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一些。”卿尘朝父亲脸上瞧了一眼,然后才说道。
“若你觉得身边的人不合适,你娘与二娘倒有一些能干的,你不妨选选看。”
这才是父亲想与她聊天的内容与目的吧。
卿尘眉微皱,微有不满,父亲就这么不信任她,担心她嫁了人就会将染府撒手不管。
染府还有娘在,她怎么可能放任染府不管不顾。
而且今日这话里的意思,竟然明着同意二夫人往她身边塞人的举动。
“目前没有合适的,若有相中,我自会与娘要来。”卿尘淡淡地道。
“定要挑仔细了,那些能干的,你看上了,就尽管开口要,你娘与二娘绝对会放人。”
卿尘心头微恼,父亲是这硬要把二夫人给拽进来。
“父亲有合适的人选吗?不妨给女儿指点一二。”卿尘倒想父亲明着给她指人,只有敢指出来,她就敢把人给驳回去。
染合法听女儿的话意,透出一丝冷意,他有点担心惹毛了卿尘,当下自是不会傻得再将人指出来。
“为父与内院的人接触不多,倒无法给尘儿指人了。”他掩饰地呵呵笑道。
门口处,二夫人已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罗妈与麦冬。
她已派了人出去寻罗管事,这会儿正在院子里焦急地等消息。
这老爷突然早回,还传唤了她,让她心里直打鼓,不会是今日她总在二门传罗管事,让老爷知道了吧?
她得小心了,可不能让老爷知道她有来历不明的银钱?
她可不象染府大小姐,有许多陪嫁之物,可用嫁妆来作掩护。她心里微酸。
给多一分卿尘,就少一分给永博,这又让她气恼,可她不是大夫人,根本就没有她说话的地。
老爷最近忙卿尘的事,也很少来她的院子,想吹枕头风都不行。
“老爷,您唤妾身前来,是有事要吩咐吗?”见礼后,她装作平常的样子,恭身问道。
二夫人规矩知礼,一直都让染合法很满意。
“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可知罗管事出了何事?”
二夫人心下一惊,老爷已知道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卿尘母女一眼。
“妾身在这后院之中,怎么能知道前院的事?”她强自镇定,心中又极想知道,“老爷,是不是罗管事出了什么事?”
染合法看二夫人一副吃惊与好奇的样子,遂将在药行门前见到罗管事的事说了出来。
二夫人这下有些难以掩饰脸上的表情,震惊、着急还有心疼。
当然不是心疼着急罗管事遭罪,而是肉疼她的钱,还有罗管事是否已从地利银庄借钱出来?若已借……
二夫人就想直接昏过去算了,她还要为没得用上的借款还债,因为那是拿着她的印鉴去借的,自然算她头上。
她好想呼天喊地,可这会儿却只能选择欲哭无泪。
而跟随而来的罗妈,已是呆若木鸡,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住了。
沐阳城的人都知道,在逍金阁欠下赌债的人,会被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还被扔到乱坟岗自生自灭。
无人去管逍金阁霸道而残忍的手段,并不是因为逍金阁背后那庞大的势力,而是因为正式开赌前,逍金阁都会让人签一份契约,约定对欠债的人生死由赌坊定,惩罚手段勿论。
四儿被逍金阁的扣下,这还能有活路!
二夫人表现奇怪,染合法只当她是为了罗管事而难过。
卿尘与染夫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罗妈可知罗管事赌钱之事?”卿尘突然朝罗妈问道。
罗妈被问,精神恍惚地抬起头来,看到大小姐正含笑地看着她,心中一动,肥胖的身体立马往地上一跪。
“求大小姐救救奴婢的儿子。”说完猛磕头。
卿尘皱眉道:“你起来,你怎么以为我能救你儿子?”
