐,我可是沈家流落在外的……”
“你是沈家的什么啊?少爷?我可告诉你了,我家老爷惧内,就咱们一位夫人,一个少爷,别给我看你那玉佩,今早上我不知看到多少块这样的高仿品了!”
“投亲?省省吧,还是老老实实回城外的破庙里安生吧!”
驴上那假少年眼珠骨碌碌地转,心中暗骂,跳蹦极跳进这么深的坑她忍了,被渔民喊打追过两座山头她也忍了,现在还要被剥夺那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你妹!
家丁也不再陪她做戏,冷嗤一声,甩开她那只脏兮兮的手,却看到那少年笑嘻嘻地凑近:
“反正你已经嘲笑我了,总要负责任吧,来,带我去见见你们管事的……”
“兄弟啊,相逢自是有缘人,能在此非常之地与搁下相逢即是有缘,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参观参观吧……”
“大哥,你不觉得我们长相形似甚是投缘……啊……”
望着那骑着驴儿一颠一颠朝前飞快奔驰,哭爹喊娘喊救命的小乞丐,家丁那衣袖擦擦自己刚才拍驴臀的手心,轻哼一声,砰地一声合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