“大小姐有才有识,定有好办法。又是沐朝第一才女,还是未来的国公府夫人,各处都会给小姐几分面子。”
罗妈看来是病急乱投医,不顾她们原来暗斗的立场。
“奴婢求求小姐。”
四儿被赌坊的人扣下,若不还钱,实难救出来。
这钱,二夫人是绝不可能再出,相反,被四儿带走的钱,二夫人还会向她讨回。
她的钱大多被儿子拿去吃喝嫖赌去了,这次凑的五百两,已是她最后的老本。
除了二夫人的近一万五,还有新欠的赌债,这让她怎么还?这岂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上哪救你儿子,他在赌坊是赌钱还是生事都未可知。”卿尘故意道。
“四儿定是赌钱,不仅输光了,还欠了赌坊的债。”罗妈羞愧地急忙回道。
“赌钱,这就好办,罗妈拿钱去把人赎回就好。”
“奴婢已是身无分文,根本没钱了。”
“没钱?二娘每个月不是都有月例给你?”卿尘一副不信的样子,“既使没给,我想,二娘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最忠心、最得力的人遭罪,却是袖手旁观。”
罗妈偷偷瞧了二夫人一眼,却不敢吱声。
二夫人被卿尘的这番话弄得是又气又恨,却又有苦说不得。
她面色不愉地瞪着罗妈,脸上干笑道:“其他的事还好办,这赌钱的事,我是爱莫能助。”她咬牙切齿地道。
二夫人的这表情,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她对赌博之事深恶痛绝。
比如染合法就是这样认为,他赞同地点点头。
卿尘无辜地望向罗妈,“你看,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的主子——二娘不赞成救罗管事。”
罗妈原本对儿子拿钱去赌的事,是羞得无地自容。
对二夫人见死不救,心中自是很失望。
现听大小姐一说,这二夫人还有不让救之意,心中就有了怨气。
四儿这被扣下,就是被扣了命呀。
想她罗家为二夫人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二夫人也太绝情了。
罗妈绝望地一跌坐在地。
染二夫人立即叱道:“滚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想到她的一万五就这样没了,还要还地利银庄近一万的高利贷,她看到姓罗的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本不想让她跟来,只是宋妈不知又死到哪里了,成天不见踪影,根本就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卿尘朝朱砂使了个眼色,朱砂会意,立即走到罗妈身边,“罗妈妈,我扶你起来。”
伸手拽住罗妈粗壮的胳膊,往上使劲一拉。还好,罗妈有配合,否则根本拉不动。
朱砂偷偷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悄悄吁了一口气。
“罗妈,罗管事欠了多少赌债?”卿尘似乎是不忍看到罗妈伤心欲绝,想问清楚,看看能不能帮的样子。
罗妈茫然地摇摇头,她能猜出儿子定是去赌钱了,却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欠了多少债。
染合法见卿尘似有兴趣帮忙的样子,不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卿尘一副淡然无波的神情,令他看不出真假。
“我已遣小厮去问,这时辰也快回来了。”
染二夫人听染合法如此一说,心头却是吓了一跳,老爷这让人去问,可千万不能把她也问进去了。
果然没有多大一会儿,小厮奔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厅上全是女眷,他不敢冒然入内,便在门外恭声道:“老爷,小的已打听清楚,罗管事起初输了些银子,不服气,不仅把带来的钱全压了进去,还借了赌坊的钱,全输光了,然后就想偷溜,被逍金阁的人发现,先痛打了一顿。”
染二夫人听罢一痛,不觉喃喃道:“全输光了?这——打得好呀。”
罗妈听闻儿子被打,心疼之余,倒也未觉得意外,毕竟是她儿子,多少了解儿子好赌成性的恶习。
只是听二夫人这喃喃一说,便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她呼天抢地地哭喊道:“我的儿呀,平日里你尽心尽力,不辞辛苦地为主子奔波办事,如今你遭了罪,娘无能,主子也不愿救你,但凡有人能救出我儿,他日有事,娘必当全力以赴去办,有话娘也必定有问必答。”眼睛偷瞄了二夫人一眼。
“罗妈说的可当真?”卿尘脸色正经地问,好像对罗妈的话很心动。
罗妈见大小姐开口,立即又扑倒在她面前。
“求大小姐救命。”她连连磕头,肥胖的身体已是大汗淋淋,“奴婢今后定以大小姐马首是瞻。”
罗妈这明着阵前倒戈,话里是暗藏威胁,把个二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麦冬赶紧上前扶住她。
染二夫人恨恨地瞪了罗妈一眼,“不争气,你主子我还没死呢,你居然去求别人,尽给我丢脸。”
然后她朝门外的小厮问:“总共欠了多少赌债?”
她心想,应该不过万把,就先把人赎回来,再狠狠地支使他们把钱给赚回来。
“罗管事赌输七万三,带去的银票只有一万五,还余五万八千两。”小厮报出赌债,声音都带有颤抖。
卿尘听小厮报了数额,不觉有些咋舌,这罗管事还真敢赌。
不过,她朝一直都未曾出声的染夫人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深深笑意。
今日,卿尘要烧的火都烧了,剩下的就等着看戏吧。
收拾二夫人,她们并不急,一切都在掌握中。
众人似乎都被巨额的赌债给震住了。
良久,还是染合法先发问:“罗管事如何有一万五千两的银票?”
染二夫人在小厮报数额的时候,已是后悔不迭了。
她本就是怕老爷问起银票的来源,现如今,偏又被她问出来。
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赌债的数目如此巨大,她怎么可能帮他还,可是不帮,罗妈就会倒向卿尘一边,这罗妈对她的钱可谓了如指掌,一直都是罗家在为她管帐管钱,怎么办?
她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加上染合法的发问,她冷汗直流,吱吱唔唔地道:“这……这……应是他赌赢……”她暗瞪了罗妈一眼,满含警告。
罗妈对儿子的赌债也是绝望之极,照她对二夫人的了解,二夫人绝不可能帮还。
四儿真的就要没命了!她心中悲痛欲绝。
若没有二夫人的一万五,四儿也不可能会进赌坊,肯定是见一万五输光了,想要搏回来,就借了赌坊的钱,最后才会导致欠了那么多的债。
都是二夫人昨晚让四儿自个儿带钱,明知四儿爱赌,却为什么不多派一个人跟着,这二夫人不是故意害四儿又是什么?
罗妈越想越觉得二夫人是故意的,越想就越觉得这是二夫人的错。
如今,四儿都快要死了,还要四儿帮她背黑锅,这主子太无情了。
于是,她气急地道:“不是,这是二夫人给的钱。”
想着把事情抖露在老爷面前,让二夫人也不好受。
“你敢胡说,罗四的赌债,我就不帮她还,你又能怎么?想报复我,想往我身上泼污水,你尽管来。”
二夫人立即先发制人,大声怒喝罗妈,想让大家以为,罗妈后面不管说什么,都是胡乱咬人。
罗妈张口想还嘴,染夫人已经抢先说话了。
“咦,妹妹怎么不听解释,就叱骂罗妈呢?罗妈可是最忠心、最得力、最死心塌地服侍你的贴心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妹妹如此做,岂不让下人们心寒。”染夫人正色地道。
染二夫人一听,朝周围看了一眼,果见仆役们眼里透着凉意。
她心下不由对染夫人一阵恼怒,却又发作不得。
这卿尘母女今日就是给她下套,等着看她笑话,她就偏不让她们如意。
“是,姐姐教训的是,妹妹我这不是着急嘛。想着那么多赌债怎么还,妹妹我是真没这么多钱。”一副难过的样子。
染合法瞧了二夫人一眼,不说话,似在等着她的解释。
这罗管事他了解,十赌九输,根本不可能会赢得这么多钱,倒是罗妈的说法他更信。
二夫人这下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满脸羞愧地道:“这钱是我给的。”她又连忙道,“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了,老爷。罗四说有批货能赚钱,我就想,该学着赚些钱了,如今这府里的事,也不用我管,成天闲着快发霉了……”
说到最后,是越说越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倒让人以为真的了。
卿尘嘴角微勾,看着二夫人声情并茂的述说,心中好笑。
不过,她暂不打算在今日就收拾二夫人,也就没去揭穿,她还要等宋妈的开口,到时一举扳倒,让她永不翻身。
那是二夫人欠她的。
看着二夫人一脸难过,染合法道:“你要赚钱的想法倒没错,错在用错了人,这么多钱交给这么个爱赌的人,现在吃亏知错了吧。”
“是,妾身太大意了。”二夫人这句话倒是她心里的话。
看到二夫人已得老爷谅解,并未继续追究,罗妈这回是彻底绝望了。
“可怜的罗妈,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染夫人摇头叹气,回头对秦嬷嬷道,“你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秦嬷嬷自去了内室取回了银子。
示意秦嬷嬷将银子交给罗妈,“不管怎么样,你们罗家跟着二夫人进了染府,也有十几年,这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银子,拿去买副上好的棺材,将罗四葬了吧。”
罗妈看着银子,呆呆傻傻的,一动不动。
秦嬷嬷低声在她耳旁道:“快收下吧,银子虽少,但至少你可以拿去做一番打点,也许还能见上罗四一面。”
听此一说,罗妈猛地醒,颤抖地接过银子,紧紧地护在胸口。
晌久,才老泪纵横,转而扑倒在染夫人面前,“夫人大恩,罗家不会忘记。”
在人人都要遗弃她儿子,特别是二夫人绝情抛弃的时候,染夫人却念她罗家与染府主仆一场,没有因他们往日帮二夫人暗斗而趁机踩她家一脚,她心里很是惭愧。
“待四儿事了,若奴婢还能支撑下来,定要报答夫人大恩。”
说完,慎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将银子紧护胸前,跌跌撞撞地离去。
当场把个二夫人气得个七窍生烟,银牙暗咬。
这奴才留不得。
她眼里迸射出一道唳气。
卿尘在旁,自是没有错过染二夫人脸的狠意。
她了然地淡笑,明眸里有明白一切的从容。
回到静园,即吩咐人传话给于虎,之后便进了绣房。
婚期将至,她得把绣活完成了。
朱砂、紫苏跟进伺候。
青黛则去了书房,完成卿尘交她的方法,做报表汇报查帐情况,用卿尘的话讲,就是做审计报告。
傍晚时分,丫头来传话,晚膳摆在了主院。
卿尘到达安苑时,就见卿屏、卿婷、永浩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凑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说着话。
二妹妹如今还被关着思过,少了她,这三个孩子相处得似乎更和谐。
永博则摆着一张臭脸,坐在旁边,一语不发。
二夫人的表情也是阴沉着。
几位姨娘在江姨娘的带领下,张罗摆着晚膳。
永浩抬头先看见了卿尘进来,立即欢喜地叫道:“大姐姐。”
卿屏卿婷闻言也马上回过头来,脸上亦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小姐妹俩起身,规矩地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卿尘亦笑意盈盈地回了一个标准的福礼,优雅大方。
两小姐妹顿时呆傻了,微张着嘴巴,圆睁着眼睛,煞是可爱。
永浩在一旁,忍俊不禁地哈哈笑出声来。
卿尘亦嘴角勾勒得深深,眸里满是笑意。
两小姐妹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的娇羞与不好意思,实在是被大姐姐的气韵所折服。
卿婷脸红不依地道:“大姐姐,居然使坏。”
卿尘是大姐,按理只晗首受礼即可,不用行全礼,偏她见两个妹妹乖巧认真地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她们一逗,没想还真把她俩看傻了。
永博在旁正不高兴着,见她们轻松欢快的样子,顿觉得她们的笑容特别刺眼,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与反感。
他撇撇嘴,阴阳怪气地道:“小孩子就喜欢把幼稚当有趣!居然也能玩得这个开心。”
两小姐妹互看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不以为意,不由得相视一笑。
永浩起初有点生气,但看到两个小姐大方地不与计较,遂也裂嘴一笑。
卿尘见此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
家和万事兴,这三个弟妹都长大了。
她瞥了永博一眼。
放弃他,并非一开始就做的决定,只是这几年,永博在二夫人的娇宠下,养成了许多不良的习惯,成日与那些市井之徒混在一起,以混吃海喝为乐,总之就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贪图享乐、不求上进。
这样的人若做了染府的当家人,那么染府离衰败之日,不远矣。
永博见弟妹们都没有理会他,自觉无趣,转身朝向二夫人。
“娘,就差三百两,你就给我嘛,”
原来是问二夫人要钱不得,难怪刚才整张脸臭臭的。
“没钱,娘的钱全被罗四那奴才拿去赌光了。”二夫人没好气地道。
那钱她到现在都还肉疼,现如今要她再拿钱,简直象是要割她的肉般。
“嗬!娘,你居然把钱给一个奴才也不给自己的儿子。”永博跳了起来,“你怎么对这奴才比对儿子还好,太不正常了。”
他眼珠子贼溜一转,头凑近二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道:“娘,该不会是你喜欢这小子吧?”话语流里流气的。
二夫人一听,气得脸都煞白了,“造孽呀,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永博砸过去。
正好麦冬站在靠近永博的一边,见二夫人扬手,便一阵惊叫:“茶烫……”
然后把永博一推,永博这才险险地避过那碗滚汤的茶汤。
茶碗瞬间摔到了地上,同时茶汤四溅。
“娘,你怎么能砸儿子,这茶汤这么烫,儿子破相了想怎么办?”永博气急败坏地嚷道。
“叫你混说,这话这样不经大脑地乱说出口的?”染二夫人也是气难平。
永博自知理亏,遂小声地道:“我不过是想与娘开开玩笑,谁想娘反应这么大?”这话还象是他有理似的。